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安静。
杰克爱慕詹姆斯,江民早有耳闻,大伙也都清楚。但直到林沐将其脱口说出,这件事才化为现实。他本就微弱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杰克会勃然大怒?敲打林沐?还是干脆否认?
他都猜错了。代表杰克的黑影就这么呆呆坐在那儿,与江民隔着个詹姆斯。“小天使”的反应倒不出乎意料,十分惊讶。
“What?Whatdoyoumeanbythat?”见没人回应,他又用蹩脚的中文说了遍:“甚么意四?”
“杰克她想和你在一起。”
“噢,OK。”詹姆斯轻松地说:“她和窝在一起已经了。”
朱守墨呼呼轻笑,江民也忍不住扬起嘴角,不知是笑外教差劲的英式中文,抑或整件事。又也许是自己太紧张,像紧绷的弦,轻轻一碰就能响。
“呃,尼们在笑甚么?”
“詹姆斯,你喜欢杰克吗?”林沐问。
“当然。她是个豪学僧,耶很特别。”
“你喜欢《死亡诗社》那部电影吗?”
“能说下英文吗?我总是搞不懂翻译怎么工作的。”
“那不重要,电影里的一句话很重要:Seizetheday(把握今天)。你同意吗?”
“Oh,ilikethatone.窝同意,fromDeadpoetsSht?”
“对。把握今天,尤其是现在,我们都不确定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林沐说话时,远方传来几声模糊的惨叫,她的话语混着外来尖音在屋里回荡。
“尼说的对,但是,窝们怎么把握?窝的学僧们,窝没能保胡。窝……”
詹姆斯忽然止声。江民以为他被袭击了,但房间封闭,社会哥还压在门口睡觉,没人能进来。
林沐以念诗般的语调说道:“「及时采撷你的花蕾,旧时光一去不回。今日尚在微笑的花蕾,明天于风中枯萎。」珍惜你们拥有的一切吧,并为失去的心怀惋惜,但请别太过伤心,因为此刻还在手中。”
她缓念时,代表詹姆斯的黑团慢慢远离江民,靠向右侧的人。
杰克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
“Seizetheday,soletmebeyourpany.(珍惜当下,就让我陪你吧)”詹姆斯轻言细语,柔声如水。“Youaremystudenttoo,almost.(你也是我的学生,不是最后一个,但也差不多了。)”
杰克的呼吸重得离谱,像刚跑完三千米一样。
“But...Simakeanypromise,beingpawayforus.(但……因为我不能做任何保证,所以仅仅相互陪伴对我们双方都好。)”
“詹姆斯……我……”
“That'smyfeeling.Befriends,benotputtingyouifriewee?(这就是我的感觉,当朋友,当伙伴。我不是在把你放进'朋友'区,但在它们两者之间。好吗?)”
“But...Seizetheday,James!Alliwantis...(可是,把握今天啊,詹姆斯!我想要的不过是……)”
杰克的嘴像被花瓣粘住了,詹姆斯的黑影朝她微倾身子,但闻沉重的吐息和吸气声。江民为伙伴的幸福而高兴,又为霍萌的遭遇自责哀伤。昨天,几乎是同一时间,混血女孩儿对他做了同样的事。他们当时身处幸福的巅峰,转眼间跌落谷底。
谁知道杰克和詹姆斯的遭遇会如何?他甚至觉得这是种魔咒,诅咒一对又一对幸福的人走向悲惨的结局。江民越想越悲伤,承受不住,仰面叹息。
詹姆斯和杰克还絮絮说了许多。江民依然睡不着,看一会儿霍萌昏迷的身影,再瞧瞧房间另一头安睡的社会哥,浑身无力。他的手指酸痛不已,小臂肌肉也因刚才的猛挥而鼓胀。他交替双手揉捏按摩,想起在宿舍区时霍萌捏他肩膀的小事,眼泪又溢满眼眶。
「回不去了,那些幸福的瞬间啊!如果我好好把握该多好,如果我能阻止这一切,我放机灵些,事情又会怎么样?霍萌啊,我对不起你……」
“咳。江民。”林沐唤他。
“林沐,我有点累……”
“她醒了。”
简单的三个字,对江民而言却仿佛行刑的钟声。他发抖,指头抖得尤其厉害,无论如何克制都没法让它们平息。他深深叹了两声,嗓音仿佛刚哭过一样。
“霍萌。”他声音发颤地唤。
女孩孤单地靠在墙边,代表迪里拜尔的黑影站在旁边,还慢慢地后退。江民朝霍萌挪去,希望这段距离永远也走不完。但她的脸终究还是呈现眼前,不过二十厘米远,模糊不清,如没擦干净的黑板。
他狠掐喉咙,用尽全部毅力控制战栗的身躯,伸手探去。
“霍萌……”
“别碰我!”
