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可能。
她不可能死。
她陪了大伙这么久,从始至终。她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杰克!”
她压在詹姆斯身上,一动不动。银色刀雨停了,耳畔静得可怕。
一道黑影冲向倒地的两人,速度之快,简直难以置信。
社会哥跪倒在杰克身前,身影宛如周围的雕塑。江民也走了过去,每一步心里都泛着苦涩的酸水。他拒绝相信,但当看见杰克的脸后,一切都无可挽回。
她死不瞑目,双眸瞪视天花板,表情永远停留在那惊骇的一刻。银色小刀违和地插在脑门上,黑发散乱,裹住流出的猩红血液。那血红得扎眼,将脸庞涂上一道道扭曲蛇形的印子,仿佛在爬行吐信,吞噬杰克的生命。
忽然,她动了。江民以为奇迹出现,然而回光返照的希望如飞刀来袭那般消失得突兀。詹姆斯从她身下爬了出来,震惊地看着一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她。
“No.”他撩起头发,双手揪抓。“No,Jack!”
外教跌撞爬过来,捧起她的脸,双眉一撇,额头压在其下巴上。“Whyitops?!”
江民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没人给他翻译了。直到这时,失去杰克的哀伤才重重撞上胸口。
为什么……这么突然……
余光里有东西在动。社会哥从内包里摸出药管,他的手没抖,可玻璃管颤得厉害。他打开瓶塞,透明液体洒出几滴。
管口凑到她嘴边,琼液到处乱淌。
社会哥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他旋转玻璃管,像转笔一样,越转越快,最后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没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他冲向房门。
江民没有拦,周围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切。他机械地呼唤杰克的名字,得到的只有詹姆斯的哀语和走廊的疾奔声。另一个身影冲了出去,外边脚步凌乱。
“刘盟,等等!”
“嗒嗒嗒……”
房间归于沉寂。詹姆斯抬起头,闭眼的模样好似在祈祷。他拿起杰克的球棒,双眼流露困惑之色。几秒后,那对眸子从混沌中拔出,比江民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清澈。
“Itakeyouririt.”
说罢,外教也离开了。江民想追出去,可杰克的躯壳又把他留住。内心的痛苦无处发泄,他踢翻了一尊雕像,再大的动静也唤不醒她。
她死了,一击致命,没有任何办法带她回来。
没有办法。
无力感冲毁理智。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江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提着撬棍在房间和走廊里乱晃,偶尔听见远处传来的几声呼喊。他就像死机的电脑,意识卡住,重复播放银刀插入杰克脑门的那一幕。
这不是真的……
……
……
……
……“江民!”
“杰克……”
他让什么东西狠狠拉了一下,摔倒在地,又被扶起来,头昏目眩。
视野里出现一张脸。
杰克?
不,不是她。
“你在干嘛?”林沐摇晃他的肩膀。“他们呢?”
“杰克……”
长发少女的脸“刷”地白了。她本来就够白,现在和雪人差不多。
“杰克?”
“杰克……”
林沐双瞳放大。她把江民推到一边,慢慢踱向那扇房门,在门口停住了。
她往回走,扼住喉咙。她在抖,眼神求助地看他,他无神地回望。
林沐表情崩溃了。她走不动路,几乎是爬进房间的。那娇小的身影走一步停一步,倒在杰克身前。
哭声。
过了许久,其他人出现在视野里,但不见刚才同行的伙伴。迪里拜尔见了房间里的景象,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这,这怎么……?”
“杰克。”江民机械地重复,瞟见女友的身影。霍萌颓然靠在门框旁,像失眠了三天三夜似的,游离于世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沐才从房间里出来。
“他们在哪?”她问,语气很轻。
“走了……”
“我们走。”
迪里拜尔目光在林沐和房内的杰克间徘徊,最终还是选择和她离开。江民跟着动身,脑海逐渐从一片空白恢复,难以名状的悲哀裹住躯体,每走一步,都被迫想起过去杰克的点点滴滴。
她中途闯入教室,手提球棍,霸气外露;
在高三组团的第一夜,他们被怪物吓得抱成一团;
帮图书馆的人拿补给,她总是磕磕跘跘的,自己当时还忍不住骂。他后悔了,还没有向杰克道过歉啊;
后山遇敌,她被铁刺扎穿。那么严重的伤,她挺了过来。「只要不是一击毙命,药都能治好」。袁敬白没能干掉她,在江民以为她肯定完蛋的地方;
得知霍萌被玷污后的义愤填膺,她总是那么莽撞;
林沐揭发她喜欢詹姆斯后的沉默……安慰霍萌时所述的往事……
她如此真实,怎么会死掉?
