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毒岛家宅。
今日的天气依旧不甚好,在稀稀落落下着小雨。
···和那天一模一样。
关于近一周前,准备抢劫银行的持械武装集团袭击了毒岛家的惨案一事,已经落下。
在警方的全力侦查下,很快将那伙人全查找了出来——可惜由于都是持械匪徒,在警方特殊部队的突入下全部都负隅顽抗导致死亡,没能在媒体面前露面。
——起码给社会的通告是这么说的。
但好歹也算是给出了答案。
事件完全结束,原本因此停下的流程也终于可以启动。
今天已经是毒岛信长葬礼仪式的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虽说要再四十九日之后才将骨灰入葬,但今天晚上就要送尸体去火化,所以实际对所有认识他的人来说,今天可以说就是作为【毒岛信长】的最后一天了。
正确来说,不止是毒岛信长。
从弟弟到堂弟、从亲人到家仆、从家里人到保镖···可以说,这是整个‘毒岛家’的葬礼仪式。
昨日的守灵,今日的告别式。
以被剩余族人确认继任家主的毒岛千冬为主持,而因为其年纪不足加上受到刺激过大,由他的叔叔、毒岛信长的一位堂弟来代主持——虽说毒岛本家这里附近几乎住着绝大多数的毒岛家宗家血脉,在那天晚上全被杀光了,但其实还是有部分是在外面的族人或者说刚好那晚不在的附近族人。
但认真来说的宗家一脉,似乎仅剩下了毒岛千冬两姐弟。
葬礼仪式很大。
而到访上香表达遗憾的不仅有剑道协会、本地政府人员、一些剑道企业,甚至还包括有不少的警察以及众多海外人士——作为剑道宣传大使,毒岛信长不仅是在国内,包括在全世界都有个好名声的。
可惜,很可惜的。
这些吊唁的客人们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走。
毒岛千冬和毒岛一夏两姐弟接待着所有人去见那静静躺在灵堂棺材当中、整理化妆好之后就像只是睡着一般的毒岛信长最后一面,然后再将他们送走。
不少人红着眼地流泪对两姐弟细语宽慰,一些女性甚至激动地抱住她,但最后反而得到毒岛千冬的安慰。
她的表情没有改变地,似乎非常坚强,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
窗外才天亮到天黑。
因为后面一直在下雨的缘故,甚至不看时间的话,连是不是到了晚上了都不知道。
人来了又走。
因为要接待的客人比较多,还有很多是临时得到消息而前来的,所以不是中午结束送走尸体,而是一直开到了晚上。
让更多想看到的人看到他···或者说让他看到。
到访的人是一波波来,毒岛家接待的人也同样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毒岛千冬站在最前面的位置,一直没有离开——加上从昨晚守灵都一直没有休息,这都已经快两天时间没合眼了。
时间越是接近晚上,人越是少了。
该来的早来过了,而本要来的约摸着时间想着可能来了也赶不上就没来,这个时间点地,用家宅布置的灵堂反而显得安静冷清了下来。
搭配着雨水,有点冷。
“有人到。”
毒岛千冬跪坐在棺材旁边的垫子上,直到有位新请的女佣过来凑近耳边低声向她说话,才是又站起了身来接客。
一身简单朴素的黑色和服,让她看起来成熟了非常之多。
稚嫩、温柔、强大,全部都从她身上消失,换成了这份‘白纸’。
“晚上好。”
而在看到来人之后,毒岛千冬那一天以来都没在别人面前露出过变化,如同随着父亲一同死去般的眼神,终于起了点涟漪。
绯村一心。
在她面前,向她微微点头。
因为毒岛信长的告别式与往常流程不同,因为事件调查是延后时间了的,所以是后面才发了讣告然后甚至还向一些人发去了白事请柬的···而绯村一心他也收到了一份。
如果没收到的话,以实际关系而言,他不来似乎也没关系。
但既然亲手收到了白事请柬,再怎么说死者为大,他也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
烧香,上香。
按着请柬上时间到来的绯村一心身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显露出往常不常有的特异感,非常守礼地给毒岛信长上了三炷香并观摩遗体。
主持法事的和尚被毒岛千冬叫去偏间休息了。
连新找来的女佣都告退到门后边看着外面的情况,是毒岛千冬单独一人引导着绯村一心。
“那么,请节哀。”
绯村一心上完香之后,本来打算说两句话就走了的。
但是,毒岛千冬却拉住了他。
一只手摆出‘请’的手势,招待着,拉开了灵堂一侧的纸门,来到了旁边另一间的和室。
看毒岛千冬跪坐下到一张大概茶盘的方木桌之前,绯村一心看到甚至已经被她快速沏好端放到另一边的茶水,便也只能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要说的么?”
