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谷葱葱佳气色,离宫奕奕叶光辉。
上州停那场并不张扬的婚礼还是极快传入了德曼的耳中,廉宗的情报网果然不是虚设,毗昙因此有些得意,斜睨着身旁的月夜。
月夜紧跟着毗昙也从复倻会据点赶到,只将雪地留在了那里,山寨极为隐密安全不用担心,新罗宫内却有着他悬心不已的两个人。
瘐信未能从宫内逃脱,此时处境必定相当凶险,自己将伽倻的未来全盘压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安危即是伽倻的安危,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证瘐信安然无恙;另外还有洛伊,她竟然也被困在了新罗宫内,虽然她一贯睿智,但是毕竟是弱质女流……
又怎能安心只在山寨之中?
“这几日翻来复去的思量权衡,周真公这个人我们还是要争取!”
德曼的话将心思各异的两人迅速拉回了同一空间,毗昙与月夜都惊异地扬起了眉头。弼吞既然迎娶了美室的姪女,两个家族利益便紧紧相联,如何还能够争取?
“周真公一定还在观望,美室在大殿之上竟然怒斩言官,如此狠辣必然让众人心怀戚戚,他们畏惧强有力的王室,如若美室真的成为了国君,他们的利益必然大受折损,即使身为贵族又有何意义?”德曼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所以我要去见他,胜负尚不分明,周真公必须要尽力争取。”
“可是公主殿下,如若他对美室已然是死心踏地,必然会加害于您。”月夜无比担忧,如若此时德曼有个三长两短,要救出瘐信他们来更是天方夜谈了。
毗昙一声冷哼,嘴角微翘:“有我护公主殿下此行,周真公想要对公主不利,也得过了我这一关。”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畏头畏脑怎么能成大业?毗昙对于月夜极为不屑;月夜也明白毗昙的处处针对,也不与他一般计较,再问:“另外瘐信与洛伊等人尚被禁闭宫内,殿下可有良策?”
虽然听到洛伊这个美好的名字从月夜嘴里蹦出,满肚子的醋坛不知又碎了几个,但是毗昙这次却没有插言,洛伊的安危他当然关心,因此也是迫切地盯着德曼。
“他们必须要救,只是不能妄为,我们要等待时机。”提到这两人德曼也是满目沉痛,她牵挂不放的,又岂止是两人而已?
阏川、流云、月川大师、以及忠诚于她的郎徒们,还有陛下与王后,都还在宫内在美室的掌控之下,随时都会有生命之虞,但是现在不是急切的时候,她必须冷静下来。
“我与毗昙去见周真公之前,先要完成一件事。”说完倾身,咬了咬唇再细细思量了一番,放低了音量许许道来。
——
国都之内各个市集与街道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与冷清,几日之前新罗宫内发生的巨变彻底震裂了商人们脆弱的神经,一国的公主被指谋逆逃亡在外,军士们时不时有如游龙一般地在巷道之中沉默滑行,这个国家正在经历政治龙卷风猖厥的洗礼,人人自危。
不过依然是有不少好事者在街头闲座,卫国令不许5人以上聚集,那么就三三两两也罢,小声言谈不大声喧哗,甚至有些锦衣贵族,寻得凤毛麟角般还开门营业的食肆,心不在焉地吃着价格比平时翻了几倍的菜肴,双双机警而好奇的目光只扫视着街面之上,猜度着这几日还会有何惊天震地之事发生。
各市的公告栏前,手持利刃的铁甲兵士肃立两旁,不许任何人接近;萝井之旁也增加了兵士巡防驻守,肃杀之气氛流淌蔓延。
时近傍晚,街头闲坐的百姓们正欲各自回家,却忽见一条小巷内涌出涓涓细流一般的人群,人人面带兴奋却紧抿双唇低头急行,不由得引起百姓们的好奇,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那条小巷,然后同样兴奋而紧张地各自散开,这般怪异引起了往来巡逻的兵士的注意,入内巡查。
一间荒废破败的民居之外,赫然张贴着德曼的《告臣民书》。
“公主德曼启新罗万民——列仙阁前上大等遇刺一案,乃玺主美室颠覆王室之阴谋,而新罗之陛下已被美室幽禁控制,镇国之玉玺已为美室盗窃滥用,美室之行实属大逆,天下臣民当愤而讨之,还神国新罗乾坤之清明。”
