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到智惇的耳朵里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向太后会打水心的主意,而且是以这种“相对委婉”而又“绝对霸道”的方式。
其实从最初向太后张罗为皇上大婚那天起,智惇就已经很明白向太后的心意,她根本就是想把这桩婚姻当作一种权利与地位的交易,那目标,自然也就锁定了太后的一个外甥女和一个侄女而已。但是智惇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想再这样继续近乎于傀儡的生活,他要为自己的婚姻做一回主!
然而智惇也知道,在自己做主这条路上一定会有很多挫折的,来自于太后一伙儿的势力就像一座座大山一样不可逾越。或许,在没有碰到水心之前,智惇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抗意识,但是自从在尚府一遇,他的心中就留下了水心如莲一般的倩影;再加上后来街头邂逅,自此,便是挥之不去。
智惇敢于在向太后面前提到连家大小姐的事,其实也是他向反对势力宣战的第一步,虽然向太后当时的脸色很是难看,但是智惇并不在乎。可谁知道当日水心竟然没有入宫,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与水心一起出城的,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奇怪,有的时候爱是无缘无故的,而恨却总能找到根源——之于皇上智惇,恨那个美丽漂亮的春树,自然就是缘于一个“爱”字啦!只是,这种爱不过是源于他单方面而已。
如今,向太后含笑对他提出一个请求,希望把水心送给她作为一个陪在身边的女官,智惇又怎么能答应呢?他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如果就此答应向太后的请求,那么水心就变成了向太后的侍女,尽管是最高级的女官,在向太后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那么如此一来,便几乎失去了作为他智惇妻子的可能。更重要的是,这个向太后一定会再继续对他提出“请求”,那就是早日大婚,安抚天下百姓之心。
——只是,心爱的水心被太后掠夺走了,那么皇后人选自然就非向妙涵和秦映寒莫属了!
天啊,这个老太太,真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怎么不回答呢?难道哀家这么一点点要求,皇上都不能满足吗?”向太后又是轻轻含了一口茶,见没有得到皇上的回应,便又阴阳怪气的追问了一句。
“呃,母后,我正在考虑母后的提议,母后能够如此喜欢水心姑娘,真是让我喜出望外。”智惇主意已定,对于这样一个心爱的姑娘,他是绝不会放手的,“母后,其实儿臣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不知道母后愿意不愿意听听呢?”
皇上没有回答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个所谓的“好主意”,很明显就是回绝了向太后的请求。向太后自然有些不快,但是从母子的亲情角度来说,又不好立刻发作,毕竟皇上并没有提到把水心立后的事。好吧,姑且听皇上怎么说,如果皇上想立水心为后,再发作也不迟——
“哦?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主意?说来哀家听听。”向太后瞟了水心一眼,刚刚对水心那丝消失了的厌恶之情又渐渐窜了出来,“要知道,这个水连府五大小姐,可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呢。”
水心依然沉默着,即使他们母子在讨论自己的去处,她也只是沉默着。现在水心反倒愈发平静了,该来的终归会来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就像从现代穿越到这大宋朝,其它变化的只是环境,不变的是自己!
智惇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爱怜,他更担心的是向太后会伤害水心。自从向太后把水心“请”安寿宫后,他就坐卧不安的,生怕水心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就被向太后给降个什么罪,甚至落得个砍头的地步。作为向太后的“儿臣”,智惇太了解向太后的脾气了,都说最毒妇人心,或许这四个字在向太后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
所以最后,智惇实在无法再等下去了,匆匆赶来安寿宫,只想带回自己的小“水心”。看到水心安然无恙,智惇暗暗松了一口气,谁知这口气刚刚松了一半,向太后就提出这样一个请求,唉——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母后,因为儿臣也很喜欢水心姑娘,所以相信母后也会喜欢的。”智惇决定不再绕弯子,免得让向太后再弄出一个什么“请求”,反倒更麻烦,“儿臣今晚把水心姑娘请来,其实就是想让母后和水心姑娘联络一下感情,因为儿臣有意把水心姑娘立为皇后,完成大婚之礼……”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向太后震惊得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什么?皇上,你在说什么?立她为后?完成大婚?难道皇上忘记了,大婚那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怎么能容皇上如此草率行事?!”
