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碎金砌雨,敲穿玉壶冰,听,尽是断肠声!
自从卫国府俨然宣布国都进入戒严,即使是一向奢靡繁华的西街也有如突然踏入了冰封期,入夜之后虽然依旧是红灯艳照,不过门前既无倚门之娇娘,更无寻欢的贵族,清晰的是晚风吹打着檐下的银铃,叮叮铃铃悠扬了一整条街。
一道暗影在香门紧闭的国香堂前略略一站,有如一片单薄的枯叶,随着轻撩的微风便越过了围墙。
红楼琼台并无以往的侬侬软语、艳香娇笑,只是那后院悠悠扬扬地传出了一阵琴音。
深黑幕篱之下纤薄的唇角抿得冰冷,并无笑意。
这几日难得清闲,鸢尾正在月下抚琴,一双湛蓝的湖水一般的深目之中柔情满满,张唇轻唱:“半夜香风满庭月,花前轻唱伤别离,斜月照衣今夜梦,落花啼鸟去年春。”
“鸢尾好清闲。”
不知何时,神密男子已经站在了鸢尾的身后,轻轻摘下幕篱,冷声一笑。
翩飞的指尖忽然一滞,“铮”地一身脆音,洁白的指尖便多了一道殷痕,鸢尾也顾不得那么多起身便拜:“不知公子前来,鸢尾怠慢了。”
男子也不叫鸢尾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瞬,才说:“美室做出如此大事,你果然毫不知情?”
“公子明鉴,以美室之手腕心机行此事当然是极为机密妥当,又怎能泄露到鸢尾的耳中。”鸢尾垂眸持礼,半点不敢放松。
“就在昨日,子夜之后美生还到了这国香堂,可曾套出宫内的情形?”再问,男子依然不令身前的美人起身。
“确有说了两句,不过是那些郎徒们打死不肯招供,听说,许多人已经被生生折磨至死了。”一丝犹豫皆无,鸢尾低声急语。
院内忽然陷入了一阵寂静,鸢尾只觉得像有一群蚁虫顺着自己的脊梁缓缓爬升,心悬在了嗓子眼,就快站立不稳之时,才听得一声淡淡的——
“起来吧。”
方才舒了口气,一抬眸,眼前还哪有公子的身影?怔怔落座却再无抚琴之心,鸢尾的一双湛蓝深眸笼罩着一层苍白的迷茫,公子今夜此番究竟为何?新罗虽然陷入了**之中,这样的局面反而对己方有利,他为何如此紧张?
难不成是对自己起了疑心?纤巧的鼻翼不由得微微抽搐,鸢尾对自己这一想法惊惧不已,一滴香汗总算从额角滑落,心思却是更沉地砸了下去。
——
昙华殿距离重刑室尚远,那些凄厉的惨叫之声并没有传入洛伊的耳中,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凝重,明媚了几日的阳光今日被云层重叠,天空苍白并且阴沉,却并不见凉爽,反而是沉闷压抑。
这也是洛伊在后庭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心情还不见好的原因之一。
这几日,洛伊的心中也开始焦虑起来,美室极少在昙华殿内,自己又是一步也不能外出,如今情形怎样一丝不知,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让洛伊极为不安,再有小英装作有意无意、在廊边墙角时时窥视自己的目光也让她愈加急燥,干脆挑了紫萝下的青石凳坐了下来,纤纤玉指在空中一划。
“小英你过来一下。”语音仍然是清脆婉转,却不容人半分拒绝与迟疑。
小英正拿着一把铁剪装作为西墙之下已过花期的迎春修枝,揣测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洛伊的方向,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她心中无端一紧,将铁剪递给身边的小宫女,步伐急急。
洛伊唇角带笑上下打量了小英一番,有意沉默,清亮明澈的目光让小英愈显急促,轻抿了一下唇,指尖相互纠缠,紧张的心情显露无疑。
“小英有话要告诉我?”见小英维持着沉默,洛伊干脆挑穿了话题。
本来还在衡量如何开口的小英不想被洛伊直接问起,已经没有了犹豫的机会,只得说道:“小姐,奴婢听说玺主已经对瘐信郎他们施以刑罚,奴婢担心的是副天官大人……”
明亮的笑容一窒,洛伊两道秀眉略敛,小英为何来告诉自己这些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流云的安危的确是自己这几日心中所牵挂的大事,美室既然对瘐信他们动了刑,难保不会这样对流云。
心中关切便失了以往的淡定,随便应付了小英几句洛伊急急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前去央求美室绝非上策,可是应当怎么办?凭生第一次,洛伊如此惶然无措。
而小英也在细细梳理自己心中的疑虑,昨夜得公子传令,让自己将瘐信等人受刑之事告知洛伊,传令的女子语气中颇为不愤,这也让小英心底的怀疑有如野草一般蔓延无际,这事与自己一方没有任何关系,公子为何要插手,并且让自己对洛伊强调流云身处险境,难道果如宫内的传闻一般,公子与副天官之间的关系暧昧?
