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清风寨损失巨大,两条船一条被焚烧、一条被抢走,清风山手下也死伤殆尽,只有三个最厉害的头目还在;萧翰和张士诚一行明显不好惹,十分凶狠,若是执意追杀,就得艾家家丁顶上去一部分了,管家不想做这个责任天大的决断,另外艾公子被吓得不轻。
管家本想让清风寨三个悍匪孤身追杀萧翰,但是清风山三个家伙也不是弱智,考虑了一下,就算酬金极高,但就三个人,满天下的追杀一队敢冲敢杀的狠人,难度实在太大。
清风寨也说自己手下损失殆尽,说返回后徐图再来。意思很明显:哥们手下折光了,先回去了,没法再追。
清风寨也杀了几乎所有的萧家家丁,算是双方各有小胜,平手。管家也乐得顺水推舟的回去高邮。
另外为了褒奖清风山的忠勇,以及齐烈风的那箭杆一抓,艾家送给三人一千两纹银。
这是额外的赏金,高狐狸没法扣起来了,齐猴子等三人一上午都围着那堆银子坐在船舱里,不急着分,或者讲舍不得马上就分了,就这样欣赏那美丽的银子,如痴如醉,不停的咽着口水,结果饭都没心思吃,吞了一肚子幸福的口水。
要知道虽然清风寨做着银山般的买卖,但是他们几乎是摸不到一文钱的,高狐狸可是人精,财务控制的那是滴水不漏,完全是他以前做“生意”那一套管理,他手下可都是江洋大盗,人人心黑手辣、卑鄙无耻,一个不小心就大家全完蛋,高狐狸控制手下的一招就是银钱。
这些手下会不停博取一片又一片的纸上富贵,高狐狸账上自然一文都不会少你的,你可以在晚上自己数自己赚了多少,可以娶何等档次的美女置办多大规模的宅子或者田地,可以喝醉了做发财的美梦;但你想赚了钱就想跑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真钱都在高狐狸手里,要想纸上富贵变成真金白银,就只能安安心心的跟着这个高邮第一悍匪卖命,直到他说:“买卖结了,大家结账散伙”那一天。
“好了,好了,欣赏够了,该分银子了。”二狗一挥手,闻听此言,齐猴子喋喋不休的自我吹嘘立刻听话的消失了,彷佛那银子有无上引力一般,三狗和齐猴子一起咧着嘴头朝前凑去。
二狗从怀里摸出一架巴掌大的小算盘,疾风暴雨般的拨打起来,船舱里静悄悄的,只有算盘珠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二狗嘴里的念念有辞:“三二得九、升八上一、四入五舍…….”
“啪”的一声,二狗用小指把最后一个算珠击到木框上,一时间,船舱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算完了,一千两银子三个人平分,”
二狗看着齐猴子深吸了一口气,把小算盘平平伸到齐猴子鼻子下面给他看,这才笑道:“每人实得二百一十三两七钱四分九厘三毫,这都是大块纹银不好分,先给你二百两,剩下的我们弟兄自己按功劳分了,回去后,再补给你零头。”
“三人平分,是每人二百一十三两?”三狗听这个数值,一愣,随后眼睛一亮,看了一眼齐猴子,嘴咧到耳根后,对着大哥竖起大拇指来,叫道:“哥啊,您这算盘真是越见厉害啊,认识你二十多年,你就从没算错过一厘一毫过!”
说罢,亲热拍了拍齐猴子肩膀,笑道:“猴子,咱们发财了!二百多两啊,哈哈。”
二狗谢家虎哈哈的擦了下鼻子,盯着目瞪口呆的齐猴子笑道:“都是兄弟,我们不和你计较小钱了,我们弟兄欠你一十三两七钱四分九厘三毫是吧?算了,算了,凑个整数吧,我们每人给你十两,算二十两,回去给你锭二十两的马蹄银,你是寨主多拿七两好了。都是弟兄,算那么清楚不好,我们就吃点小亏得了。喂,别给哥哥说感谢啊!我最烦这种虚情假意的了,不就是几两银子吗?都是好弟兄……”
齐猴子看了看面前算盘,又看了看对面一脸郑重的三狗,静了好久,突然大吼一声:“你当我傻子啊?三人平分一千两,你从哪里算出来二百一十三的?白痴都知道是三百三十三!”
“什么?三百?”二狗三狗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同时颓丧的叹了口气,二狗垂头丧气的把算盘抽了回去,三狗惊问道:“猴子,原来你识数啊?”