江民想回去,再看看杰克的脸,呼唤她的名字,告诉她自己对在大田骂她的事很抱歉。她可能只是昏过去了,痛昏的。总是抱有希望,就像她在江民最无助时及时出现那样。
她不可能就这么死掉。
江民折返,头脑昏沉。不能把杰克丢下,她是队伍的一员……
……“江民,回来。”
她还活着。
“回来。”
还活着。
一股蛮劲将他拽住。
“放开。杰克还活着,放开……”
“她走了!”林沐满面泪水,嗓音发颤。“她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还是她朋友,你……”
林沐摇晃他的肩膀。“因为我测过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停了!你要我说得多清楚?”
说罢,她推开江民,“嚓”地一声,右臂附着的金属小盾弹出利刃。“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要找到她,趁她带走更多人之前。你要是愿意留在这儿,你就留吧。但她回不来了,再也……”
林沐左手揪住衣领,擦干眼泪,大步走向楼梯口。迪里拜尔扶着霍萌,夹在中间,看看她,又看看他,哪儿都没有去。
嗒嗒嗒嗒。
她走远了。
嗒嗒嗒嗒。
二楼阶梯。
嗒嗒嗒嗒。
……
“林沐!”
江民大喊,下定决心,飞奔跑下楼梯。他不能永远留在那儿,杰克死了,她没说错。但……这不代表他就该沉溺其中。胸膛有火燃烧,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场荒唐的比赛,无法坐视悲剧发生。
叮叮当当解锁的声音。
昨晚的痛苦没能带走他行动的能量,江民望见融入苍白天色中的林沐,疾驰赶上。寒风割刮脸庞,吹干泪水。
林沐没有回头,将铁锁往旁边一扔,环视周围。“他们往哪跑了,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
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萦绕心房。那人,无论Ta是谁,杀掉杰克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相处再久的伙伴都能在一瞬间离开你。那社会哥呢?其他人呢?他把迪里拜尔和霍萌晾在了后面,万一寻觅无果,回来后却看见她们的尸体……
“那儿。”
林沐刚说完就冲了出去,朝行政楼方向飞奔。江民犹豫片刻,紧随其后,在渐青的苍穹下两人如参加百米赛跑的选手。江民没看见林沐所见的敌人,学校空空荡荡,半只活物都没有。
才这么想,现实就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起初,他忙着跑步,没注意周围的情况。但闻细碎的马蹄声,他回头瞧——
——啊。
江民摔倒在地,像掉在片羽绒被上。他以为已经见惯了超现实的血腥景象,然而眼前的东西彻底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半人半马的怪物,不,那一半连人都不是:硕大的头颅,利牙外突,躯体干如枯木,根本不可能承担头部的重量。它下半身比其马,更形似蜘蛛,却有马的蹄子,正信步悠哉地踱来。
嗒,嗒,嗒。
江民爪刨地面,跌撞起身,崴了脚,疼痛止不住他逃生的渴望。林沐注意到追来的怪物,肩膀一抖,加快脚步飞跑。危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只认识了一天。
他彻底绝望,反而激起更强烈的求生欲,怪物不急着进攻,它握着根比江民还长的镰刀,刀刃是那么尖,空气都为之割裂。如果插进身子……
……不要。
马蹄怪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人数急剧下降,它的猎物越来越少。江民的性命完全取决于它的意愿。
他跑,马蹄怪追,蹄声似死神的步伐。行政楼的砖柱就在十来米外,林沐已经跑到了,举起左臂对准他。怪物忽然发出低沉的嘶吼,蹄声狂乱,一团燥热的腥臭气息将他撞开,直朝长发女生去。
她没有放弃自己。江民因恐惧冰寒的心升起暖意,折开方向,朝行政楼的另一处楼梯口奔跑。跑着,他瞄了科技艺术馆大门一眼,竟看见两枚小小身影奔出,是她们,偏偏这时候跟来了!
