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轻风如一个癫狂的舞者,从黑暗中游走了出来,又消失在黑暗之中,随着它的漫步,道路两旁的树木发出梦呓般的呢喃,宣示着这又是一个静夜,然而一阵清脆的马蹄踏破了这静夜,宛如一阵瓦鸣清乐在夜色里传了很远。
一人一骑顺着刚刚轻风的路线,从黑暗里缓缓跑了近来,骑士勒住马匹,夜色顿时安静下来,他环视着四周的树木,前方隐在夜色的道路,侧耳倾听着呢喃,孤零零的他眼神中显出了一丝忧色。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身为一个萧家堡的家丁,他此刻应该在梦乡里,或者背靠着木墙打盹,然而萧老爷一件天大的喜事,却给了这好像不相干的人一件烦心的差事。
萧老爷抓到了齐猴子,又当着齐猴子的面砍了他老娘的脑袋,他欣喜之下,立刻让人给自己远在高邮城的儿子和二叔送信报喜,这可以理解,然而深夜去送信的人可高兴不起来。
若是白天去送信,那肯定能拿赏钱能大吃大喝,这固然是好事;
然而半夜就开始走路,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在深夜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根本看不清路面情况,说不定就伤了马或者自己;所以反而根本速度赶不上白天。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遇到了野兽。
萧家堡到高邮已经没有了狼和老虎,然而这里有一种比老虎或者狼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
强盗、山贼、流氓不必说了,就是白天见到你磕头求赏的乞丐或者流民,也深夜也可能因为肚子饥饿,而变成眼睛发红的野兽,把你拖下马来杀了;同样赶夜路的旅客也不可信任,明知深夜赶路是拿自己小命冒险,敢于在这样深夜夜行的人又有多危险呢?
况且这个信使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怕是成为猎物的可能性较大。
明天白天还会发出一拨信使,作为保险,萧家堡自己也不信任晚上发出的信使可以安全抵达,那么自己这样倒霉的被深夜派出,也许仅仅是管家李八二为了巴结老爷的心情,而不理自己的安危死活。
所以这个信使,并不打算在深夜里朝着高邮城直奔,上司无耻又自私的不顾下属死活,下属自然也有偷懒的法子,想到这里,这个信使笑了起来。
他知道离萧家堡三里外有个烽火暗线,负责给堡子报警,有两个萧家堡家丁常驻,只在他们那里过夜到黎明上路,只要天不亮就启程,比第二个信使早到一会就可以!
反正赶夜路困难危险多多,走慢的理由海了去了,管家也不会知道自己没赶多少夜路的,一切皆大欢喜。
唯一不妙的是那暗线在山顶上,还需要这个家丁信使牵着马爬半个时辰的山道,不过这信使去过那里,知道那座山只是座丘陵,山路倒很平顺,累一点总比半夜赶路安全。
因此,这个信使在一个岔路口拨转了马头,朝着山坡驰去。
山上清风习习,爬的越高,山风越大,在夜里,静悄悄的一个人爬山,吹着山风,看着远处的云海翻滚、星辰闪耀,倒是让信使心情大好,也忘了疲劳,半个时辰的山路,好像眨眼功夫就到了。
看着山顶的小木屋,信使笑了,他拉着马一边走一边喊了起来:“刘兄弟、王大伯,我小三啊,来陪你们说话了,呵呵。”
没人理他,也许早就睡了——信使心里想,他走过这两个家丁开出来的小菜园,想起了当年自己在这里呆了三个月,天天就盐巴吃糙米的苦生活,感慨着这眼线哨兵差事的艰苦;他绕过木屋后堆着的木柴、湿草,前者那是晚上点燃烽火用的,后者是白昼薰烟示警的;等走到木门边鸡窝的时候,信使特意弯腰看了一下里面,心里想要是那老母鸡生出个鸡蛋来,不妨现在摸走,明天就可以有早饭吃了。
但是鸡窝里却空荡荡的,别说母鸡,连那只打鸣掌控时间的老公鸡都不见了,信使纳闷的直起腰,心道:“妈的,不会是山上的黄鼠狼把鸡偷走了吧,老刘老王他们可倒了血霉了,上头肯定让他们自己赔。”
“刘兄弟,王大伯?睡了?不好意思啊!”信使叫了几声,见小屋仍旧是黑洞洞的,料想是睡了,他轻轻的推开小屋的门,还没适应里面的漆黑,鼻子里却嗅到一股鸡汤的香味,肚里马上咕咕的叫了起来。
“好家伙,这两小子把鸡杀了吃?好口福啊!今天运气!”信使匆匆的把背上的包裹扔在门边,扑到屋里的矮桌上,接着夜光,只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口瓦罐,一摸还热乎乎的,香味就是里面传来的。
