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该说什么呢?
妈妈,好久不见?
这话说出来,或许会让她感觉矫情吧?
当年害羞腼腆的小丫头,在妈妈面前微微笑着,听话地摘菜、洗衣、做饭以及一如既往在超市门口等待妈妈下班的丫头——不过四年未见,竟然变得如此大胆了?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妈妈估计会惊讶吧?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
这十平米的小屋子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当年还是清新干净的房子,这会儿也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住户不爱惜,这会儿也沾了灰染了尘。
到底是不一样了。
变的也不止是地方,也不止是人。
顾春纷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她埋头摘菜的妈妈,一时无限感慨。总有话想说。
总有话说不出来。
大概,这时候该叙叙旧吧?
虽然母女之间这样说话,的确会显得生疏许多。
可她现在也只想谈谈四年前的事情。毕竟如今所有的事儿,都从那时开始。
人生会有很多处转折点,也许四年前就是顾春纷命运改变的时候。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生活突变,尽管她此后好吃好喝。过上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如果亲密的人再也不在了,好日子过着,无人分享,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顾春纷眼神闪烁,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最终叹了口气轻咬下唇,含糊说道:“妈妈……”
“嗯?”
春纷妈妈微笑着转头,温柔问道:“怎么?”
问罢,她又转头继续弄着手里的菜。低埋着的头避过了背后照来的灯光,细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细密而长的阴影。
沉默约摸持续了三五秒。
也不知是谁先轻叹一声,气氛果然冷凝下来。
之后便潜潜地弥漫了细密的悲伤,似乎飘渺的雾气,萦绕她们母女俩。
顾春纷低头把玩着手指,葱白如玉,这与四年前那个手指稍稍粗糙的丫头相差多大?
红色的指甲,还有右手小指上的银色戒指……
一身黑中唯一一点银。
代表不婚主义的戒指?想当初,她们母女还想过,日后要找个怎样的女婿或者老公。
多么嘲讽?当时对恋爱如此向往的女孩子,现如今却是个……
她禁不住嘲讽地笑出了声,之后又立即红了脸,紧张地握紧双手,忐忑地等着妈妈回头笑问她,如何这样嘲讽地笑了。
可她想象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妈妈仍旧安然地做菜,时不时拿着菜刀在菜上切两下,又把菜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都四年了吧?
时间似乎没有在妈妈身上留下痕迹。当年她放学回家,拿着小凳子趴在床边做作业,妈妈便是这样做菜。
或者专注地拿了盆洗衣服。
她高二分文理科。妈妈建议她读文,之后更是在学习上给她做了很多指导。
她有许多对文学作品以及作家的见解、对文学史的看法,与许多老师或有出入,但大多都是有独创性和精到之处的。
某次她偶然和历史老师论道,不经意提到了妈妈曾经说过的一些东西。那老师当时便很震惊,说:“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小的孩子,想法这么鞭辟入里。这点连我都没想到!”
从老师的眼中,顾春纷瞧见了赞赏。
虽然妈妈经常说,自己书读得不多。但是从那事儿之后,春纷暗自想象着,妈妈会不会是个勤奋好学、在偏僻乡下偷偷学知识的小学者?
历史上不是有很多自学成才的人?
比如那个从寺庙里头走出来的范仲淹。
她便以为自己母亲也是这样在艰苦环境之中仍旧不放弃学习的人。
直到如今,妈妈已经42岁了。风韵犹存。
尤其那通身的气质,非是见识浅薄的人能有的。
就算眼前的人是在做菜,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自如,甚至带着随性的姿态。
也在这一瞬,春纷眼前突然闪现五年前那个画面——
电动三轮停在了柏油路边,头发略微凌乱的妈妈慌乱无措地盯着春纷背后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头一次显出小女儿的娇态。
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她当时或许是知道,便宜老爹不愿她靠得太近,才会怯懦地不知该近还是该远。
当她终于忐忑地靠近,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却冷漠地转身离开。
恍如路人。
如果不是姑妈说,老爹和妈妈曾经结婚;如果不是姑妈说,老爹还偷偷留着妈妈和他的结婚证……
她甚至以为,自己是爹妈的私生女。
一想到“私生女”三个字,她禁不住咬紧牙关紧握双手,似乎自己想到了多可耻的东西。
是啊,东西!