那不是她的声音。那就是她的声音。江民心受猛击,呼吸艰难。
“是我,霍萌,我是江民啊。”
哀哀的啜泣。他试图握住女孩的手,却被她打开。江民不知所措,求助地回头看了眼伙伴,胳膊又伸又缩,好似招财猫。思维卡住,没法运转。
“没事了。”他干巴巴地说:“没事了,他们死了,霍萌,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
脸传来剧痛,他被霍萌打了一拳,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腿和肚子又被踢中。江民彻底崩溃了,他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没法做。混血儿哭叫着对周围的一切狠踢猛打,小房间混乱不堪。有人撞开江民,试图控制女孩,没用。那人骇于其疯狂的状态,和他一道注目旁观。
霍萌的体力终究有限。她掀翻了几处架子、撞墙、哭叫、抱成一团打滚、最后缩到角落里,把凌乱杂物往自己身上盖。房间静了下来,唯闻她令人心碎的哀泣。
“……我不要再做了……让我醒来……我不要再做这个梦了……”
唰唰,什么东西撞了江民一下,凑到霍萌身边。
“嘿。”
“别过来!”
“我是杰克。”
“……别过来……”
“梦里发生的都不是真的,霍萌。”
“……让我醒过来……嘉营……我不想再做了……”
“你会醒来的,霍萌,你现在安安全全的,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那些渣滓都被我敲爆了头,死得可惨了。”
“……呜……”
另一个身影凑了过去。
“你刚才经历的都不是真的,都是梦。”林沐说:“让我们把梦忘掉,好么?”
“……我忘不掉……”
“小时候,我也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我被一群混混堵在小巷子里,抢劫。我当时手无寸铁。”杰克说。
“那次我也在。”林沐应:“球棍是我都给你的。”
“嗯。刚开始,我们没打过,被按在地上揍。”
“他们抢完钱就走,以为可以得逞。”
“我们才不会让那样的畜牲离开。”
“于是我捡起球棍。”
“我也拿起板砖。”
“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拿回了我们的钱。”
“还踩在他们身上,说他们就是群猪狗。”
“我们最后还是赢了。虽然我和她都留下了疤,现在还在,穿短袖就能看见。但我看到那块疤时,我想到的不是我们被如何猛揍,而是我们成功打败了敌人,越过了这道难关。”
霍萌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她感兴趣了。
“这不一样。”她说:“你们不知道他们做,做,做了什么……呜……”
“当你复仇后,这一切都没人知道。因为那些畜牲本就不值得去记住。”林沐道。
“对,他们就是些渣渣。”
“我们记住的是身边的伙伴。只有美好的事物才值得铭记。也许伤疤永远也消不掉,但真正代表你是谁的是你的心,是你要做的事。有人打了你一拳,你打过去。伤口会痛,但别让伤口彻底毁了你。”
女孩还在抽泣,但情绪缓和了许多。有黑影在晃,接着江民被拉到了她们跟前。
“江民,你自己说吧。你为了她,亲手杀死了项小武。”
霍萌躲开江民的目光。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我杀了他,我把他眼睛扎烂,敲成烂泥。我杀了他们,敲烂他们的头。他们死了,胆敢伤害你的人都死了,就像在图书馆里一样。”
“……”
“所以霍萌……”
“别,别碰我。我已经……坏了。”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霍萌。”江民固执地握住她的手。“有谁敢伤害你,我就让他们付出十倍代价。那些畜牲不存在了,像垃圾一样死在外头,你报仇了。”
“我们爱你。”林沐说。
“我们爱你。”杰克说。
其他人不整齐地重复,声音在小屋里回荡。
“伤害你的都死得悲惨,爱你的都在你身旁。”他抱住霍萌。“我爱你。”
她又哭了,哭声流入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