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城主自然也是而已,略过他而去,高大威严的身形站到鲁士杰面前。将兼匠牌接过后,语重心长的道,“念在你知错较快,众人也都没有意见,就准了你的请求,兼匠部的人可以一个都不罚。但有一,鲁家正值用人之际,你不许给我撂挑子,从这里出去以后就重新参加百夫长大选吧。”
鲁士杰眼见手中的兼匠牌被收回,心情倍显失落,听完后面那句话,回不过味的傻眼道,“百夫长?可我只有一个人呀。”
通常鲁城百姓在竞选百夫长之前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手下必有一拨自己的人马,或搬、或造、或兼、或卫,总之光杆司令是没有任何胜出的可能的。然而鲁士杰上次带来的人马就是现在的兼匠部第一大队,如果一个都不带走,他就要比谁都一穷二白了。
两个几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将她们鞭挞得不成人形。
然后,他就开始在那又脏又破的木板床上呕吐,几乎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又要去找酒喝。
这时夜已经深了,街上已看不见行人,灯光更已寥落。
晴朗的天气,到了黄昏忽然变得阴暗起来,无月无星。
阴惨惨的夜色,笼罩着阴惨惨的大地。
他迷迷糊糊,摇摇晃晃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到哪里。
随便走到哪里他都不在乎。
夜色更阴森,风也更冷,远处高低起伏,竟是一片荒坟。
忽然间,一样东西从乱坟间飞了起来——是一只鸟。
一只脖子上挂着铃的鸟,铃声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摄人的魂魄。
王风扑过去,想去捉它,这只鸟却已飞远了。
铃声也远了。
坟场间又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枯干矮的白衣老人。
他的身子很衰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又仿佛根本就是被风吹来的。
事实上,王风根本就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来的。
他出现的地方,就是一座坟。
他的人就站在棺材里。
一口崭新的棺材,里面有陪葬的金珠,却没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已站了起来?
王风在揉眼睛。
他想再看看自己是不是眼睛发花,是不是看错?
他没有看错。
他面前的确有个白发的老人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王风笑了。
他一都不怕,却忍不住要问道:“你是鬼?”
老人摇摇头。
王风道:“你是活人?”
老人又摇摇头。
王风道:“你是什么?”
老人道:“我是个死人。”
王风道:“你是死人,却不是鬼?”
老人道:“我刚死,还没有变成鬼。”
王风道:“你刚死?怎么死的?”
老人道:“有人害死了我。”
王风道:“谁害的?”
老人道:“你。”
坟头上荒草已枯黄,王风跑上去,盘膝坐了下来,盯着这老人。
他眼睛虽然睁得很大,虽然看了很久,却还是看不太清楚。
这老人脸上蒙蒙赤赤,仿佛有层雾。据刚死的人,脸上会有种死气,看来就像是雾。
王风叹了口气,道:“看起来你好像真的是个死人。”
老人道:“本来就是的。”
王风道:“这里又没有别的人,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老人道:“本来就是的。”
王风苦笑道:“只不过——我究竟是怎么害死你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老人道:“你当然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王风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老人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对你并没有好处,因为……”
他的脸看来更神秘,忽然闭上嘴,索性躺进了棺材里。
王风却还是不肯放弃,也跳下坟头,坐在棺材边上,追问道:“为什么?”
老人索性连眼睛也闭了起来。
王风道:“好,你不,我就坐在这里不走。”
老人在叹气,叹了好几声,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王风道:“二十七。”
老人道:“二十七岁的人,绝不能知道这些事。”
王风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想知道的事,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
王风道:“另外还有个世界?”
老人道:“有!”
王风道:“什么世界?”
老人的脸仿佛在扭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他得很真实。在这凄凉阴森的秋夜,在这荒坟衰草间,想起来更真实。
王风想笑,却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老人道:“你若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也许你就活不长了。”
他握起了王风的手。
他的手冰冷,声音却很温和,又道:“可是你今年才二十七,你至少还可以再活三四十年。”
这次王风笑出来了。
老人道:“你以为我是在谎?”