“滚你的!你才不识数呢!老子以前天天在赌场玩,有名的算得快,连放高利贷的利滚利,都不敢在我面前蒙我!你们这两个混蛋,太黑了!”齐猴子怒不可遏的指着二狗兄弟叫道:“老子不过想过过算盘分钱的瘾,才让你用算盘,你以为我不会算啊??!”
“唉,你年纪轻轻的,干嘛赌博啊。我最恨识数的人,太可恨了!”二狗气哼哼的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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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猴子脚下另一头的江面上,另一条船正劈波斩浪的朝着相反方向行进。
尸体和受伤的弟兄并肩躺在甲板上,张士诚和张士德跑前跑后的亲自为自己这些弟兄洗伤口、包扎,虽然抢第二条船的时候不如第一条船那么顺手,伤亡不小,但盐帮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很高兴。
他们对这种战阵并不陌生,但是今天面对的敌人不是以前的盐帮之间内斗或是土匪山贼;
面对的是高邮最强的匪徒清风寨以及艾家,所以今天以少胜多真是光彩;更何况里面萧府的少爷亲自披挂上阵,带头冲锋,这事回去可以吹好多年了。
萧翰脸上倒没什么喜色,他孤零零的坐在甲板上,两手成拳撑在下巴下,看着张士诚他们忙前忙后,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张士德给他端了碗清水来,笑道:“少爷,请喝水。”接着不好意思的补充道:“我们也没带碗,就是这船上的,我洗干净了,不过还是挺脏的……少爷您担待点,出门在外实在不能周全,到了大地方再讲究吧。”
萧翰笑了笑,伸手接过来那有豁边的粗瓷大碗张嘴喝了,咳嗽了一手说道:“士德,我刀丢江里了,你找把刀,给我拿来。腰里没刀,空落落的不舒服。”
“是。”张士德立刻躬身听命,他抬起腰来却看到小罗父母正蹲在不远处,小罗则兴奋的压着船舷看江面风景,看张士德眼睛看过来了,小罗他母亲立刻陪笑作揖。
张士德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萧翰问道:“少爷,我看得清楚,您那把金龙刀是为了救那个小孩掉进江里的。我一直没弄明白,您明明可以一刀洞穿齐猴子的胸腹,为何反而弃了刀去抓那孩子的脚?他有那么重要吗?”
萧翰一愣,抬起头来,顿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竟然没杀齐猴子,反而去救那个小孩。”
说着他的头低了下去,看着膝盖之间的甲板好一会,缓缓的说话了:“也许是因为我不服吧,小罗那种贱民竟然以为齐猴子是好人,我是坏人?齐猴子在船上也竟然去抓那孩子的脚,他想干嘛?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渣不配做这种事!我才是好人!官府才是好人!那一刻,我想的不是杀了他,而是压过他吧,谁是好人?”
张士德为之气结,实在不明白这锦衣玉食的少爷为了一个贱民想那么多干嘛,他家也不是以善人闻名的啊,好一会,张士德干巴巴的笑了起来:“也不错,要是齐猴子不活着走,对方船上有弓箭手,您就太危险了……”
但是萧翰没有顺着张士德的话头说,他猛地抬头,满脸都是惊喜的表情,说道:“后来你看到了吧?小罗那家伙给我递了那菜刀,让我防身。他说我是好人,为我挡箭!我爹爹没有错,我做的都是我爹爹教我的,民就如羊,要做好的牧羊人,得民心就得着一切。”
说着萧翰还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小罗,又说道:“我要是为官,一定会好好待百姓,那时候,为大元的盛世添一把力,慰藉老父在天之灵。”
“这少爷在做梦吧,他说的是这大元王朝吗?”张士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那里,萧翰好像回想起了老爹的面容和教诲,他缓缓的说着:“人本善,我不过做了一点,小罗就立刻感恩戴德为我挡箭;若是对其他人做一点呢,我若这样做,天下不知多少人会像小罗这样,支持拥戴我们官府的,到那时候,怎么能有齐猴子这种人渣呢?”
说着萧翰彷佛兴奋起来,他翻身站起,朝前面走了几步,对面前赶紧跪下的小罗一家道:“放心,你们的船坏了,我会补偿你们的。你们不会吃亏。”
“啊!多谢少爷啊!少爷真是我们的再世父母啊!”小罗一家涕泪交错,头磕得甲板像敲鼓一样。
“民心这事真容易啊,一点恩惠和小钱就够了。”萧翰一瞬间突然感觉醍醐灌顶,看着这家衣不蔽体的人,心道:“要是我再给他们点地和银子呢?”
