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擒又照旧出现在我寝殿，还是翻窗偷摸进来的，我对他这样的做法极为不满，可又不好深究，怕把事弄大了，对他对我就都成了污名。

虽然我已不惧污名。

这次他提着酒，酒坛就剩了个底，可想而知他喝了不少，我抿了抿嘴，然后蹙着眉道：“你未免也太过孟浪了吧，竟三番五次潜进来，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要深究，你定没办法善后。”

“你在睡梦中都似乎有着无限的心事呢~”汤擒往桌前一坐，笑眯眯地看着我，桃花眼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我来只是想借着夜色问你，暮大人推举我做后宫侍郎，为何你不同意？”

我坦言道：“没别的特殊原因，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我本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因得你照拂，才在汴京落脚。”汤擒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又就着酒坛饮了几口酒，正视我道，“实不相瞒，我想起了一些我们曾经相爱过的事，你现在讲这种借口，无非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缘由，总之是因为还不够爱吧，不然你也不会只想做一个没有心、没牵挂的高高在上的神祇，连一点地气都不接。”

我很想纠正他，不广纳后宫不叫作不接地气。但是他的话语却让我深思了起来，是啊，我曾经那么爱他，肯为他生为他死，到了现在，却宁肯让他在汴京孤身过活，也不愿与他重修旧好，为什么？

脑子里无缘无故就想起了傅起，他的拱手让位和决绝而去，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释怀，我将枕边的人一个个推开，美其名曰是为了他们好，让他们增加选择的余地，其实说白了，都是“不自信”三个字就能解释的。

“你说的没错，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我点头道，然后下床走到汤擒身边，“我还为你怀了一个孩子，只是他没能落地，与我们缘分不够。”

汤擒一下子就敛起了神色：“我们是如何走到这般田地的？”

我道：“是因为另一个人，说来话长，不过现在都已无关紧要了。”

“所以，你让我成为你的过去，即使我站在你面前，也不能挽回了吗？”汤擒看我没有言语，便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你说的那个人？”

我曾以为如桃花一般让人夺目的汤擒会是我一生不变的挚爱，可是自从傅起洒脱离开，我才辨明，在这段时日当中，我的心已经发生了偏移。

不管是少年时代的君臣玩乐，还是做帐中鸳鸯的缠绵悱恻，傅起对我都不断地妥协，他的退位离去，在历代史书中都难以见到先例，更可况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这样一个没心肝的我！

我被彻底地震撼了，也被彻底地感动了，我以为我可以任性留住他的那一晚，话还没说出口就已醉了，耽误了时机，错过了爱情。

所以我才会拒绝吧，不论是拒绝汤擒也好，拒绝暮大人的爱意也罢，只因为我的心中已有了千变万化，早跟当年呆傻不成熟的心境不同。

我对汤擒道：“我会给你一个朝中闲职，你不再孤单一人，我依旧会照拂你，你会有府邸，会有仆从，也会有朋友、家眷和子孙环绕，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永远留在汴京。当然，你也可以去云游山水，浪荡天下。太医院已经呈报了新药，结合南疆巫蛊之源，总能为我解决痛苦。我还记得你以前在江湖上也混过一段时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重出江湖，等待你的也多是机会和热闹，你可以有百样的人生……我终于想清楚了，我不该帮你选择，你可以自己决定想要过怎么的日子，明白吗？”

汤擒起身离去，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考虑考虑。

我不心急，也觉得没必要去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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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七夕，为了照顾民意，我特地取消了宵禁，让城中的男女有地儿培养感情，当然也加强了京中防卫，以防有什么人拿着火把上街报复社会。

宝珠劝我道：“主子，你歇歇吧，今日城里很热闹，有花灯看，不如出宫玩一玩？”

“你这呆子，外面都是情意绵绵，你我去凑什么热闹？”

我本想再批复几封奏折的，关苗就前来报，说暮大人和薛大哥在春风得意楼置办了席，想让我驾临，与他们共度七夕，也便不容易显得没有伴侣人生寂寥。

我放下笔，看了看月色，最终决定出宫一聚，也是该放松放松。

临行之前，汤擒却找了来：“我考虑清楚了，愿意留在汴京当差，前半生都是与你有关，以后我也不想离你太远，即使关系有变，能时常看着你也是好的。”

