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忧也算出生武学世家,即便习武有些惫懒也比寻常家族的女子厉害许多,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可最近每每碰壁,且对方都是比她高比她有英气武功又比她好的女儿家,本来她就巴不得天下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女子都跪着走,这时火气更甚,朝广场另一头嚷道,“二叔四叔,有人欺负我啦!快过来把这女的绑了,带回去严行拷问。”
什么二叔四叔?原本聂无忧身侧是没有人的,这会儿却急速掠来两道身影。在前的一个,身穿黑衣,走得笔直,如同脚下压着一条钢线。
碧吟霜吃了一惊,这黑衣人武功超绝,气不外发,意随心走,刚才那一瞬间害她以为是聂世平亲自到了的,就是他了。
那就是:他语气之间,绝对没有丝毫情感存在,像是一个学童在背诵书上的对话。
可是,王头听了,却吓得魂不附体,哀声道:“大爷饶……”
他的“命”尚未出,那人衣袖轻轻一拂,王头的身体就软瘫了下来。
那边宋老刀大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那人连头都未回,脚下像是有人托着似的,倏然已挡到门口,刚好挡在“宋老刀”身前,冷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宋老刀冷汗涔涔而落,张口结舌,却不出话来。
那人又道:“你的伙伴死了,你一个人逃走,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我还有……”
“你还有什么?”那人冷笑道。
宋老刀凶性一发,猛地自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没头没脑地向那人的胸前刺去。
那人动也不动,不知怎地,宋老刀的匕首,却刺了个空,那人已凭空后退一尺,袍袖再一拂,宋老刀“哎呀”二字尚未出口,已倒了下去。
坐在椅上的孙敏,看得冷汗直流。她虽是大侠之妻,但她有生以来却从未看过这样惊世骇俗的武功,也没有看过像这人这么冷硬的心肠!别人的生死,他看起来都像是丝毫无足轻重的,而他就像阎罗似的,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
那人身形一晃,又到了她的面前。
孙敏心中大动:“有了此人之助,我们不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都可以完全迎刃而解了吗?”
那人冷冷道:“以后睡觉时要心些!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凑巧,再会碰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也住在与你同一的客栈里。”
孙敏怕他又以那种惊人身法掠走,连忙站了起来。
却见门口忽然火光一亮,一人掌着灯跑了来,看到躺在门口的宋老刀,哎呀一声,惊唤了出来,手中的灯也掉了下去。
可是,就在那盏灯从他手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刹那间,孙敏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盏灯竟没有掉到地上,而平平稳稳地拿在那武功绝高的奇人手里,她不禁被这人这种轻功,惊得不出话来。
掌着灯走进来的店掌柜,此时宛如泥塑般站在门口,原来就在这同一刹那,他也被那奇人中了身上的穴道。
孙敏目瞪口呆。那人却缓缓走了过来,将灯放在桌上。灯光中,孙敏只见他面孔雪似的苍白,眉骨高耸,双目深陷,鼻子高而挺秀,一眼望去,只觉得有一种不出来的感觉。
这人并不能是漂亮,然而却令人见了一面,就永远无法忘怀,而且那种成熟的男性之美,更令人感动!
他年纪也像是个谜,因为他可能是从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任何一个年龄。
孙敏出神地望着他,竟忘记了一个女子是不应该这么看着一个男子的,尤其是她才第一次和这男子见面。
那人一转脸,目光停留在孙敏的脸上,脸上的肌肉,似乎稍微动了一下。
就在孙敏第二次想话的时候,那人身形一晃,已自失去踪影。
就像是神龙一般,他给孙敏带来了很久的思索。
然后她走到床前,俯身去看两个受伤的人,眉头不禁紧紧皱到一处。
原来伊风和凌琳,竟仍是昏迷不醒,他们的伤势到底如何?孙敏也不知道。她即使急得心碎,却也无法可想。
她摸了摸两人的嘴唇,都干得发燥了,她回转身想去拿些水来,润润他们的嘴唇。
但她一回身,却又是一惊!
