最恨卷帘时,含情独不见。
今夜的西市陷入了沉静,七夕之节,各妓坊也都闭门谢客,这是徐罗伐的通例,身为烟花女子,却比普通女子更为渴望美好的姻缘,虽然这对于卖笑为生的花娘来说,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但这一日,她们却是神圣相待的。
不为今生,但求来世。
国香堂的三层高阁之上,檐角的琉璃灯依然璀璨长明,少的是以往的杯盏相碰、淫笑娇声。十二名女子身着白衣,在一字排开的果榻前虔诚跪拜,遥望着远远天幕之上,不可接近的织女星许下自己的心愿,缓缓地闭目,一直重复着,仿若这般便能离美好的愿意更近一分。
她们的当家鸢尾不在其列。
但是鸢尾同样仰望着天上的织女星,目中晶莹忽闪,她也是有心愿的,便是长伴良人身畔,可是那个良人不仅仅要她的陪伴而已,他要的太多,直到今日,她也不知在他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欲伴君老,君畔多佳人。这世上让人遗憾之事原不是一件半件,鸢尾叹了一口气,一回头却险些撞入一个怀抱,蓦一抬眸,深蓝的眸中立即掠过一丝显然的慌乱,小退一步垂目施礼:“不知公子到此,鸢尾失礼了。”
自从那日感觉到滁盱对己怀有疑心,鸢尾便尤其小心翼翼,若是失了公子的信任,别说是心愿,只怕连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滁盱负着手,深黑的幕离被清风一拂,露出锋利的下颔,隔了许久才将幕离摘下,狭长的眼角微微一挑,因为他看到面前女子深长睫毛之上,有晶莹的光芒,鸢尾为何哭泣?这疑问在心头轻轻一掠,他却并不打算问出口,而是用食指勾起鸢尾的下巴,让她的目光无处躲藏。
鸢尾被迫仰着面颊,她不敢挣扎,就连唇角都不敢有一丝僵硬。
“看着我的眼睛莫要回避。”单薄的嘴唇吐出的是微凉的语气,妖艳一如既往地挂在眉梢眼角,青丝飞扬,满天灿烂星光却仿佛张扬了滁盱身上的妖气,让人生畏。
“是。”鸢尾的睫毛颤抖得厉害,答应得却没有一丝犹豫。
手指这才轻移鸢尾的面颊,安慰般地抚摸着柔和的弧度,最终收回重新负于身后:“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早已经准备好了,奴家这便给公子过目。”鸢尾一笑,风情万转便在眼底,仅管心还是悬着,却强自镇定。
滁盱点了点头,目送鸢尾妸娜的身姿婷婷而去,并不相跟,而是抬眼一扫万千星辰,今日七夕,不知她是否也如其他女子般乞求着姻缘?而她心中的良缘又是与何人?这么想着竟然唇角温柔,忽然摇头。
流云这么一个英姿翊爽的女子,怎会做出这等小女子的无聊行为,她此时当是对月买醉了吧。
不过须臾,鸢尾便手托一沓书册重回院落之中:“公子,这里便是与明珠、舒娘相交匪浅之人。”
滁盱方才略略缓和,鸢尾果然是得力的,短短几日便收集了这么多的资料,接过手中,将身子往鸢尾面前一倾,鼻尖在她的青丝之上悠然一吸:“你发上的冰魄幽兰,果然是我的最爱。”
直到这时,鸢尾才放下心来,他既然又开始与自己亲近,想来是打消了怀疑,香肩一侧轻撞了一下滁盱:“公子若是喜欢,便要常来才是。”
“听说美生昨日又来了此处。”滁盱却没与鸢尾继续调情,一撩衣摆坐在石凳之上,纤细的眉轻轻一挑。
“是的,他此次劫后余生,来得比之前更勤了。”鸢尾满面春风得意,暗哑的声调之中带着几分甜腻。
“美生依然是礼部令,你可曾从他口中听闻德曼对唐朝的措施?”
“他喝多了酒倒是夸耀来着,说女王陛下命他筹办贡礼一事,听说要准备三千两黄金,更有珍贵药材无数,想来是要示好唐朝,继续牵涉高句丽。”鸢尾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滁盱,见他无甚反应,于是略弯着身子,香唇便贴近了滁盱的耳边:“美生还说,女王对众人宣称安排阏川前往干川邑,其实不然。”
这话果然引起了滁盱的注意,妖娆的两道细眉便弯成了新月的弧度,一双浅栗的眸直盯鸢尾。
于是鸢尾更低地弯下腰身,那嗓音也更加低哑暧昧了下去:“美生说阏川其实是去了西边的速含城。”
眉心猛然一跳,滁盱眸中忽地掠过一阵刺芒,却极快地沉于眸底,迅速得几乎没让鸢尾注意,嘴角微微一倾:“既然女王有意瞒着众人,美生为何又知道了?”
鸢尾柔软的娇躯几乎是要贴到了滁盱身上去,纤纤玉指挑起他的一缕青丝,唇角便满含挑引:“司量部令是在监视女王的行动呢。”
淡青的广袖一甩,滁盱起身顺便避开了鸢尾的挑引,一双妖目流光回转,但他的心中忽然掀起一种惊慌,德曼派了密使前往速含城,究竟是为了何事?
