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步,便是去联络可潜在的盟友。
社会哥在离开前劝告,警惕白框眼镜鲍路明和迪里拜尔。江民认为这句话只能听一半。迪里拜尔还是可以争取的。社会哥把她扶了回来,霍萌又给她处理箭伤。江民队伍救了新疆女孩一命,多少能让她有触动。
江民在二楼观察了一会儿才决定行动。迪里拜尔的地位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她的确算出了补给降落的规律,但得到规律后的令书艺就不把她当回事了。所谓兔死狗烹,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刚认识时,迪里拜尔还能掌管药箱。现在她什么也干不了,捂着肩膀上的箭,无助地坐在书堆上,周围只有霍萌和持远程武器的几个姑娘陪着。
除了那姑娘,图书馆队伍里基本都是令书艺的人。赵德宇不必说。鲍路明很受重视,被允许看管补给箱,拿着砍刀维持一楼前厅的纪律。人们散坐各处,围着脸盆装的小火堆,气氛寂静而瑟肃,只听得见人们的喘息和呻吟。
目前只有迪里拜尔一个目标。江民想了半天该如何支开旁人,未果。想把信息传给新疆女孩只能靠霍萌。
他带着铁扇子和撬棍走到一楼,压制心中空荡和哀伤,装出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慢慢踱进前厅(腿伤使他想走快都不行)。人们纷纷看向他,那眼神好似看待小丑似的。
有人重视他。鲍路明扬起嘴角,从塑胶椅子上起身。“还是决定下来了?先烤烤火?”
江民照做。不能操之过急。他在补给箱旁的火堆处坐下,火焰的温暖让他一时不适应,打了个哆嗦。
“还是下边暖和。”鲍路明用砍刀戳了戳盆里稳定燃烧的黑色块状物。“这东西可厉害了,烧了这么久,还能接着烧。今天晚上能睡个暖和觉。”
江民咕哝应声,盯着姑娘们所待的角落。迪里拜尔靠在霍萌肩头,似睡着了。混血儿埋头读书,旁边的女孩把玩她的复合弓。
“现在唯一急缺的是烟。我的烟在教室里,没来得及拿。唉,我已经一天没抽了,现在难受得紧。”
烟。楼上有人受苦受难,他却关心烟。
“学校小卖部也没卖的。我想到教室里去搜查一番,中澳班应该有不少。”
“但她怎么办?”江民忍不住问。
鲍路明愣了一下,换上更和善的笑容道:“箭头不能急着取,等找到钳子之类的工具再说。”
“那她早就死翘翘了。”
姑娘们投来愠怒的目光。江民咳嗽两声,又说:“我们得取出箭头,帮她止血消毒。不才拿了补给吗?里面有药吧?”
“药是紧急情况才能用的。”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江民克制心中激动。“迪拜算出了补给降落时间,她分一份药不算什么吧?”
鲍路明还是那副假惺惺的笑脸。他扶了下白框眼镜,说:“那我得去问问令书艺。你这么关心她,要不先过去陪着。”
江民还想说些什么,控制住,道声谢走向角落。姑娘们警惕地看着他。这些人不信任自己。他郁闷地想。
迪里拜尔眼睛半睁,好似在数学课上与睡魔抗争。校服和毛衣被褪下绑在胸前,披绒大衣,肩膀伤口外缘的血污被清理干净,但伤口本身无丝毫好转,如戳破的薄皮酱油包子。
“迪拜。”他唤。
迪里拜尔隔了五六秒才回应:“我没算中。”她哽咽:“我失败了。”
“你算中补给降落点,这够厉害了。”
“找规律而已。那个函数图像……我都没有验算过,样本太少了。再给我一天时间应该能完善……”
“迪拜,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拿弩的女生安慰道:“谁算得中别人的箭射到哪儿?”
迪拜嘴一撇,长叹一声,淌出两滴泪。旁边的霍萌把目光从纸页抬起,凑到她耳畔柔声说了些什么,然后继续读她的书。
霍萌。
“读什么呢?”江民问,余光留意鲍路明的动作,绕到混血儿右手畔。
霍萌举起书本,白色封面上用黑体字体印着“平行宇宙理论”。
“哇噢,有意思。”
“Yeah,我读完给你讲讲。或者不给你讲。嘭!两个平行宇宙。”
江民点点头,斜瞥向办公室走去的鲍路明。人们或读书或盯着天花板发呆,压根不留意角落里的谈话。
“……当然,有的情况会让分歧更大……”
迪里拜尔默默哭泣,姑娘们都在安慰,将她团团围住。
“……比如什么世界大战呀,战后思潮的变化……”
还有人盯着他。
“……很多很多,一百座图书馆也装不下。所以……”
就是现在。
江民猛地贴近霍萌的耳朵,后者声音颤了一下。“……所,所以,我,我,你……”
“来。”
他吹出一个字就离开了,头也不回。前厅里没人注意他的行动。踏上楼梯口时,后方传来几句模糊的话语和金属摩擦声。
江民在二楼楼梯口等了霍萌一下。待她标志性的绿眸子与自己的相触,再往上走了两层,一直到五楼。伤腿未好,仍有阵阵刺痛。江民背靠五楼防火门处气喘吁吁,女孩儿则轻快地跑了上来,活像头小鹿。
她用目光询问。江民摇摇头,下巴努向五楼厅内。一道走进去,他把防火门慢慢关上,只发出轻微的“咔”声。
“霍萌。”
女孩疑惑又关切地盯着他。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她表情变得严肃。江民忽地疑虑起来,不知道把霍萌拉进自己的计划算不算自私。她和迪里拜尔还有那群姑娘处得不错,换句话说和令书艺相处还行。如果拿药的事被发现了,他们会怎样?江民有觉悟承担后果,但她……
她的手搭上他的肩。霍萌露出微笑,绿眸子闪烁光芒。“说吧,别支支吾吾的像发报机一样,不管啥事,咱们一起做。”
“真的?”