“刘兄弟,你们把鸡杀了?”信使笑着问,因为已经来了,就不再担心惊扰对方了,大声的叫了起来。
但是屋里静悄悄的,看着两张床都空空如也,信使纳闷起来,手上的鸡汤越发香浓了,他伸手进去一捞,半罐子鸡肉鸡汤呢。
“好机会!趁他们不在,我先吃点!”信使忘了两个同袍,他笑着叫了起来,急吼吼的扭出一块肉往嘴里放,毕竟在萧家堡他这种身份的人,一年只有机会吃两次肉:萧景逸生日和少爷生日,过年他都吃不上肉。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鸡汤不是给你吃的。”
信使被惊得浑身一哆嗦,手指间的肉掉在了地上,扭头一看,床边不知何时竟然坐了一个人,全身都藏在窗户下的黑影里,只有眼珠反射了月光,寒光一闪一闪宛如饿狼之瞳。
“啊!是谁……”信使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叫完,只觉身体一振,一个铁般的胳膊已经从后面勒住了自己,惊恐之中,信使猛地抽出怀里的匕首,然而刚从怀里掏出来,手腕上就好像勒了一圈铁箍,接着就是一下痛彻骨髓的反拧,手腕巨疼中,匕首当啷坠地。
这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刃掠过眼前,接着喉结那里一阵冰凉,冰凉得就和此刻信使的体温一般。
背后那人把嘴巴凑到他耳朵上,冷冷的说道:“萧家堡的崽子,你来这做什么?打扰我们喝鸡汤了哦。”
信使没有回答,他剧烈颤抖着,一股温热顺着他的裤管流了出来。
在昏迷和清醒之间,他隐约听着两个黑影的对答:
“神勇无敌玉树临风新任王大寨主,你看怎么办?”背后那人笑着问。
“找打是不是?别他妈的叫我什么寨主,那是老狐狸太无耻!你见过新寨主刚上任就像狗一样来回跑,专门扒这种小暗哨吗?”坐在床边的那人大骂起来,随后道:“反正这是最后一个暗哨据点了,咱们没事了!你审问这小王八蛋想干什么!半夜过来,非奸即盗!”
*****
第二天拂晓,太阳还没出来,暮霭仍旧弥撒在路上,然而快马蹄声已经响起,一位身着萧家堡服侍的骑士踏碎了露珠,冲破了暮霭,急急奔驰在路上。
他昨晚就受命送报喜信去高邮,但是他和另一位不一样,虽然职位低,但是和管事的六叔关系很好,六叔就特意让他第二天一早做第二拨信使,第一个夜里就赶路的苦差事给了无根无底的小三。
说起来白天送信的他可是兴高采烈,脑袋里没有丝毫对路途的不安和犹豫,这可是报喜信啊,到了高邮,虽然是第二拨,那也肯定有大大的赏钱。
尽管管家让他们到了高邮就立刻返回报信,但那倒霉小三夜间赶路,第二天肯定要睡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才可能一起返回,他大可以此为借口,在高邮盘桓一日一夜,萧二爷肯定给大鱼大肉,吃饱喝足了再揣着赏钱出去逛逛高邮城,回来再继续吃大鱼大肉,真是美啊。想着想着,口水都流了出来。
这信使舔干净了口水,怒喝着不停鞭打胯下骏马,让自己跑得更是如风如电。
然而冲出一片晨雾后,前面一个慢慢独行骑士的背影,让这个信使一愣:看衣着同是萧家堡家丁;看马匹瞅着眼熟,连马鞍都是萧家堡的;看身后小包裹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小三吗?信使呆若木鸡,随后又勃然大怒。
你骑马走了一晚,才走到了这里?爬也爬出三里地去了!
好你个小瘪三,让你夜间赶路,你不定在哪里窝了一宿呢?看现在走路都慢吞吞的,怪不得不受待见,哪有你这种王八蛋?上面交代的事你都敢这样玩忽职守。
一时间脑海里那些场景,突然变了:小三和他一起巴结少爷,小三和他一起领赏钱,小三和他一起吃萧二爷的大鱼大肉,小三和他一起在高邮城里逛来逛去。
“妈的王八蛋!”信使大怒,盯着那背影咬牙切齿的想:“回去我不告发你,我跟你姓!”
强忍着怒气,信使拍马赶上那人,脸上也不得不强做一个笑容,他在马上伸手去拍小三的后背,强笑道:“哎呀,这不是小三吗?你明明出发比我早四个时辰,怎么才到这里?你真慢……”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想象出小三那张可恨又懒惰的脸,而是一把闪着寒气的匕首反手就刺了过来。
那匕首带出的一道白光,随着对方转动的身体,蛇一样的朝他窜了出来,了无声息的没入了毫无防备的信使小腹。
在信使带着失神的眼珠子摔下马匹的最后一刻,耳边传来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冷酷的笑意:“我慢吗?您老这么着急见阎王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