在毒岛千冬的示意下抬起茶杯轻咗一口茶水,绯村一心问道。
“···虽说我不怎么擅长安慰人,但起码听人哭诉的话,还算是勉强能够做到的。”
父亲死了,在自己面前。
还是被爷爷所杀的。
而且包括其他整个家里亲近的家人、家属、佣人也全如此,然后整个家的全部压力都压在了自己身上···这种压力,一般人根本抗不下来。
哪怕她有多高的剑术天赋、有怎样被人憧憬的名声也一样。
会有什么想要找人说似乎也再正常不过。
毒岛千冬喝了一口茶。
没有回应绯村一心的话。
而只是将茶具放到茶桌一侧,将一个小台子搬了上来。
“?”
绯村一心疑惑着看着那台子。
好像是切照片那种的手切台子机器···非常锐利,或者说也可以用来切肉片之类的?
然后。
就在他的面前。
毒岛千冬那刚才终于涟漪再起的眼睛红着地——将左手放到了台子上,右手握住了压刀的把手,直接压了下去。
“咔嚓!!!”
“!?!”
左手小拇指,连根而断。
绯村一心都有点惊到地睁大眼睛,看着毒岛千冬脸色一红又一白,却是哪怕十指连心却都一声不吭,任凭左手小拇指处鲜血流出,挥洒到四周茶盘、榻榻米和衣服上。
好一段时间地,才是右手颤抖着拿起一边似乎早预料到现在而准备的纱布,不熟练地缠绕在左手手掌、手腕上,止住飞驰的鲜血。
“这是对于您不敬的、一点歉意。”
就像是黑道犯错之后会斩断自己的手指谢罪一般,毒岛千冬将左手小拇指放到一个茶碟当中,推到了绯村一心面前。
“然后——”
明明现在应该去医院,但毒岛千冬却是依旧全身心地,放在此刻她做着的事情上。
“请收我为徒吧。”
底下了脑袋,以跪伏的形式,向着绯村一心如此请求。
双手叠在榻榻米上,脑袋压在上面。
鲜血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渗出,染红了纱布,染红了身下的榻榻米,同时也染红了她的双手、她的额头。
“···”
这样被人跪拜着,绯村一心有点说不出话来。
“你,想要做什么。”
最终还是先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杀人。”
毒岛千冬没有抬头,回答着。
“···杀谁?”
虽然隐约、不,应该是几乎确信地有着猜测,但绯村一心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杀我父亲的那个人。”
“!”
也就是她的爷爷。
让一般人难以置信,根本接受不了的答案。
爷爷杀了父亲、然后孙女还要去杀爷爷···
还真是,离谱。
“拜托了,只有你能做到···不论是钱也好、名也好、人也好,毒岛家能够提供的一切,包括我本人也都随你索求,只要能够让我变强,可以亲手复仇就行。”
毒岛千冬的声音毫无起伏。
但她说得对。
她能够请求的,现在只有绯村一心了···很可笑不是?
放做是本来的毒岛千冬,估计也不会这么认为。
然而,现在她是毒岛家家主。
被辅佐的叔父告知了一直以来毒岛家的事情、定位,同时还一股脑倾倒了关于妖怪的、家族的、势力的等等各种常识——虽说被妖刀妖附身过一次,甚至亲手杀过人,但原本的她实际上对这些全部都不甚了解,完全就是一头雾水的‘大小姐’。
十指不沾阳春水···从里世界的角度来说,她就是这样。
不过原本毒岛信长就是想将毒岛家完全放到阳光下保护自身,加上毒岛千冬本身的天赋过于离谱,这种做法在她未成年的情况下其实也说不上是错的。
只不过他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而说回到毒岛千冬。
正因为受到巨大刺激,短时间吸收了过多的知识以及常识,她才明白···能够救她的人、救住现在毒岛家的人、答应她请求的人,几乎不存在。
毒岛家是被清算剩下的残党。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里世界当中,算是相当超常的存在——毕竟十二神将就相当于无冠之王,他们家相当于深度参与到谋逆当中还活了下来。
毒岛信长还在的时候,活用各种手段的情况下还好说。
但现在···毒岛信长死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他死在了自己父亲手里——那位亲身带着曾经的毒岛家疯狂地投身到十二神将的漩涡当中,为此杀了不知道多少人、沾染了多少鲜血仇恨的篡权者。
并且他还返老还童,似乎纠结起了什么集团,重新在谋划着什么阴谋。
就像是武力派上台。
···这种情况,谁还敢和毒岛家来往?
表世界几乎没人够资格教导她,更别说还是真正的杀人剑术。
而里世界也同样。
越是强大,后面的势力就越是庞大——同样地,越不可能在这种时刻和毒岛家扯上关系,生怕被刻上什么‘标签’,然后一起被处理掉。
这点,看今天的告别式就懂了。
毒岛千冬虽然不甚清楚家族势力那些,但几乎全部请柬都是叔父帮忙罗列的···那些家族,不论是有业务往来的平常关系家族、亦或者是深入交流过有很多友情成分在当中的友好家族,全都一个人没来。
对,一个没有。
弱的没用,强的没有。
最后的结果,反而是认识一个月不到,甚至一开始相见关系是恶劣到不行的绯村一心···有实力,同时是独行汉,没有过多的顾忌。
血夜那晚,甚至一人短暂的逼退七人。
并且···她爷爷亲口承认的,‘他的剑术’加上‘她的优秀天赋’,会‘很有趣’。
对他来说应该就是实力强大的意思。
曾经爷爷也对展露出天赋,以小孩子的身份打伤甚至重伤大孩子、大人的她报以非常兴奋的感情。
那么。
就算不是生下的孩子也好。
以她个人为起点地···只要她的天赋加上绯村一心的剑术,就能行了吧?