一时间,萧翰满心都是欢喜。
几日后,张士诚来到萧翰身后禀告道:“红菱镇马上到了。”
萧翰看了看江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说道“好啊,我们上去休息片刻,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去镇上好好休息,等我遇到萧家的人后,拿点银两给你们,去买点衣服和……随便你们买什么。”
此话一出,盐帮登时没大没小的一片欢呼:红菱是大镇子,有的是温暖的带被褥和床腿的床,还有美酒和娼/妓,要是萧少爷买单何其快哉,登时觉的这一路厮杀拼命真是值了。
萧翰看了看小罗,笑道:“把他们也带上,一起去玩玩。”
这几天,他越来越喜欢这家人,简直自己豢养的小狗,越保护越喜欢他们。
船缓缓蹩进港湾,这港湾一眼看去,简直如同进了蝙蝠洞,中间是如林般红色硬帆,远看去就像蝙蝠竖起来的翅膀,这些都是商船,而港湾四周是黑呼呼的船只,宛如山洞的石壁一般坚硬冰冷。
“那些黑船是什么?”萧翰心中有了个问号。
驶近去一看,原来那些黑船不是刷了黑漆,而是因为烟熏火燎或者岁月久远,造就了黑乎乎烂糟糟的船壁,简直如伐木场里腐烂的枯树一般,只怕一个人高的浪就能把他们拍成肮脏的粉末;他们泊在岸边,大部分都是小罗家那种乌篷船,仿佛锁住了水流,他们组成的水域里不像是活水,倒如同一汪死水,这些船就是这臭水里的浮萍;船头不时看见有衣不蔽体的女人在洗涤衣服,几个小孩子的脑袋就在船之间的垃圾和黑白色泡沫里起起伏伏,那是他们在玩耍。
而且红菱之所以是大镇,还在这些黑色船中显示了出来,它有的不仅仅是小船,还有不少大船,这些大船和小船一样肮脏到了成了黑色的地步,他们矗在河滩上动也不动,好像死了或者根本就是岸的一部分,仿佛巨大怪兽的尸体俯瞰着周围的乌篷船。
船体上从底层舱室一直到靠近水面的船体开满了层层叠叠的洞,如同蜂窝的巢一样;
几个洞上用树枝或者破布遮掩着,让人恍然大悟:这些洞原来可能是窗户;最下层的窗户,若有个人从里面探出身来,趴在上面手臂一弯也许就能掬起一捧江水和垃圾来。
就是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围着港湾绕了一圈,形成一堵庞大看不到头的黑色的带着恶臭的墙壁。
看着一条大尸体的几个洞里还冒出了黑烟,萧翰难掩心中惊讶的指着那些所谓的船问道:“这是什么船?怎么满是窗户?还能航行吗?”
闻听这个问题,张士诚和他的弟兄互相看了看,都微笑了起来,一种善意的嘲笑对方无知的微笑。
张士德上前一步,指着那些船说道:“这个镇子因为比较大,再往前就是淮安,那里通黄河,所以交通八方,很多船户都在这里落脚。”
(元朝时候,长江由淮安如海)
“那船和船户有什么关系?”萧翰问道。
“少爷,大船上的每个窟窿都代表着一家人,一户船户。”张士德答道。
“什么?”萧翰倒抽一口凉气,放眼看去:脚下密密麻麻的乌篷船、大船上密密麻麻的窗户,不知多少小罗那种家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多少银子才能救这么多贱民?萧翰只觉浑身冰凉。
船只靠岸,一行人上得岸来。
小罗母亲怯怯的靠近萧翰身边,跪下磕头道:“少爷,多谢您大慈大悲救了我的儿,我们一家受您恩惠太深,无以为报,能不能让我和我男人做您萧府的两个粗使仆人,永远伺候你,这样我们也可以不在船上住了。”
若是几日前,萧翰会大喜过望的说:“好啊,来吧。”然后有些得意的认为自己救了穷人。
但现在他扭头看了看,满地都是船户,肮脏的船、妓女、酒鬼、泥里打滚的猪一般的小孩如萧府里大厅里波斯地毯般铺在眼前。
这么多穷人,小罗算什么呢?多少银钱能买得起这么巨大的民心?
萧翰冷冷看了她一眼,说道:“走吧,不要再上船了。”
说罢扬长而去,张士诚弟兄跟上了他,把目瞪口呆的小罗一家留在了港口。
张士德跟上大步匆匆的萧翰脚步,叫道:“少爷,若是我们要去淮安转进黄河的话,需要买很多东西,要不我们商量下清单,搞定了之后,然后给您禀告。”
萧翰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张士德好久,突然笑了起来,他继续前行笑道:“士德,我不去找王保保了,我们回高邮。”
“什么?”盐帮的人以为听错了,都愣住了。
“回高邮!”萧翰头也不回的朝前走,高高抬起了手臂,在空中猛力一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