“假的……在平行世界里啦,哈哈。”霍萌捏了他肩膀一下,松手换握复合弓。被她捏的地方意外地舒适,江民轻声咳嗽,霍萌叙述了马文轩的遗言和自己的计划。她全程认真听着,完全不像之前那个动不动就开玩笑的女孩。
“……目标就是药箱,止痛药、消炎药、酒精、绷带和别的东西。我不大懂,但这些是必要的。说实话,我也需要。没有热水敷伤口,我走路都困难。”
“你揉过了么?”
“揉?碰一下都疼得要命,我……”
“笨瓜。”她伸指点了下江民的额头。“淤伤就是要按摩的啦,把积血运走。”
她拽着江民坐到校史雕塑旁的木阶梯处坐下,伸手去挽他的裤腿。
“诶,霍萌,你……”
“那你自己揉呀。”她叉起腰。
“这不是重点啊,我们该商量怎么拿到药……”
“你现在不弄,等会儿会肿得像杰克那样哦。”
江民把裤脚挽起。小腿前侧的淤青比刚才更深了。他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酸痛扩散,就像戳了下青蛙表皮似的。他又碰了碰,试图说服自己勇敢地捏下去。
霍萌突然出手,按住他的手背。顿时剧烈酸痛自小腿处喷涌而出。江民本能地叫了出来,强忍着不让自己挣扎。
接下来的五分钟如同酷刑。霍萌一边帮他揉腿,一边阐述她对行动的看法。腿痛让他死抓地面,指甲钝痛,但同时却使注意力更加集中。
“你拿到药后打算怎么办呢?”
“啊……我……离开这儿?令书艺不会,哎呦,不会放过我……”
“你也知道呀?那你说说看,令书艺逮不到你,满肚子气,她会找谁报复呢?”
江民心凉了一半。加上腿痛,他的情绪跌到谷底。
“你头脑发热啦。”霍萌加大力道,他疼得嘶叫。“刘盟一走,你就想做点事证明自己不需要他。呐,你说呀,你真的有考虑怎么帮那些伤员么?”
“没有……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她停下揉捏动作。“他们不肯把药给迪拜,我是不能容忍的。百,分,之,百,不,能,忍。”
“那你咋办?”
“简单呀。我们把令书艺干掉就行了。”
江民一个激灵。“啥?”
“干掉她。”混血儿平静地说,好像刚宣布午饭吃什么一样。她继续揉腿,惊吓和疼痛双重打击让江民一时认不出旁边的人是谁。
“你在开玩笑吗?你要杀人?”
“这是大逃杀诶,我刚才上榜啦!一把弓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毕竟嘛,我也不想让别人痛苦地走。一箭穿头是最好的。广播喜欢什么我不清楚,我就按我的方式来吧。”
江民开始打哆嗦。霍萌注意到这一点,嘻嘻笑了。“你抖什么呀?令书艺害死了很多人诶,杀了她对大家都好,我们又不是坏人。迪里拜尔说令书艺藏着有很多药,比她和赵德宇需要的多得多。这种行为当然不对啦,我们做的事是为了大家着想,又不是找乐子。”
她耸耸肩。“当然,外边有很多人把杀人当成乐子看了。如果你这么看我,我会很——伤心的。”
“呃,我,我没这么想。”TMD,这一天他新增加的对霍萌的认识比过去三年合起来还要多。“我只是觉得……非要杀掉她吗?”
“去开修道院吧,圣徒江民。”
“什——不,这不是圣母心肠,我只是觉得令书艺做这些事情也只是无奈之举。图书馆还没有乱,还过得下去——我是说没受重伤的。待在这儿的人总比在外界等死好太多。就连二爷也想留下来,还劝我。我自然不答应,但我想公平来说……”
霍萌停下手头动作。
“等等,你说什么?”
“啊?我说出于公平考虑……”
“不不,前面一句,你说二爷他干嘛?”
“他?哦,他劝我留下来。”
“他怎么说的?”
“他……他他先是问我干嘛要拿要,然后又说被令书艺发现后会很惨。我懒得听,那家伙真的抱怨这抱怨那……”
霍萌眼睛睁大了,绿眸诉说着不安。江民打住话头,不明就里。
“你……”
“我没事。”她出神地盯着门口,仿佛有了透视眼,看见后方的东西——
——踏步声。
霍萌立马起身,拾起复合弓,取箭上弦。恰在此时,防火门被猛地踢开,几张怒气冲冲的脸凝视着他们。
“哟。”鲍路明再一次笑了,笑容阴森可怖。“贼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