就是在这个傍晚,这么一封《告臣民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国都的许多阡陌小巷,却有如一块巨石轰然入潭,打破了压抑、紧张、凝固,公主以笃定和强势的口吻拉开了与美室之间的对决,这封起源于幽幽小巷的告示随着晚风清凉相送,迅速传遍徐罗伐的每一个角落。
夜晚貌似静谧之下,窃窃私语蚊蚁之声延绵不绝,百姓们贵族们心内半是紧张半是兴奋,究竟什么才是真相?而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明日,公主或是美室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即使上州停位于国都以外,但周真公在入夜时分还是得知了德曼的这一举动,此时他的心中也是沉重万分,美室策划的谋逆事件,到此不过成功了一半,德曼逃出宫外使得意外横生,局势依然不明、胜负纠缠难分,而君罗已然入门,自己与美室坐在了同一条船上。
危机,还是身在危机之中。
正自绞眉沉思之际,书房之门忽然洞开,青铜台上的残烛忽闪了几下,短暂的愣怔之后周真公猛一回头——
回复了一身利落的男装,德曼一双乌沉沉的眼眸直盯着面前精悍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手掌精兵的周真公?
尚未等周真公完全反应过来,一道冰冷的寒光便直面而来横陈在他的项上,一身黑衣满眼阴冷的毗昙戏谑的语气响在他有些麻木的耳边。
“坐回椅子上去吧,周真公。”
德曼一笑,重新轻掩书房之门坐于周真公的面前,双目灼灼:“今日才来拜访周真公,应当还算不得晚。”
毗昙锋利冰冷的剑刃寸毫不离,周真公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虽然慌张不过倒也能揣透德曼的来意,只要自己不轻举妄动她必不会伤己性命,因此还算是镇定。
“我有些好奇,周真公站在美室的阵营,是因为她给了你莫大的好处,抑或是因为笃定美室便能胜得过我?”德曼见周真公沉默不语,跟着说道。
周真公在心里衡量了一番,才略带着些尴尬地开口:“玺主她允诺让我成为大等以及万属田之大贵族。”
果然是个极大的诱惑,德曼心中暗忖,嘴角便略略一斜:“周真公是聪明人,当然知道美室只有成功之后才能履行她的诺言,如若美室失败,难道你要跟着他一起毁灭吗?”
昏黄的残烛映在额头上,泛起一阵细密而湿润的光泽,德曼话中的威胁意味让周真公心底一沉、眉心忽跳,不敢轻言一句。
而德曼今日来此本不奢望当下便说服周真公,毕竟他已经与美室达成了一致,巨大的利益当前,他不会轻易放弃,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只是想在周真公的心中种下一粒疑虑的种子,经过之后的各种浇灌培植,便会蔓延繁殖无边无际。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周真公知道,他并不在绝路之上,他还可以选择。
“我已经做出了反击,贵族们一定会衡量判断事实的真相,美室是否真有能力只手遮天蒙蔽万众?周真公还是要静观实局。”说完这些德曼平静一笑,悄无声息地予了毗昙一个眼神。
毗昙弯起持剑之右臂用手肘在周真公项后一磕,便让他暂时昏睡耍不得其他花样,他已经从德曼的话中洞悉了德曼之目的,不由得暗佩不已,说服已经臣服于美室的周真公,一度在自己的眼中有如痴人说梦,不过德曼却能在极为紧促的时间找到突破口,心思之敏锐非同小可。
这么几日以来,毗昙总算是看到了一丝曙光,因此唇角的笑意灿烂无比。
——
《告民众书》当然同样极快地传入了新罗宫内,这不由得让美室陷入了暴怒,德曼的逃脱导致整个计划意外连连,这盘棋局渐入胶着,一击不中便让胜负悬疑,德曼在宫外的时间愈久便愈是对自己不利。
因此她才导演了大殿之上的那场血腥,她要让恐惧牢牢地盘桓在众人的心头,杀戮威胁虽然不能抑止怀疑,但是却能压制人心,必须立即将德曼刺杀在宫外才能稳稳控制局面,耐心一点一点地流逝,美室咬着牙下令——
“对德曼的党羽们施以重刑,让他们招供德曼大逆的证言!”