就能,有复仇的力量了吧?
“你···”
毒岛千冬有多少思考绯村一心不知道,但此刻望着她,眼中多少带上一种怜悯的可惜。
如果不是他打伤了毒岛一夏、导致了他的怨念爆发催生了毒岛家中的妖刀、进而让毒岛千冬被妖刀附身然后被革正团盯上、然后受挫之后找上她爷爷、再然后···
不,这大概说不通。
以他为起点导致这场悲剧,有点过于牵强了,倒不如大概率应该反过来,是她爷爷出了问题,暗中策划妖刀诞生以及让她被革正团盯上,更说得通一点。
···当然,在彻底弄清之前,两种说法哪怕是一比九十九的可能性,也都是存在是现实的可能性。
但不论是哪个。
她的人生几乎都可以说被毁了。
“如果一根不满意的话,多少根都可以——只要不那么影响剑术,不妨碍到我的复仇,多少根我都可以现在切给你!只要你能解气!”
毒岛千冬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微微抬头起来,露出额头以及那下面更加赤红如恶鬼般的双目。
望着她,原本无神的双目当中,尽是觉悟——仇恨的觉悟。
只凭她自己是不够的。
她的爷爷···那晚就在这里,她望着父亲被杀掉,她甚至连反抗动手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或许是同为毒岛家的血脉。
她能感受到,那原本干枯后来年轻的那副身躯之中如鬼神般混合了杀意的磅礴力量——别说是现在的她,就算是被妖刀妖附身控制的她,也没有亿分之一的胜率。
她现在只能祈求、对,不是请求而是祈求——只能祈求原本虽然输了,但也还是平等的绯村一心。
如奴仆,恳求主人。
“你——”
绯村一心望着还在茶碟当中微微颤动着血淋淋的小拇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给出什么回答。
“等下,客人——”
但很快的,不用他竭力思考,外来闯入者就打断了他的苦恼。
“绯村。”
“嗯?”
被叫到名字,绯村一心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后面跟着几个着急的女佣人,手中捧着一大个剑匣,赤裸着上半身将水渍一地拖入到灵堂当中来,完全一点礼貌都没有的男人。
——新井泰世。
“大小姐!?”
跟着走进来,女佣人们才注意到跪在灵堂侧边和室当中的毒岛千冬,或者说更关注到她渗出鲜血的左手、染血的四周以及那茶桌上还血淋淋小拇指,全都惊慌地捂住嘴巴惊呼。
“出去——就这样,出去继续守着。”
毒岛千冬抬起右手来,注意到绯村一心认识这个闯入灵堂的无礼之徒,目光认真地遣退了所有佣人,然后再度跪在了榻榻米上。
佣人们不敢多言地面面相觑脸色苍白退出。
而新井泰世则一开始就没管这些,湿漉漉地抱着怀里的剑匣就走到了绯村一心面前。
“给,这是上次定做的武器,已经全部做好了。”
新井泰世将剑匣压到了茶桌上,包括将那还放着手指的茶碟压住,然后将剑匣抽拉地打了开来。
外面湿湿的,里面却是干燥得很。
在精细布帛包裹的众多干燥草料当中,是两柄弯曲相当明显,完完全全的武士刀。
“两柄?”
“啊,后续追加的材料多了点,就做了两柄——威力效果方面没有削弱,倒不如说更稳定了。”
新井泰世完全当毒岛千冬不存在地,将两柄武士刀都拿了出来,伸出到绯村一心面前。
他接过一把,然后轻轻抽拉出来。
很好。
光滑的刀身上,却有着弯弯曲曲一层层的纹路,甚至似乎构成了如凶将杀人的图画。
望着生疼,甚至握住都有种灼痛感——但的确没直接感受到修罗之力的存在。
并且虽然还没亲手斩人斩妖,却已经能够感受到一股凝实的气魄。
这是货真价实的杀人之刃。
“那就这样,刀我已经送到你的手中,接下来该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情···下次如果有这种好材料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直接找上门来送刀,完成任务之后新井泰世就又直接转身走了。
知道他的性格,绯村一心也没留他···这场面也不适合留他。
“咔!”
将武士刀插回到刀鞘当中,绯村一心握住双刀转过身来,重新俯瞰着跪在地上的毒岛千冬。
刚好,这刀就是来自这里的。
在‘修罗之力的妖怪残骸’这陈旧之上,重新铸的‘新生之刃’···还真是,够巧的啊。
绯村一心那平和的双瞳,倒映着毒岛千冬与双刀。
到底,该如何选择?
血,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叮铃铃————”
而在确定地开口之前,绯村一心他口袋里的电话又刚好恰逢其会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