原来先前那位奇人,此刻又冷然站在她身后,就像是一个鬼魅似的!他第二次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像是一道轻烟。无论来的时候,抑或是去的时候,都绝对没有一丝声息。
孙敏忍住将要发出来的惊呼之声——“前辈……”这是她在见到这人之后,第一次能够出话来,但仅仅了这两字,就被那人目光中所发出的一种光芒止住了,无法再下去。
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窒息似的,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有些人可以绝对地影响到凡是看到他的人,而此人便是属于这一种人。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替你找麻烦的……”
他向宋老刀和王头的尸身一指,道:“但是这两具尸体,却一定会替你找来麻烦。”
他仍然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但是孙敏却似乎从这种冷冰冰的语调里,寻找到一份温暖。
于是她笑了笑,道:“谢谢前辈!”等她完了话,她才恍然发觉在最近几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出来哩!
那人目光一转,似乎在避开眼中的那份温暖的笑意。
“受了伤?”他简短地问道。
孙敏了头。
他走到床前,掀开伊风的被,扫目一望,略为探了探脉息,两道长而浓的剑眉,微微皱起。
孙敏关切地问道:“还有救吗?”
他沉吟一会,并不很快地回答出来,却道:“他武功不弱,但是伤得也很重。”
目光一转,瞪在孙敏脸上,道:“你们是什么人?”
孙敏又在心中转了几转,“我该不该将我的真实来历告诉他呢?”
抬头再望了他那冷然的目光,坚定地道:“先夫凌北修……”
她将自己的身份和她们所经历的事,完全在这她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了出来。
于是她的眼睛又潮湿了。
在这人的面前,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她需要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再来保护她,就像以前凌北修保护她一样,这种感觉的由来,连她自己都茫然。
那人听她着,没有发出任何一声音,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然而他那坚定的目光,却也起了波动。
“天争教!”他哼了一声,道:“怎地我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
突然语锋一转,指着昏迷不醒的伊风道:“那么这个人叫做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吗?”
孙敏了头。
那人轻轻道:“这人倒也难得得很!”
略一停顿,又道:“碰到我,这也算他运气,他身受两处重伤,又经过这么些日子的奔波,受伤的确很重。”
“请前辈无论如何救救他们!”孙敏凄楚地道:“我……”
她以一种类似痛哭的声音,结束了她的话。
那人又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前辈。”
他又停顿一下,像是考虑着该不该出他自己的身份。
在这停顿的一段时间,孙敏热切地希望他能出他的名字来,因为此刻,不知怎的,她对这人竟有不出的关切。
“别人都叫我剑先生,你——你不妨也叫我这个名字吧!”
他轻描淡写地道,像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在什么的名字时的神态。
然而“剑先生”这三个字,却使得孙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异地望着她面前的这个奇人,心中却有如一个顽童无意中确定了被他遇到的一人,竟是他所看过的童话中的英雄一样。
因为“剑先生”这三个字,二十年来在武林中所代表的意思,就是神秘、神奇和神圣的混合!而这么多年来,人们只听到他所做过的奇事,和他的侠义行为,却从来没有人能和他面对面地话。
那么,孙敏此时的心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因为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早就听到过“剑先生”这个名字,她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够碰到他!更想不到面前这看来极为年轻的人,竟是二十多年来,被武林中人视为剑仙一流人物的“万剑之尊”剑先生!
斗室中倏然静寂起来,然而窗外却已有雄鸡的啼声——
剑先生眼中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脸上却仍然是那种无动于衷的神色,仿佛是世间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感动他似的。
“他一定受过很深的刺激。”孙敏直觉地想到,眼光自他脸上溜下,发觉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着的不过是件夹衣。
“此地已不能久留。”剑先生道:“我也是四处飘游,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不过我可以将你们带到我的一个至友之处。”
孙敏暗忖:“原来他也是有朋友的。”
却听得剑先生又道:“那里离此并不甚远,我们先到那里,治好这两人的伤再。”
他得极快。然而在他心中,却闪过一他多年来已没有的感觉。“我怎会又惹来这些麻烦?”他暗自责怪着自己。
正如孙敏所料,这武林中的奇人“剑先生”,确是受过很深的刺激,是以多年来,他绝没有和任何一人,过这么多的话。
此刻他自己也在奇怪着,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子这么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