一直平静的水心此刻也是一惊,心说这个智惇也太鲁莽了,难道他竟然不了解向太后的为人吗?姑且把皇上对自己的关心当做是爱情,但是要知道,皇上的爱情最是天方夜谭了,千古以来,有几个皇上能真正得到爱情呢?更何况在这样一个心机重重的向太后的势力笼罩之下?
或许智惇是真的爱自己,但是如此开诚布公地对向太后宣布,那无疑是在害自己,同时也是在害他自己啊!糊涂啊,糊涂,如此一来,唉,只怕未来的路——更是凶多吉少了!
“母后,刚刚您也说过,水心姑娘是难得的才女,所谓才女,那可是要德才兼备才配这个称呼的。”智惇很是聪明,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句句围绕向太后的原话展开——“能得到母后的赏识,儿臣也就安心了,现在儿臣也有一个心愿,求母后成全儿臣和水心姑娘的婚事……”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向太后的脸色已经变了……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向太后的脸色就变了——“皇上,这就是皇上所说的两全其美吗?”向太后怒目圆睁,语气严厉而又尖锐,立刻打破了刚刚安寿宫内相对祥和的氛围。
水心再怎么淡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来,一场风波已然在这声厉喝中拉开了帷幕。自古以来,宫廷争斗中都会有太多的牺牲品,而她水心,却实在不甘心作无谓的牺牲。怎么办?水心一直隐隐地希望借助向太后来摆脱皇上的纠缠,只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母后,正是。”智惇的语气很是坚定,向太后瞪圆了的眼睛并没有让皇上害怕,相反增强了他的反抗意识,“母后,儿臣请母后成全。”
哼哼,真是气死人啊!
向太后气得暗暗咬牙,真不知道从时候起,这个智惇最近真是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明里暗里地似乎都在和她唱反调,真是反了天啦——
“皇上一向是一个稳重的人,今晚怎么开起玩笑来了?”向太后左一句皇上又一句皇上的,再也不愿意使用“皇儿”这样相对温和的字眼,她一是在提醒智惇是一个皇上,做事不能草率行事,二就是明显表示自己的不满,让皇上来个自知之明。
“母后,儿臣并不是开玩笑。记得前些时日,母后不是总催促儿臣快些大婚吗?其实那日在尚府,儿臣就有了心中的对象;如今,儿臣主意已定,希望母后成全。”
智惇第三次对向太后委婉提出请求,都说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那么这个第三次,是不是就是智惇的极限了呢?如果向太后还是不答应,他作为一个皇上,会怎么解决呢?
水心不由得一阵莫名其妙的担忧起来,然后顺着智惇的话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尚府,想起了那日的邂逅——
还记得当时智惇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领口处绣着华贵的金线,显示着他不凡的身份;清俊的脸上透着一抹笑意,清清淡淡的恍若是清晨的雾气,如黑玉般透彻的眸子里沉静如水,似透着魔力,只消一眼,便让人沉醉其中……
“姑娘怎么会知道六月雪?”当初智惇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此缓缓说来,更是平添了几分魅惑。水心此时想起来,仿佛那声音就在耳边萦绕。
是的,任是谁也不得不承认,智惇其实真的很有魅力,而且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霸气。现在水心终于想明白了,人的气质真的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即使当初智惇并没有龙袍加身,却也同样显示着不凡的身份。只是,当时自己是不是也被智惇眼中的魔力给吸引了一下呢?至少,应该有那一种微妙的感觉吧?
“水心,皇上的话你听到了没有?现在哀家倒是要亲自问问你,皇上的建议,你是什么想法?”向太后实在不能再第三次回绝皇上的请求了,即使她是皇上的母后,但人家皇上是天子,真正论起来,皇上的话才是圣旨不是?