重新扣上幕篱的一瞬,面色便严竣了下来,跃过围墙落于幽静的西市之上,略埋着头疾行,直到出了国都的城门,方才缓缓,计较不停。女王连美室都宽恕了,绝不是要追究速含城守将之罪,她一定是起了疑心。那名突围而出的信使尚在吕吉赞处,德曼极有可能是让阏川将他带回,而她怀疑的,当然是有人存心放了那人突围。
自己当时故意轻刺了信使一剑,低声提醒他倒在地上装死,信使目中的孤疑尚还历历在目,他一定记得自己,若是将这些都告诉了女王,一切便结束了。
那名信使的存在一直如尖刺一般折磨着滁盱,不过速含城中防守严密,一直未有机会下手而已,但现在不能再犹豫了,即使是冒着风险,也绝不能让那信使活着回到徐罗伐!
——
一场欢宴之后,毗昙在东厢小坐,颀长的手指摩梭着腰间的青青玉佩,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美生一早就将阏川的真实动向禀告了自己,不过此事当与自己并无关系,因此毗昙也没做任何安排,不过眼下他揣摩的,却是女王的心思。
瞒着众人安排阏川去速含城,究竟是为了何事?美生担心陛下是想追究吕吉赞擅离一事,毗昙却对这样的见解嗤之以鼻,边防将领不可轻动,这么浅显的道理德曼当然清楚,她绝不会是追究吕吉赞。
突然想起早两日的偏殿会议之上,阏川提出一个疑问,是说当日围城,己方几乎做到了密不透风,但偏偏还是让大倻城内的求援信送去了速含城中,不知那信使究竟是如何突围?而吕吉赞一收到求援信,几乎是立即调兵遣将前往大倻城而来,但百济也立即获得了一重要的军情,开始蠢蠢欲动,这一切不免让人疑惑,难道是己方出了奸细?
德曼闻言立即便严肃了眉目,沉思不语。
其实关于佃作的安排,各国之间历来就是复杂交错,不能完全杜绝,不过如果阏川的担忧成真,这个奸佃只怕是已经混入了军队或是郎徒之中,这便不得不防。
那名信使尚在吕吉赞处,阏川这一行极有可能是去将他带回,只是监察百官严防细作本是司量部的任务,而德曼却隐瞒了众人秘密安排阏川前往,难道是对自己还不够完全信任?想到这里毗昙便略略蹙眉,陛下一直最为信任的,原来还是阏川与瘐信?
给予了自己重权,究竟是为了什么?
坐着坐着心思越发起伏不定,刚刚甩袖起身,便见到洛伊举着一个托盘,笑意盈盈地迈入东厢之内。
“今晚喝了这么多酒,快些喝些解酒汤。”
她的声音总是这么清婉,有如幽深夏夜的涓涓清凉,总能将他心头的焦燥抚得一丝不剩,毗昙立即迎了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托盘,顺手放在身边的案上,却展开手臂将她温柔地拥入了怀里。
果然是喝了许多酒,现在只觉面红心跳,但是却不想喝那解酒汤,只想贪婪地吸入她发上淡淡的温暖的甜香,心中分明澄静了,但呼吸却炙热起来,略一侧脸,鼻尖便触到洛伊细腻如羊脂的面颊,于是便在她的耳畔轻轻一吻。
突如其来的亲密与热情让洛伊也是呼吸急促,他的呼吸炙烫在她的耳边,还有他狂乱的心跳,一声一下,同样震荡着她的心房,炙热与温柔的唇忽然频密地落于她的脸庞,温润地游走在她的鼻梁、额头、眼角,最后完全覆盖了她微微颤抖的红唇,窗外浩瀚的星空与清灵的月色完全被黑暗覆盖,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洛伊的手指忽然紧张,攥紧了毗昙的腰上冰冷的革环。
他们同样热烈,同样的不可自抑,心内的炽热升华为疯狂的纠葛,忽然双双倒在了睡榻之上,毗昙略撑起身子,再一次细细打量着身下让他欲罢不能的明媚鲜妍——眼角含着娇羞,但眸内却跳跃着小小的火星,这让她更加地璀璨夺目,她是否知道,她是这般美好?
手指轻柔地将有些凌乱的青丝轻轻抚向她的耳侧,还是不忍离去,于是又连留着她细密清婉、形如远山的黛眉,连留着柔美灿烂的面颊,最后是温润丰满的一双香唇,两点星眸愈渐深遂,迷乱涌于眼底,忽然决堤,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的唇再次覆上,更加霸道的,也更加温柔的,这一瞬天地无声,只余睡榻上俩个纠缠的身影。
但毗昙最终还是放开了洛伊,仅管俩人都是气息急急,仅管她的手还在他腰上,微重的力度,透露了她的迫切,仅管他丹田之内浮燥不已,仅管他虽然放开了她,那一双幽深的星眸还是深情款款不愿若离,可是…….
“不能如此草率,洛伊,我要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七夕之夜,星月浩瀚,他在她的耳边郑重承诺。
我们的爱情,岂容一丝委屈与草率,我要给你的,都是最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