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宋衍、宋衍。
他在心里面默念着这个孩子的名字,想起来他面上淡淡的神情。发现竟然冷漠得可怕,他是那么像宋家人,又是那么地不属于宋家人。
他想起来这个半大的小孩,目光如炯,站在他的面前说要做个契约。
他做到了,完成得很成功,他像是一节在地底下暗暗蓄力的参天大树,他闭上眼睛,想到或许从今以后,他已经颓唐到需要宋衍的庇护。
他想,可是,又该拿什么牵制他,绑住他,束缚他。
宋衍在房间里,楼下老人正在发火,他不能撞到枪口上。思绪沉沉,刚刚家里的混乱他不在意,敛目沉思,忘得一干二净,全是蠢人,牵扯情利和礼义廉耻。这种拉扯已经这么多年,宋衍将自己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沉默着将自己当成中立人。
他也不过是宋老先生的工具而已,或者说是他的宝剑。
生活无趣之极。
宋衍点了点手机屏幕,许是因为感应,手机凭着宋衍的面部识别,开了锁。手机青白的光印在宋衍脸上,画出他沉默绷直的线条。他看着手机屏幕里面没有回应的消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池屿的头像。
他的惴惴不安已经持续很久了。他有种没有由来的恐怖直觉,告诉自己的即将转弯。
就像是他像是一台失灵的机器,明明需要转弯,但他偏要撞,偏要直行,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有个声音隐隐地告诉他,阻止他,宋衍宋衍宋衍,你不配。
不配问出一个疑问,不配奢求一个答案,不配将她的视线全部霸占。
门口传来敲门声,宋衍将手机按灭,沉声说了句:“进来。”
文新瑶洗过澡,换了一身素净的白毛衣,眉目低垂,她将手中的牛奶放在宋衍的桌面上。
宋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沉:“谢谢。”
“你还好吗?”文新瑶看向宋衍脸上还通红的痕迹。
宋衍顿了顿没讲话,随后很自然地开了口:“没事。”
时间已经晚了,宋家向来没有守岁的传统,文新瑶睡得早,现在还在这里,就说明宋老先生也还醒着。
宋衍问:“爷爷还好吗?”
“在客厅坐着,刘姨正看着他。”
宋衍点了点头,没再言语了。
文新瑶站在他身后,半晌没有动静。宋衍看她还站着,以为是有事情要说。往年文新瑶从国外回来总要缠着自己说很多国外的见闻。但是,宋衍今天实在没有心情来听这些新奇的故事。
宋衍就扭过头来,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转过头来,怔住了,他看见文新瑶眼眶红了,转眼就要落下来泪来。
宋衍站起来侧着头,问道:“爷爷骂你了?”
文新瑶摇摇头。
“有人欺负你了?”
文新瑶也摇摇头。
“那是零花钱收少了?”
她还是摇摇头。
宋衍顿了顿,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会让她这么伤心,刚刚的场面明明也见过了很多次,多少也是宋家的新年保留项目了。
他叹口气,无奈地问道:“那是被吓到了?”
她没讲话,忽然往前一倾,宋衍下意识往后一退,只想扶住她的手臂来扶稳她。但是她却很快地将宋衍的腰圈住,将头埋在宋衍的怀里。
宋衍愣住了,过了一瞬之后就想要将文新瑶推开,没想到她也很快地松了手,声音闷闷地说:“宋衍,新年快乐。”
宋衍看着她的发旋,不发一言,心里明镜顿时似的,他沉沉地:“嗯,祝你也新年快乐。”
说完之后,文新瑶走了。
文新瑶今晚其实已经哭过一回了,她知道今晚并不会太平,大家也不会和和美美地坐下来吃一顿饭。但是她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凭什么宋衍就该这么对待。
她和他一起跌跌撞撞成长,互相看过彼此的无言、无奈和无助,彼此的狼狈和荣光都一起共享。但是他总是和自己隔着一层不远不近的朦胧玻璃,看不清摸不透,但是她或许明白他的彷徨、他的失落、他的难过。
或者说只是他的假象。
她看见他成为一个愤怒的宣泄口,那些责备和无意义的评判像是刀子一样从他的所谓的“家人”口中说出来,他只稍稍地争论一次,就会留下来一个红色的巴掌。
她该是心疼他的,他好像不在意。
可是她喜欢,就像是小时候摆在床头上的那个洋娃娃,虽然自己早已经过了极度痴迷的时候,但是只要望上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她自己可以将她扔在地上,但是别人不可以。
所以,池屿不可以。
时针越走越晚,楼下的宋老爷爷已经回房间了,宋衍听见宋老爷爷拄着拐杖敲着地面的声音。
宋衍的房间没有开灯,松涛如浪,月光似海,随着思念漫上他的窗。窗外的光遇见折角就开始转弯,被切割得细碎又扭曲。他坐在桌前,窗外的光淡淡临摹在他的脸上,像个玉面佛。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半。离新年还有半个小时。
他叹口气,认命般站起来。
大厅里面静极了,外面的街道上也冷极了。冷冽的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在他的脸上割,他走出军区大院,再往前走一段不短的路,是一片居民区,今晚明显热闹极了,家家户户还都亮着灯。宋衍抬头望了望天,零星几颗发着黯淡的光。
空地上面已经有人搬出来了鞭炮,还有一些小孩拿着烟花挥舞着玩。
宋衍插兜看着,思绪忽然就飘得很远,烟花棒的款式好像也没有更新得很厉害,也像是多年前的模样,只是更闪亮了,有人点了几个观赏性的烟花,引火一燃,就窜得很高,火树银花,扑朔着点亮一片天,照亮了很多人的眼睛,宋衍望过去就像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面种了一个太阳。
宋衍继续走,走得漫无目的,大年夜的晚上人很少,宋衍沿着路边的花坛走,背景在寒风下很萧索,他一身黑衣,神色很淡,风吹开他的发,露出来他清秀的额头,他的视线很淡,看得很远。
宋衍走得散漫,抬起头发现竟然走到了江边,江水已经结冰了,两岸的树上都挂着圆滚滚的椭圆样式的红灯笼,隐在树之间淡淡透出来,在周围的树叶上面泛出来柔和的光华。
宋衍望向对面,对面是隐隐的一片楼群,是市里面的别墅区。宋衍视线落在对面,落向对面的那些光点。池屿会是在哪里呢?
宋衍撑着手肘靠在栏杆上,河面、楼群、光点在他的眼中汇成一道画卷,画卷里面沉沉浸染着蚀骨的思念。宋衍按亮手机,时间马上就到零点。
就像是审判的钟声即将敲响,悬在他头上的刀也即将落下,他岌岌可危。
但是他的心却静了下来,像是回归到了一池湖水。
时间流淌,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宋衍没有看,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他知道是谁。
对面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彼此静静地,时间贴合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像是宣判的进行曲。
河的对面响起来了鞭炮声,隐隐地敲在两人耳膜上。
池屿的声音透过电流变得很陌生,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要被风吹散了。
她说:“宋衍。”
“嗯。”
她听见他那边烟花升空的炸裂声,她闭上眼。
宋衍听见她的声音。很轻。又很重。
她说:“我们分手吧。”
宋衍,回到十年前,不要听那句新年快乐,不要把永远陪伴当成一个誓言,不要松开那个女孩的手,不要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然后,十年后,要告诉自己,不要伤心,放她走。
【作者题外话】:祝大家五一快乐~
分手是有理由的,之后会交代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