那么向太后能怎么达成自己的愿望呢?眼珠一转,她便看到了旁边的水心。嗯,既然祸由她起,那就要由她而止吧。把难题抛给罪魁祸首水心,哼哼,自己倒要看看这出戏她水心怎么演?!
正在回忆中的水心听到向太后的话不由得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想到,那母子二人说着说着会问到自己头上。还有这个老太太真是阴险,抛给自己如此一个包袱,真是可恶至极。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会把这两个人物都给得罪了。自己并不是怕死,如果因为自己连累了水府上下老小,那真是罪过了……
“太后,皇上虽然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但是臣女还是受宠若惊,在这里,先谢谢皇上的抬爱。“至于太后问水心有什么想法,那水心就冒昧说一下自己的愚见吧。”略一思索,水心神色凝重地回答了向太后的问题,“臣女认为,皇后承担着母仪天下的重任,或许现在再也找不到如太后一般的出色女子了,但是至少要德才兼备,这才对得起普天下的百姓,才对得起大宋的江山。”
水心说完暗自松了口气,自己的意思应该表达得很清楚了吧?之于向太后来说,自己把她给捧了一捧,然后再贬低一下自己,只要不让自己入宫,没办法只好如此;之于皇上,自己也感谢了他的抬爱,而且也让皇上明白,自己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后,还是让他另请高明吧……
智惇听了水心的话直皱眉,他自然知道水心话里的意思,这并不是向太后逼问的结果,很有可能,这个水心真的不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想,智惇心里一阵黯然心碎的感觉,暗自叹了口气——难道水心真的不明白吗?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自己冒着得罪太后的危险,难道只是为了得到她的回绝吗?
“皇上,水心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向太后对于水心的回答似乎很是满意,嗯,如今就拿水心的话作文章,在尽量不与皇上正面冲突的情况下,让主动权向自己这方面转移,“水心姑娘也认为,皇后是承载着江山社稷的大事,所以,皇上,玩笑到止为止吧,母后稍后会和大臣们商议,大婚的事也要摆到国家大事上议一议了……”
皇上此时真是有些气急败坏,这个向太后一口咬定自己在开玩笑,真是岂有此理!如果向太后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会如此无视自己的感受和话语吗?智惇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许多往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飘来飘去——以前向太后对他所做的一切,除了压制,又有几分是慈母之爱呢?
放在以前,自己年纪尚小,属于自己的势力也微乎其微,那么自己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何感想呢?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智惇已经执掌了朝政,天下是他的天下,那么这个向太后,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当作傀儡一样看待呢?她究竟要控制自己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皇上智惇便有一种怒火中烧的感觉,顷刻间就要爆发的样子……
自古以来,宫廷争斗都是残酷的,即使是亲生母子,也难逃过这一个恶性因果——那么,对于智惇和向太后,这样的残酷,更是必然的了。之所以这样说,那么就要从这母子的具体情况说起。
其实除了水心,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向太后并不是智惇的亲生母亲。因为水心并不关心朝政,更无意于那个皇后的位子,所以对于智惇的出身与生活环境,也都理所当然地不愿意关心了。如果水心知道这对母子背后的故事,相信今晚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向太后的身上了……
此时水心不由得暗暗紧张起来,她虽然还不知道这对母子平时就是面和心不和,但是如今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有一些不和谐。怎么办呢?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源是自己,如果真的争得不可开交,那么无论哪一方面胜出,自己都会成为另一方心中最记恨的人——
这样一来,自己的处境可是被动多了,或者更残酷点儿说,那就是凶多吉少。怎么办?水心再也无法淡定自若了,只觉得手心微微渗着细汗,转瞬间那细汗就把手又变得冰凉……
而此刻的向太后,将皇上的大婚之事放在国家级重要的位置,而且还要与众大臣一起商议,无疑是在给皇上施加压力,警告他不能擅作主张。说完这些,向太后脸色严肃得像一面铜镜,在那张脸上,你分明能看到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人物!