因为这三个字,她这些年被人挖苦、鄙视、嘲讽……
人家都说,做小三的遭人唾弃,可这些“私生女”却是更加被人苛责的。
就这样被顾家人、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歧视了这么久,现在她知道了什么?!
她、居然、不是……
“不是,私生女吗?”
她低声呢喃。
并非声音不能再大,而是喉头干涩。她感觉自己声音若是再大些,定会被妈妈听出沙哑或者嘶涩。
但在这不过十平米的房子里,再小的声音也是会被听见的。
妈妈怔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松了身子,轻叹一气,终于还是低声问着:“菲菲,怎么?”
顾春纷当然是知道的,妈妈对所谓的“私生女”的言论很是好奇。
但她该怎么说呢?
我当初被你丢下,被老爹带走。我从来不是作为有名有份的人进了顾家,而是被藏在外面养着。
我喊家里“夫人”作阿姨,唤“少爷”作义兄。至于那个与我关系亲密的男人,我却只能在人与人交接的场合,称其为“叔叔”。
我大概被认为,是顾家“老爷”的私生女了。
我的妈妈估计是被人看做了小三。
但事情的真相却不是这样的。
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这位久别重逢、蒙在鼓里、深爱丈夫女儿的女子,沉声道:
“妈妈,爸爸他……还藏着你们的结婚证……”
——
空寂也只一瞬。之后便被盘子碎落在地的声音打破。
这声音清脆、空灵,在屋子里回响,恰似心脏骤停、破碎之声。
也许,恰在盘子碎落的那一瞬,妈妈心中多年的坚持、防线,便彻底碎了、断了。
顾春纷站起身,面色凝重。她已经决定了,即使真相让她受不了,或者让妈妈受不了,她也想弄清楚了!
于是——
“妈妈……”
她轻轻走到妈妈身后,像过去一样轻轻扯住她的衣角,声音低哑:“我、是私生女吗?”
面前的女人突然睁大了眼睛,转头紧张地看她。想说什么,可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头。
顾春纷眼角微微一缩,手上不禁更用力些:“这样吗?”
现场沉默几秒。
仍旧是她打破了沉默。
空寂的屋子,呼吸声以及门外的车声人声……
之后便是顾春纷自嘲笑着说出的这话——
“妈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说,我爸爸早已去世了呢?”
言罢,她只见身前之人好似震住,之后似乎被卸去了力气,脊背弯下不少。
她最初只是低头。
眼睫轻颤,身子微微发抖,双眼不觉发红。
喉间压抑的哭声,眼角脸上抑制不住的泪水,最后是再也无法控制的爆发……
妈妈瘪着嘴哭了,转头靠在了春纷的肩上。
涕泪满衣衫。
最后,她是低声泣诉,说:
“菲菲……知道吗?”
“这不怪他……”
汹涌的泪,压抑地、放肆地哭泣。这是五年前她和老爹重逢时候的眼泪吧?
忍了多久了?
顾春纷微微勾起唇角,分明是不满足不幸福,眼里的泪水却无法遏制。
哭泣果真是会传染的。
这时谁也没说话。只是两人互相抱着,互相安慰,互相温暖。
春纷还记得的。
妈妈曾经提过,为何自己的名字会叫“雨菲”。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在妈妈有孕之后,老爹外出闯荡。一日晴天,突下大雨。某骑着自行车的叔叔来到她们家,留下了一封不知算是遗书还是休书的信。
那信中便有这样的话——
你我相逢,是缘;你我有子,是劫。但到底是缘还是劫,也只有时间检验。到现在,我还爱着的也只有你……
但我还是得离开。这并非我能做主。我知道你明白我的为难……
至于孩子姓名,我便有这样的话:“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孩儿,无论男女,便唤作雨菲。
我的心意,便在这名姓之中。
……
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懂,为何那个伤了妈妈和她的男人,能够冠冕堂皇地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妈妈,你为何放不下他?你为何总瞒我他的存在呢?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是必须瞒着自己孩子的呢?如果真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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