“走!走开!”他吼。他还想说点什么,可祸不单行,空气忽地荡漾电子杂声,广播响起,声浪淹没了他的呼唤。
“科科,现在是上午九点,各位勇士!”
马蹄怪困惑地张望,寻找声源。江民趁此机会朝姑娘们跑去。
“刚刚过去的一小时里,共有七名勇士出局。场上还剩63人,离胜利越来越近了!”
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江民边跑边瞧怪物的动静,那笨脑袋发现了广播筒所在,正用镰刀去打。
“刚才死去的勇士中,有一位前十名的,真可惜。夏乔同学被张舒然一刀取命,啧,谈不上什么新奇的死法。”
江民努力不让失去队友的痛苦将自己击倒。张舒然,那个夺走第一名位置的可怕家伙,他们怎么和她打啊……
“公布排名名单!第一名,张舒然!毫无悬念!编导,你说她是这十届比赛里最出彩的,是不是?”
半发男连打酒嗝的咕哝。趁杨佳音宣布剩下的前十名,江民赶到她们身边,抓起霍萌的手,带着她往行政楼赶。马蹄怪放弃了和广播对着干,转而寻找其他活物。江民试图让大家静止不动躲避,然而那东西不是青蛙视野,能看见静立的生物。它迈动马蹄奔来,气势逼人。
“跑!”江民喊,带她们跑下通往音乐厅的下行阶梯。复杂的地形不利于马蹄行进。
“啊,瞧瞧,我们的小明星江民正带着妹子逃亡呢,编导,你说蛛驹追上后会把他们怎么样?”
“吃掉。”
“呀,好可惜呀。我一直想近距离看看那个混血儿来着。”
“你会有机会的,嗝。下一届吧。”
安坐黑色飞碟中的两人闲聊时,江民已带着姑娘们绕下阶梯,越过花坛,跳到主干道上。谢天谢地,那怪物不会预判走位,没堵道。他们朝高一组团和高二组团相连的长道奔去。
“啊哦,难逃一劫咯。”广播响。
江民回首一看,他们的脚步声把马蹄怪引来了。它站在两层半楼高的高地花坛上,往后稍退,加速飞跃,仿佛电影里骑兵冲锋的场景,落地震响,一下子把距离拉近了十多米。
江民快坚持不住了,拖垮身体的不是高强度的奔行,更是绝望的情绪。人腿不可能跑过马蹄,撬棍在镰刀面前连牙签都算不上。
嗒嗒嗒……
“等一下,你看见那个了吗?编导?”
广播声如在九霄云外。江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和追杀者。三人奔上阶梯,冲进高二组团的天井中。楼梯空间很窄,怪物根本无法转身。只要逃入里面……
铁门锁上了,竟然TMD锁上了!怪物已然逼近,还有不到二十米。江民无法思考,拉上霍萌朝对角线方向的楼梯口跑去,穿越稀稀拉拉停着车的天井。
“对了,就是这样!”
地面上阴影滋生,仿若地狱恶鬼伸爪,要将他们拉入地底。
“啊!”
霍萌突然摔跤,江民毫无防备,被连带着弄倒。两人跌成一团,他的头撞上某辆车的后备箱,疼得天旋地转。
“江民!”
迪里拜尔朝马蹄怪丢飞镖,毫无作用。她见势不妙,痛苦地看了他们一眼,逃走了。大难临头,谁能陪你到最后?
他使出浑身力量站起来,手持撬棍,直面马蹄怪的镰刀。它停在愈浓的阴影中,挥动镰柄,寒风瑟瑟。
霍萌拉住他的衣角。他低头看了眼女孩,她眸中的光芒暂时回归了。真可惜啊,不能多看几眼。
屠刀即将落下。他举高撬棍,准备最后一搏。马蹄怪吃惊于他的勇气,停了片刻,发出呼噜噜的闷响。
然后,镰刀挥来。
江民闭上眼睛。
“咚!”
噗通。
噗通。
噗通。
噗通。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那一瞬间,他以为自
死亡来得太快,自己来不及反应。但等睁开眼睛,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杰克有这份运气就好了。他想,把撬棍一丢,精疲力竭地倒在霍萌身旁,凝视被补给箱压住不能动弹的马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