“皇上,哀家一定会和朝臣们好好商议,皇上尽可以放宽心的。”向太后冷冰冰地补充了一句,而目光也坚定得不容皇上反驳。
“是啊,太后言之有理,皇上的大婚岂能当儿戏?那一定要慎之又慎的。”水心灵机一动,在皇上的怒火喷发前赶紧接住向太后的话茬,唉,无论如何,在水心的心里还是不太希望智惇与向太后敌对的,“夜色已然很深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水心刚刚在给太后讲故事,那段结尾还没讲完……”
水心莫名其妙地有些同情智惇,作为一个皇上,他的婚姻很可能成为一个悲剧式的结局。现在,皇上的脸色很明显在愠怒中,那么把这段风波控制在萌芽状态,之于大家,应该都是有利的。
智惇看向水心,他当然明白水心此时出言的目的。于是,起初的那些怨念和醋意在这一刻渐渐飘 远了,对于水心的概念又增加了四个字——顾全大局。
嗯,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女人,美貌与才气并存,善良与勇气同在,更可贵的是,在水心的身上,有一种悲悯的气质,那种气质应该是普天下老百姓的福气所在吧?
想到这里,智惇的脸色变得柔和了许多,“水心,你讲的故事要什么名字?以后,可不可以讲给智惇听听呢?”
水心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智惇没有让局面变得更坏,于是浅浅地笑了笑,“故事的名字叫《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故事是一个悲剧,如果皇上喜欢听,水心一定讲给皇上听。那么今晚,水心可不可以先把剩下的故事为太后讲完呢?”
水心说完把目光投向一边的向太后,后者的脸色依然凝重,像有一串葡萄水挂在上面,吹弹可破。水心暗自思忖——唉,这个封建式老太太真的很威严,那么自己更要想办法离开皇宫了,否则夹在皇上与太后之间,自己不被折磨死也得被累死!
“哦?悲剧?呃,智惇真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会这么多的悲剧呢?譬如那个《梁祝》,为什么要把两个主角给写死?难道家长就可以左右儿女们的命运吗?”智惇眉头紧锁,听到悲剧两个字后更是极度的愤慨不已,“水心,你可不可以把故事的结局改变一下?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是人们最想看到的结局。”
皇上也不是一般人物啊,当明白此时并不是自己和向太后翻脸的时候,那么水心给了个台阶,他也应该顺着台阶先下来才好。虽然在智惇的心里,早就做好了与向太后对立的准备,但是时机,似乎尚未成熟啊……
“皇上,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个愿望罢了,人是活在现实里的,不能单单为了所谓的爱情就不顾及他人,那样的人活着不是太自私自利吗?”向太后听了皇上的话感觉很刺耳,虽然皇上摆出一副同水心讨论故事的样子,但是傻瓜也能听出来——这句话是说给她向太后听的。
“母后,为什么一定要把爱情加上这么沉重的枷锁呢?爱就是爱,难道一定要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双双化蝶后,才会唤醒大家的同情心吗?”智惇眉头又锁了起来,如果自己的大婚注定是悲剧式的婚姻,那么他不要也罢。
皇上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重,带着反问的气势压向老太太,分明隐藏着皇上内心强烈的不满。是的,智惇强烈地不满,不仅仅是对于他的大婚问题,包括从小到大,包括衣食住行,包括所有的大事小情,他都强烈地不满!一直以来,智惇觉得自己就是向太后手里的一颗小小的棋子,向太后抛向哪里,他就要落到哪里,没有一点儿自主权。
所以,智惇登基后,才会试着让自己慢慢强大起来,才会有前段时间的与外族的战争,才会有这次关于大婚在自己做主的决定——但是,智惇会成功吗?向太后长久积累起来的势力,会给他反抗的机会吗?
水心听着这对母子针锋相对的话,她的心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一方面希望自己能获得自由的爱情,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智惇成为向太后关于大婚的牺牲品。自己无疑是卷入一场宫廷争斗中了,只是,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呢?唉,这真是有些难办了......
