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这几日，华生没怎么来小屋，偶尔托人捎来口信，称一切安好。

我和十娘还有大娘三人生活在小屋底下，说无聊也不无聊，因为小屋依山傍水，清静悠然得很。说有趣也不有趣，因为方圆几里只有我们一户人家，平日做饭也只看到我们烟囱冒着烟火。

听来捎口信的小厮说：“再过几日，万国来朝盛典将在上京城中举行，届时将会举行游行活动。宫中的娘娘妃子们都会出来，王公大臣们也都会携家眷参加这次盛会。”末了，小厮还偷偷跟我讲：“本来华将军不让我告诉姑娘的，可我想着告诉姑娘也无妨，索性就告诉了。还望姑娘保守秘密。”

听完小厮口信，我心里揪成了结。

话里意思很明显：此前华生说的计划，恐怕便是此次万国来朝盛会。

后面几日，我整个人度日如年，陷入归盼与等待的泥沼当中。

万国来朝盛会终于来了。

今夜，月明无云，一派凉爽。

我搬来竹椅坐在小屋大门处，身上披了件薄薄衣裳，头发也没挽起来懒散地落在两肩头。我抬起双眼眺望前方，如睡着一般的石子路在黑夜里显得更加蜿蜒曲折，没有边际，不晓得沿着走会通向何处。

山那边是上京城，而今凶吉难辨，暗潮涌动。

大秦周边一百多个国家来使在这场盛会中会充当垫脚石的角色，公主蓄势待发，暗卫摩拳擦掌，整场来朝盛会不多时便会沦为人间炼狱，血海深涯。

我默默念着佛号，这还是莲心告诉我的，说念佛号能让自己安静下来，让自己心中所牵挂的人能够平安。

莲心和尚，怕是，我要违背诺言了。

因为我要遵守自己和华生的承诺，乖乖等他回来。不过，当时你说得对，我不是慈悲人，可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也不是慈悲人。放眼望去，世上有几个真真正正的慈悲人昵？大抵还是自己骗自己，是用来唬弄眼睛的借口罢了。

时间悄悄在我手指间溜走，明月也被飘来的乌云遮住，天空开始刮起微风，小屋后的山林被风吹得沙沙响，如同艄公掌中埙一样婉转凄凉。

我心突然揪在了一起，猛地从竹椅上站起，快步朝前跑去。

“华生！”我焦急喊道。

片刻后，天空响起几道雷鸣，落下几道闪电，顿时大雨倾盆，砸在我身上。

十娘撑着伞急忙忙跑过来，责怪道：“发疯了你！快进屋。”

任凭她怎么拽我，我都不动，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水。

我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逐渐传来的马蹄声再一次让我更加焦灼。

来者何人？

是狐狸。

他一改往日在我印象中教书先生打扮，反倒穿了一身与他气质不符的将士装。他骑一匹白马，这马我认得，是华生常年的坐骑。狐狸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平日提笔磨墨的手如今沾满殷红鲜血。

雨声加雷声齐齐落下，我听不太清，狐狸说些什么。

狐狸仓促地白马背上跳下，跌跌撞撞跑到我跟前。这一刻，他说的话我倒是听得真真切切。

他说：“公主声东击西，暗卫人数远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多，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直捣皇宫，波斯等国又助公主。我们腹背受敌，难以抵抗，将军拼死抵抗开出血路，就是为了让我来给你送信。”

狐狸话落之时，我整个人用意念强撑着身子，不让它倒下。

“带我去。”我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十娘立马警觉地拉住我，“真疯了是吗，先前还说我来着，现在自己都弄不明白了吗？事到如今，华将军拼死派人来送口信，为得是什么！还不时为你，你如今要去送死，平白辜了的是谁的好意？”

我怔在原地，闭着眼，让雨水流尽求我全身上下。

狐狸在怀中摸摸索索，递给我一个香囊样的东西，他说：“这是将军托我交付给你的东西，要你好生戴着。”

我颤抖地伸出手，在看清香囊原貌之后，终于按捺不住眼眶里的热泪，让它决堤而出。我悲恸欲绝地捂住自己送给华生的并蒂莲花平安符，将它放在自己心门，闭上双目仔细感受还遗留在它身上的温暖。

所有诺言都已破碎，所有美梦都已醒来。

早知道，我便不去遵守什么狗屁承诺，至少有我陪在他身边，黄泉路上不会孤单，来世来能在一起，不被利禄困扰。

狐狸继续道：“将军领兵从玄武门出发准备包围公主府，可惜被波斯人截了胡，损失惨重。暗卫正好此刻出现，其一便在人数上压制到了我们，经过先前一战，将军已经是殚精竭虑，接下来公主射出的一支金箭，则让此战胜败已定。”

我听后踉踉跄跄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

“丫头，你要去哪儿！”十娘打着伞追上来，她刚想拽住我，便被我用力甩开。

狐狸也在喊我，他喊出来的内容不是很中听，内里却不差。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人淹没，把山丘变为海涯，把世间它所有看不惯的东西全都淋湿，然后摧毁。

我该往哪儿走啊，东边还是西边，北边还是南边。

丢了华生，世上就再也没有我连千雪这个人了。

顷刻间，从道路尽头涌过来不少人，他们和多年前在连府看到的一模一样，黑衣黑布，只有柄阴森森的寒刀能称之为活物。

暗卫将我团团围住，从他们中间走出一人。

她依旧貌美，一双眸子依旧如湖水般动人。可现在，她不再是任何人所艳羡的对象，她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公主她朝我走来，戏虐地捏住我下巴，“还认得我吗？”

“化成灰，我都认得。”我瞪道。

她甩开手，顺势给了我一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

十娘和狐狸赶紧赶来，却也被暗卫围住。

“哟，还不用我一个一个去找了！”公主推开我，径直走向十娘他们。

我瞟见她手中暗暗握着一把半寸长的小刀，旋即反应过来，喝止道：“住手！”

与此同时，天边泛起几道刺眼的闪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