我：“……”

汤擒：“太惊喜了吗？”

说实话有点惊吓，这不是以前的汤擒会做出的抉择，算了，他既然决定这样，那我便依了他。

“你要随我一道出宫玩儿吗？”我道。

汤擒摇头：“不了，我想你要去见的人应该与我有点过节。祝你七夕快乐。”

“你也是。”

这一夜又是我们几个相约春风得意楼，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大街，时不时还有烟花在放，定情桥上走得都是一对一对的才子佳人，仿佛整个京城都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了。

我站在窗旁向下望，心思却飘到了好远好远。

“汴京的民风真是让人感怀，我也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了。”薛大哥道。

暮齐：“以后还会常见的，不论是不是七夕这种让有的人欣喜又让有的人心酸的日子，这里逢年过节只会更加热闹，百姓安居乐业，情感充沛，富庶人家的局面，都将到来。关护卫，你说是不是？”

关苗：“那是那是。”

我扭过头去招呼他们：“又放花了，快来窗边看！”

暮齐：“算了，某人可比烟花瑰丽，我们在屋里闪闪眼都够了。”

薛大哥非常不仗义地也附和道：“这句话的确是大实话，小在是越来越玲珑有魅力了。”

关苗也憋红了脸在一旁默默点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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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碧苍国的老皇帝仙逝，暨鸯公主即位，出兵与岐军两面夹击，让干枝彻底陷入了困局。

又等数日，战事平息，我方损兵折将赢得了最终胜局，干枝派使臣前来议和，满堂文武都心悦不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干枝如何放血赔付割地称臣，文官的作用正是在此，大岐又进入了崭新的强国局面。

这天，一身和气的高德胜现在我身后，行了一礼：“宣政殿那边前来报信，退位诏书已经宣读了。”

“噢？大臣们什么反应？”

“都跪了一地。”高德胜从袖中掏出一本名册，“这上面记得都是跪得慢一些的大臣，请皇上过目。”

我拿过，并没看，只是将其点燃，烧了：“高德胜，我和他的治朝方式不一样，以后不必跟我上报这些东西，统治群臣无需疑心疑鬼，朕相信这个世上总会有人反朕，但也会有更多的人服朕。时日还长，不是么？”

高德胜：“皇上英明。”

按礼制，我很快就登基了，碧苍国的女皇还递来了贺书和重礼，里面写着果然没有小瞧我云云。我笑了笑，让礼部又选了几件独具大岐民风的物品给使者带回。

接着是不可或缺的祭祖仪式，这代表着我终于正了傅家的血统，开创了男女平等的新局势，我所信赖的人都在台下站着，就连新科女状元都一脸崇拜地望着我，百姓更是乌央央地一片。

我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回忆像书篇一样从头到尾页页翻过，我从一开始的纨绔小侯爷，到被山匪掳去飞云帮增加技能点，又到稀里糊涂跟随着岐军打仗，最后落入干枝手中，我脱胎换骨，辗转成为皇妃，又成为一国之君———即孝祖皇帝后唯一的女皇，这段岁月，简直是激荡人心，狗血肆意。

我登上高位，仿佛看见了前排百姓中有傅起的身影，细细一瞧，竟真的是他。他站在那里充满爱意地对我笑，如同樟树一般，那样有姿态有气质，双眼含着欣慰地赞许，我心登时盎然。

也许天道便是如此，你期盼的，总不给你周全，当你无所欲求，一切就都会归来。

在这个世界上，我爱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爱我，这便已经幸运非常。

我也终于知道兜兜转转之后，谁才是我心中所念所想。

礼毕后，我就第一时间告诉暮齐：“暮爱卿，朕要立凤君，明日。”

“这么急？”出身于礼部的暮齐，竟然先是无措了一下，然后才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我，最终道：“微臣谨遵皇上口谕！”

我走向人群前的傅起，就如我初见他时，怀着那样一颗坦荡又兼怜悯爱护的心。

爱与恨，恩与怨，帝王事，千秋业，今朝总算盼得圆满。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