再次回到皇上的御书房,已然是凌晨时分。小李子一眼就看出情形不对,小心翼翼地为二人端茶送水,然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心中暗暗为水心捏了一把汗。
之所心选择回到御书房,其实是水心的主意。因为在她的内心里,还不想和皇上走那么近,而且如果传出去,自己在皇上的寝宫过夜,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水心还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就成为皇上的“人”,如果可能,她还是想得到自由之身……
“这是什么破茶,怎么如此烫人?!”一个茶杯被摔碎的声音伴着皇上的怒吼,从御书房传出来,带着惊天动地的威力。
守在门外的小李子吓得一阵激灵,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宫女们,这才颤颤巍巍地推开书房的门,一步三抖地挪到那些碎片前,声音也哆嗦着赔不是——“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这就给皇上换一杯不烫的茶,请皇上息怒……”
“混账东西!你是做什么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智惇并没有因为小李子的道歉就平息怒气,挥手又把那个茶杯盖也摔到了地上,就像这样才能解去心头之恨似的,“该死?你们都该死!滚!滚出去!”
一个平时温和儒雅的男子,此刻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狮子,如果有人再招惹他,恐怕他真的会有杀人之心的。唉,水心暗自叹了口气,其实她看得很清楚,刚刚智惇端起茶杯使劲喝了一大口,似乎是想压住心中的怒火。只是震怒中的皇上忘记了——
那茶是热的,怎么能用来熄灭怒火呢?更不要说会烫人了。只是倒霉了这个小李子,无缘无故成了向太后的替罪羊,这,就是一个作为奴才的悲哀吧?
小李子也不敢再多言,唯唯诺诺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然后又颤颤巍巍地退出了书房,门吱扭一声关上了,书房里除了皇上重重地喘息声,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真是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智惇低低地怒吼着,忍不住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剑眉倒竖,冷峻中带着威严,“凭什么她要一手遮天?凭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桌子上另一个茶杯也被震得晃动了几下,水心赶紧伸手扶住了那个杯子,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是的,能说什么呢?自己眼睁睁看着向太后怎么对智惇进行警告的,眼睁睁看着一个贵为天子的人,是怎么无奈地从向太后冷酷的目光中退缩,然后又怎么样无奈地离开安寿宫,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地盘……
放在谁身上都会发怒的,就像当初在连府一样,听到让自己进宫的消息,自己不是同样气愤吗?就像这次进宫一样,听到小小红成了人质,自己又在心里骂了多少遍“欺人太甚”?!如今,皇上也受到了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所谓的报应呢?可是为什么,这种“报应”降落到智惇的头上,水心并没有感到快乐呢?
如此,水心蓦然又想起了春树。那个清冷而又纯洁的美少年,那个长发飘飘、衣袂飘飘的美少年,此刻在哪里呢?他是否离开了落霞林,回到了京城来应那三日之约?如果,如果他见不到自己,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他会来皇宫找自己吗?
——天啊,如果春树冒险闯进皇宫,那怎么办呢?要是他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水心的心隐隐地痛了,就在这个刚刚受到皇太后压制的皇上面前,水心为另一个男子心疼了。其实,与皇上相比,春树才是最需要自己的人,春树太孤独了,孤独得像一个野人,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爱恨离愁的。如果说春树的孤独是人为的,那么皇上的孤独就应该是自寻烦恼的——
哦?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拿春树与皇上相比?其实他们真的不是一类人,更没有可比性。在自己心里,春树才是唯一,而这个皇上是苦是乐,跟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
想到这里,水心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小口,因为想到了春树的纯洁,嘴角也不自觉地划过一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却灿烂得如娇艳的莲花,美丽得让人向往......
“你为什么笑?是不是看到我被人欺负,你特别开心?!”智惇虽然在震怒之中,却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水心嘴角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人沉醉,却更让人难以琢磨,为什么她会在此时笑呢?她在笑什么呢?
水心一愣,自己只是在喝了一口茶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笑了一笑,为什么皇上就能发现呢?而且,智惇还神经质地觉得自己在笑话他,天啊,原来笑也可以惹祸的——“呃?智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笑你呢?”
智惇的眉头再次锁得像拧不开的扣,目光带着探询的味道,语气也霸道得不容争辩,“没有?那你在笑什么?我在发怒,你为什么会笑?难道你不觉得这会伤害我的自尊心吗?”