正自胡思乱想,却忽见一名小宫女仓促而来,一见到自己才松了一口长气。
“姑姑,英慕夫人与万明夫人再次求见玺主。”
又是她们?小英暗叹,玺主明令不见,二人却日日来候,自己不敢有丝毫怠慢与疏松,于是放下刚才的猜疑,往正殿而去。
——
流云此时正瞪着一双明澈的凤眼,冷冷地逼视着面前的薛原,她在密牢里关了几日本就心浮气燥,今日一被带入刑室之中,扑入眼帘的画面便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悬挂在横梁之上,的上身密布着层层血痕,垂头闭目显然已经昏迷过去。
宝宗在薛原的示意下将手中一盆凉水迎头泼下,那血肉模糊的躯体才缓缓一阵抽搐,抬起了头。
流云才看清楚那人竟然是阏川,不由得又惊又怒,冷笑一声:“你们想做什么!”
而刚刚从混沌中清醒的阏川已听清了流云之声,挣扎着睁开了眼,见流云被反绑在刑椅之上不由得大急,无奈连日的毒打与折磨已经让阏川失去了全身力气,即使是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状如呻吟的一声:“放开她。”
虚弱无力的三个字却清晰无比,流云一愣,心底温柔四溢目光却愈渐冰冷,单薄的红唇抿成尖利的弧度,一字一句坚硬如刀:“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薛原有些阴森的目光一直在流云与阏川之间暗暗穿梭,见此情形心中更加笃定,宫内传言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看来确是情深意重,玺主又想了一个高明之策。
忠诚与感情,国家与情人,薛原很想看看阏川面对自己曾经面对的难题,会如何选择。
也不躲避流云刀子一般的目光,薛原轻轻一笑:“阏川郎倔强得很,自己伤成这样也不愿招供德曼公主谋逆的实情,副天官要好好相劝。”
这话说得婉转动听一丝威胁皆无,里边的机锋陷井当然瞒不过流云,当下便是一声冷笑:“薛原公以为我能帮你?”
右眉轻挑,还是这么微微笑着,薛原有如一只成足于胸的狸猫,悠闲地注视着利爪之下的猎物。
“不要妄想…….你们这些混蛋……竟想诬公主殿下于不义……”阏川的身子轻微的晃荡着,孱弱的气息飘浮在阴暗的刑室之内,不由得让流云更为揪心。
在心中迅速衡量一遍现今的情形,阏川绝不可能供出公主谋反这样的屁话,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此折磨?薛原将自己带到这里,当然是要以自己的安危要胁阏川,偏偏自己又想不出什么法子。
怎么办,该怎么办?
流云正紧张的思量之时,忽见一道银光劈头而下,下意识地侧脸一避,肩头便传来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哧”的一声,脆弱的锦衣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凶狠,破碎出一条狰狞的裂痕。
不过才受了一鞭,便是如此的锥心入骨,看着阏川身上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流云紧咬着两排玉齿,双目之中蓦然涌现久违的潮红,却听得耳边一声尖利的怒吼之声——
“混蛋!”
眼见流云受刑,阏川蓦地抬起逐渐陷入混沌的头颅,双目血红暴突,咬着牙拼出全身之力愤然出声,脖子上已经干涸的伤疤再一次崩裂开来,殷红的血迹有如一条诡异的溪流,延着肩部滴下,硬硬地砸在已经斑瀾不堪的黑石地面上。
明明轻微的呼吸一下便痛入骨髓,但是流云的心中分明是温暖而踏实的,她的唇角竟然蔓延开一丝宁和淡然的笑意,侧眸直视着薛原:“就是这样的程度么?”
尚不等薛原有所反应,宝宗的眸中暴戾一闪,再一次举起了柔韧的银鞭。
“住手。”薛原轻竖手臂。
他被流云淡然的微笑和讽刺的语气挑起了隐隐的怒气,虽然阻止了宝宗,但这当然不是心软。
“上赤烙。”
简短的三个字让阏川孱弱的伤痕累累的身子再次剧烈地挣扎,殷红的血珠不断地从长短不一的伤痕中渗出,紧咬着牙气息沉重,仿若一只猎豹般发出深沉而愤怒的低吼,可惜自身也是身陷陷井之中,即使悲愤交加即使心急如焚,可是没有办法保护她,只能眼睁睁地……
“阏川勿须担心。”
眼见阏川如此流云的心内就像被撒了一把细密的银针,锐利的疼痛反而让肩上正在渗血的伤口变得淡漠,一句话出口眼前便是模糊一片,这是自从父母去世之后的第一次流泪,面上的湿润与嘴角的酸涩同样的陌生,可是流云还是强压住了这一切,她调转了头狠狠地盯着薛原——
“不过是一时疼痛而已,他们还不敢要了我的性命。”
薛原不由得沉眉不语,玺主的确分咐,勿必要留下瘐信等人的性命,为何这女子如此笃定?不过并没有迟疑,手臂一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上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