薛原一惊,抬眸到:“对龙春公与舒玄公应该如何?”
“他们由薛原公你亲自拷问。”两弯柳眉抬成冰冷的弧度,精湛的乌眸之中狠戾之气大盛,美室一字一句地说:“重点是在瘐信与阏川身上。”
今晚的新罗宫注定无法安宁。
重刑室内惨叫阵阵鬼哭狼嚎,沉重的木杖、呼啸的长鞭、赤红的烙铁,交相重叠的施加于肉体之上,许多人在痛苦之中昏迷过去,许多人又在痛苦之清醒过来,一夜过去…….
没有一个招供之人!
美室一整个晚上徘徊在空旷而华丽的大殿之中,她时而看着殿外深沉的黑夜,时而又仰视上方那张巍巍金座,她无处排解心中的怒气,眼看距离成功便只有一步,但是因为德曼的逃脱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即使有人招供作用也不大,除非是瘐信与阏川。
可是这两人个性耿直不屈,对于德曼极为忠诚,即使是豁出性命只怕也不会开口,德曼,她赢得了不少人心。
而阏川与瘐信此时正在经历他们人生之中最为痛苦和危险的时刻,两人与金舒玄并龙春被带入同一间刑室,金舒玄与龙春被反绑在刑椅之上,刚刚施行了一轮夹棍之刑,此时虚喘吁吁汗如雨下。
阏川与瘐信的情况更为惨烈,两人的双臂被吊在横梁之上,只有脚尖堪堪能碰到地面,衣帛四裂、血痕遍布、目光迷离,虽然气息沉重,不过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这让亲自执鞭的宝宗恼恨不已,手腕一扬,银鞭呼啸雨点一般地轮留落在二人的身上。
这个夜晚月色清明,可对于多少人来讲,便像陷入了地狱一般。
没有被牵连入内的花郎们也是不能安寐,此时不约而同的聚集在练武场,这也包括了弼吞,那阵阵凄凉的惨叫声让他极不安稳,虽然家族的利益不得不维护,但同样身为花郎,那些无辜的同僚们正在受着如此惨烈的折磨,这让洞悉真相的自己如何心安理得?初夏的夜晚还说不上炎热,不过煎心如焚,便想来练武场静心,迎面便碰到了王允、德忠等人。
王允之父那日在大殿之内竟然被当场斩杀,心中悲愤不已,如今见了弼吞不由得红了眼眶。俩人平日感情甚好,可是现在弼吞纳了美室之侄女为妾,显然是站在了美室之阵营,便是自己的仇人。
而德忠早在上大等被刺之时心中就有了疑虑,此时也是冷视着弼吞,一丝不见往日的热情。
弼吞更为尴尬,只轻轻点一下头,便识趣地避开了众人。
“这几日怪事频发,真相究竟如何,还需拭目以待。”王允目送着弼吞的背影,语气冰冷。
护国仙徒——林宗也是满面忧虑:“事变之后,没有一人见到陛下的天颜,就连御医都无法接近仁康殿,这事果然蹊跷。”
“只说陛下的病体由上天官照料,其余众人一概不能进入仁康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怪异之事。”德忠也忍不住开口。
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只遥听着重刑室传来的阵阵惨叫,凝眉垂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