水心暗暗叹了口气,按理说此情此景自己是不太应该笑的,但是既然笑了,又能怎么办?“智惇,其实水心只是想起刚刚你的那番话,觉得太后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很好笑罢了。”
是这样吗?智惇似乎不太相信,他几乎是忘记了刚刚自己在发怒,也忘记了太后对自己的欺负,思路完全放在了水心为什么会笑这个问题上。“太后的样子,很好笑吗?”
水心嘴角又划过一道笑意,然后点了点头,人一旦找到了撒谎的借口,那么撒起谎来也就自然多了,“智惇刚刚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为什么一定要把爱情加上这么沉重的枷锁呢?爱就是爱,难道一定要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双双化蝶后,才会唤醒大家的同情心吗?”
智惇没想到水心会把自己的话记得如此清楚,当下心里一阵宽慰,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水心,如果有一天发生一些不可知的情况,你愿意和智惇一起化蝶飞吗?”
水心心里又是一惊,刚刚好不容易从向太后的压制下离开,现在又要面对如此难堪的一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水心的手心又开始冒冷汗……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即使水心不愿意面对皇上的表白,即使水心幻想通过向太后来摆脱困境,但是一切最后都是徒劳的。折腾了这一个晚上,水心又不得不回到原地,回到如何营救小小红出宫的那个状况。
智惇的目光依然在询问——水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化蝶飞吗?愿意吗?
水心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果断地回答——不,我不愿意!
是的,水心真的不愿意!能与之化蝶飞的那个人,应该是心灵深处最温暖的那个人,他会在静默的时候也能让你感觉到心跳;他会在谈笑风生的时候,也能让你感觉到心疼;落寞的时候,快乐来自于他;绝望的时候,希冀也是来自于他……
而那个“他”,之于水心,除了春树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如果非要说有,那只能穿越回现代,找到她的叶哥哥——是的,在水心的心里,确实把春树当成了叶哥哥的化身,那么爱了,也仿佛在爱同一个人,于是,便无怨无悔,甚至与他化蝶飞……
“水心,为什么不回答?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智惇显然等得有些心急了,他需要水心给出一个答案,需要水心说一句“我愿意”。这不仅仅是对他情感的肯定,更是对于他作为一个皇上的肯定。
没有人愿意接受拒绝的,尤其在感情方面,谁不希望付出后能得到回报呢?而之于智惇,这样的感觉就更为强烈,因为水心是他唯一喜欢的女子,同时又是太后最极力反对的女子。正因为这样,智惇的逆反心理才会更加严重,甚至于在心里暗暗发誓——皇后的位置,非水心莫属!
“皇上,关于这件事,水心还是劝你要冷静些。”水心略作思索,然后没有正面回答愿意与否,而是婉转地规劝道,“今晚太后的意思已然很是明了了,皇后那是一个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皇上,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不要叫我皇上好不好?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好不好?”智惇听了一晚上的所谓江山社稷,真是烦透了,现在听水心还在这样说,真有些气恼了,“水心,难道你只听明白太后的意思,却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吗?喜欢你是我的事,让你成为皇后也是我的事,其他人根本干涉不了,你明白吗?”
“皇……智惇,水心并不笨,当然什么都听得真真切切,在这里,水心很感激智惇的错爱。”水心皱了皱眉头,智惇如此粗声粗气地对自己说话,真有些让人难堪的,“但是水心却比智惇清楚得多,皇上毕竟是皇上,你不愿意听这个称谓那你也是皇上;而皇后的位置并不是水心能坐得了的,即使皇上不希望别人干涉,但事实上,别人还是会干涉。所以……”
“所以什么?水心,别人干涉是别人的事,接受不接受是我的事!”智惇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水心的话,然后目光定格在水心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争辩的味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愿意和我一起化蝶飞吗?愿意不愿意?”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水心再怎么婉转再怎么绕弯子,也是绕不开了。既然不能用太后的力量阻止皇上的热情,那么只好自己解决了——“皇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水心轻轻地摇了摇头,算做是对皇上那份爱情的回答。
是的,水心不愿意欺骗自己的心,也不愿意欺骗智惇的心。爱就是爱,如果不爱,即使皇上把自己捧成了皇后,那自己也不会幸福的。同样,自己不能给予皇上爱情,那么这个皇上苦苦争取自己,又谈什么幸福可言呢?早晚有一天自己都要对皇上坦白自己的心,那么还不如在第一时间坦白——也免得日子长了,麻烦更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对不起!我不想听!”智惇感觉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对不起”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任是傻瓜也会明白的。他智惇不甘心,难道自己不惜与太后言语相激,就是为了得到一句“对不起”吗?