王风道:“我知道你没有谎,可是你错了。”
老人道:“什么地方错了?”
王风忽然拉开衣襟,露出了健壮结实的胸膛,心口上有个的黑。
他问:“你看这是什么?”
老人道:“是颗痣。”
王风道:“不是。”
老人道:“是个黑。”
王风道:“也不是。”
老人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解释。
王风道:“这是个记号。”
老人道:“什么记号。”
王风道:“要命的记号。”他自己又解释:“无论谁有这记号,都表示他的命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老人道:“这记号是怎么来的?”
王风道:“是被一种叫‘要命阎王针’的暗器打出来的。”
老人道:“要命阎王针?”
王风道:“随便什么人被这种暗器打在身上,都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
老人道:“你好像已活了不止半个时辰了。”
王风道:“那只因为我运气好,我快死的时候,刚好碰见叶老先生。”
老人道:“叶老先生是什么人?”
王风道:“叶老先生就是叶天士,也就是天下第一名医。”
老人道:“他救了你?”
王风道:“他只不过是暂时保住了我的命罢了。”
老人道:“暂时是多少时候?”
王风道:“一百天。”他又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已很凄凉:“所以我今年虽然才二十七,可是我已活不到一百天,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九天。”
一百天减掉了三十九天,是六十一天。
老人道:“所以你现在最多已经只能够再活两个月。”
王风道:“也许还能活两个月又两天。”
九月只有二十九天。一个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月的人,对生命还有什么珍惜?他为什么还不敢拼命?所以过去的这三十九天中,他已做了七八件别人不敢做的事。
他杀了七八个本来早就已该死,却又偏偏没有死的人。所以他无情,他心狠。因为他不愿再伤别人的心。
夜色凄迷。
老人也对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只鸟?”
王风当然看见了。从荒坟中飞出来的鸟,带着摄魂的铃声。
老人道:“你知道那是什么鸟?”
王风不知道。
老人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根本不是鸟。”
王风道:“那是什么?”
老人道:“是血奴。”
王风不懂道:“血奴是什么?”
老人道:“血奴就是血鹦鹉的奴才,血奴出现了,血鹦鹉也很快就会出现的。”
王风更不懂:“血鹦鹉?”
老人道:“十万神魔,十万魔血,才化成这只血鹦鹉。”他的声音神秘而遥远,慢慢的接着道:“那一天东方的诸魔,和西方的诸魔,为了庆贺魔王的寿诞,聚会在‘奇浓嘉普’。”
王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地方。
老人道:“那就是诸魔的世界,没有头上的青天,也没有脚下的地方,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他的声音更遥远续道:“那天是魔王十万岁的寿诞,九天十地间的诸魔都到齐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这只血鹦鹉,作他们的贺礼。”
王风道:“是送给魔王的?”
老人道:“不错!”他又接着道:“可是,这只血鹦鹉每隔七年都要降临到人间一次,也带来三个愿望。”鲁城主却是半不留情面的道,“刚刚是你让他们留用的。你随便去外面张贴一张告示,就能召到不少人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
鲁城的人,个个都懂机关技艺,但也正是因为谁都懂,要在几千几万人中出线才需要精益求精,这其中,各司其职的人手,还有成员间的配合能力都不可或缺。出外随便找一群乌合之众,那就好比咸鱼落进茅坑里,不知是淹死还是臭死,总之还没开始就已经阵亡。
鲁城主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冲口而出道,“不要啰嗦,今天日落之前你要是赶不上报名,就再也别想出现在这里!”
那那……不是还有下一届吗?鲁士杰心中虽苦,但父命不敢违,他想:从头再来也比领个长老的闲职从此远离火雷谷的好。
于是微一颔首,“属下谨遵城主命令。四年以后,定当重回议事厅,将功补过。”
鲁城主故作不屑的笑,“哼,你能先赢得一个百夫长的职位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