水心再次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脸的悲凉,却又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不容改变,似乎在说——别怪我,真的对不起,我不愿意!
“水心,你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你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摇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谁给你的权利?谁让你说对不起?”智惇简直要发疯了,比刚刚听到向太后那些警告还要气愤,他起身冲到水心面前,双手扳住她的双肩不停地摇晃着,“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你凭什么不愿意?凭什么说对不起?!”
水心直觉得头被晃得有些晕乎乎的,就像第一次学会轻功时一样,原来“飞”起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呢。但是此刻,自己并不是在“飞翔”,而是被一个叫做“皇上”的男人晃动着,他晃动自己的目的,是想把自己栓住,然后放到一个叫做“后宫”的地方,从此后过一种叫做“笼子”一样的生活……
想到“后宫”,水心的头更觉得晕了,从正史到野史,哪里的后宫不是勾心斗角?哪里的后宫不是争风吃醋?哪里的后宫不是血雨腥风?自己真的不喜欢进后宫,皇后的位置再显赫,那也不是自己的理想。而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又凭什么让自己过那种“笼子”生活呢?这究竟是爱她还是害她呢?
“皇上,因为水心不愿意,所以对不起。”水心定了定神,既然说了,那就豁出去吧,是死是活,认了。
“水心,你为什么不愿意?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可以对皇后的位置不在乎,难道对我这个人也没在乎吗?”智惇心里揪着一样疼,面部表情也因为这紧似一阵地纠结而扭曲得有些变形。他实在不愿意听到水心这样坚定地回答,更不愿意看到水心如此坚定的表情。那根本就是在否定他智惇这个人啊!
“皇上,对不起,感情的事是要讲求缘分的,水心不想欺骗皇上。”水心眼前跳跃着智惇越来越愤怒的脸庞,而透过那脸庞,幻化出来的却是春树纯净的眼神,于是,她的态度更坚定了——
“皇上,放了水心,也放了你自己吧……”
水心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既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只好搏一搏了,但愿皇上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至于太为难自己吧。
而这种近乎于央求似的坦白,落进智惇的耳朵里就像一阵飓风卷过,让智惇的怒火铺天盖地般袭来,顷刻就要把智惇给燃烧起来——
“水心,你在说什么?什么放了你?难道,你不喜欢我吗?难道,你认为我是在束缚你吗?”智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随着情绪的激动把水心的胳膊攥得也更紧了,但是智惇根本没有觉察到水心疼得微微蹙起的眉,依然希望水心能收回刚刚的话,然后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
可是水心却固执地� �啬着,根本不愿意收回那句“对不起”,根本不愿意给予他一个笑容,就怕收回那句话后,皇上就会吃了她一样,就怕只要她一笑,皇上就再也不会给予她自由一样!
这种感觉让人很受伤,皇上付出的也是爱啊,尽管他爱得有些霸道,但是之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能真心地爱上一个人,也似乎很难得了吧?那么她水心为什么一点儿感动也没有,为什么像要摆脱一个牢笼一样,急于摆脱掉他的视线范围呢?难道她水心就不知道这样会伤害自己的心吗?难道她水心就不知道这样会得罪一个可以操纵她生死的皇上吗?
“皇上,冷静些好吗?水心何德何能得到皇上的厚爱呢?”水心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面对皇上的样子只觉得头晕,“而且水心只是说了心里话,水心也是为皇上考虑,所以……请皇上三思吧……”
智惇难过得直摇头,为什么?难道这个小丫头就一点儿也不怕自己会发怒吗?难道她真的就如此践踏自己的感情到最后吗?
“水心,我现在很冷静,告诉你,你的心里话是什么?就是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对吗?”智惇用了最大的忍耐力把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得温柔些,至少现在,他还不想把这个小丫头给吓坏了,“水心,难道在你的心里,除了对不起,就没有别的想说了的吗?你要明白,我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不需要再三思,懂吗?”
皇上的目光黑漆而深邃,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望上一眼就有惊恐的感觉。
水心面对这样的目光,忽然心里有些发怵。她在这一刻似乎才更明确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子是当今圣上,是一手遮天的皇上,那么自己,只是人家手里攥着的一粒砂子而已!
“皇上,不要怪水心,水心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更没有母仪天下的风度,所以,请皇上收回今晚的话吧。”水心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太后说得很有道理,皇上一定要把一个能帮助你出谋划策的女子做皇后才对,至少,能执掌后宫这一片天才行……”
“借口!统统都是借口!不要再欺骗你,你以为我智惇是一个傻瓜吗?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欺骗得了我吗?”皇上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就像要把桌子上的另一个茶杯震碎一样,带着很强的杀伤力——“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不肯接受我?难道,难道……难道你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不成?”
智惇的话一出口,水心立刻闻到了那里面带着一股强烈的醋意,很显然,在感情的事情上,任何人都是敏感的。即使水心的回绝很是委婉,却也引起了皇上的嫉妒之心。所以说,在感情的问题上人人都是平等的,那么受伤的感觉和嫉妒的程度,也会是平等的。
水心的心不由得一阵紧张——如果说在皇上这句话问出来之前,她的担忧完全是因为小小红,那么现在,莫名其妙的,她心疼起那个春树来!是的,水心确实喜欢上了皇上以上的男子,如果没有皇上的喜欢,那么她和春树应该会很温馨浪漫的啊,只是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叫水心如何处理呢?而这么尖锐的问题,又应该怎么回答呢?
“水心,为什么总是沉默?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是不是?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智惇眼睛瞪得圆又大,醋意把那原本的怒火勾引出来,带着可怕的光芒,“告诉我,他是谁?”
水心紧张得手心开始冒冷汗,如果自己没有喜欢上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而且对方,偏偏又是那个单纯得像个孩子似的春树。自己又怎么能说出春树的名字?看着眼前智惇的样子,如果自己一旦流露出喜欢上了别人,恐怕智惇会立刻飞过去把那个人给吃了——绝不能说出来,打死也不能说!
“皇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只是……因为水心本身的缘故。水心自从母亲过世后,就看淡了人间冷暖,所以,水心不想再与感情有纠葛,请皇上谅解水心吧。”水心无奈中只能撒谎了,尽管这个谎言有些拙劣,但是总算是好过说出春树的名字吧?无论如何要保护春树——这是水心此时唯一的想法!
“看淡了人间冷暖?哈哈,水心,你真会编故事,难怪太后被你哄得一塌糊涂,原来你真是一个讲故事天才!”皇上根本不相信水心的话,相反地用冷嘲热讽面对水心的谎言,“让我猜猜吧,你并不是看淡了世间事,而是你的心里根本就有人了,所以,你才会拒绝其他的人,甚至我这个皇上,对不对?!”
“皇上,水心说没有就是没有。”水心无力地反驳着,本来小红就在皇上的手里,如今再也不能把春树牵扯进来了,否则自己真的是对不起他们了,“人世间的事,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缘来缘去,一切最终都会化成空。那么既然终成空,水心愿意从最初就选择空,也就罢了……”
“你撒谎!不要用什么佛语来迷惑我,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人了,让我猜猜……”皇上完全失去了一个皇上应该有的威严,此时就像一个掉进醋坛子里的人一样,浑身上下透着可怕的酸意,“你说,那个男人是不是——兰陵王?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