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辕辘辘，缓缓西行。
江宁距离庐阳三百六十余里，好在一路上都是官道，加之大雪封路，官道上行人寥寥，如果速度够快，一天左右的时间就会赶到。
时间不等人。
以锦绣司的追查速度，恐怕很快便会察觉出一些端倪。
林洛坐在车厢外，怀中抱着马鞭，头上的斗笠压的低低的，胸口一起一伏，从鼻孔中呼吸出白色升腾的雾气，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左右摇摆。
他的嘴角勾起，似乎挂着甜甜的笑意，看样子又陷入到了梦乡中。
车厢中，火盆烧的很旺。
清荷拿着铁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红彤彤的，里面盈满晶莹的泪珠，可倔强的就是不掉下来。
她时而抬起头，看着眼前早已装扮成司马怡心的沈轻烟，努力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你的气质还真好，如果不是声音有些不对，几乎和小姐平日的表现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点偏差。”
清荷抿紧红润的小嘴，眼巴巴的盯着沈轻烟，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当中。
毕竟，沈轻烟是个女孩子。
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思最为敏感。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拍了拍清荷柔弱的肩膀，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如果可以，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姐姐。”
沈轻烟明亮的眼眸中，泛起涟漪。看着清荷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
“姐姐？”清荷小声呢喃，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怔怔的盯着沈轻烟。
是的。
她何尝不是将郡主，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
如果不是这样，清荷也不会在郡主死去的一刹那，感到天崩地裂般的痛苦！
清荷两眼空洞，申请木讷，似乎又陷入了什么沉思当中。
沈轻烟轻轻吸了吸鼻子，从马车里用极小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她坐到了清荷的身边，伸出手臂，轻轻地楼主了清荷的肩膀。
那柔软无骨的小肩膀上，似乎已经压上了千斤的重担！
“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的多了。”沈轻烟让清荷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似乎她的香肩，变成了清荷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
哇！
沈轻烟轻柔的动作，和那深入心田的话。让清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哇的一声趴在沈轻烟的肩膀痛哭起来。
歇斯底里！
似乎没有在比这个词，更加贴切的了。
车外的林洛，被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不是她的挺身而出，自己的英雄救美，就会变成舍身取义了吧？
“英雄郎！”林洛鼻子有些发酸，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放声高唱起来。
那纯正高亢的秦腔，一下子惊奇官道两旁树林中，正在休憩的飞燕和麻雀。
“何尝不愿得，美娇娘！”林洛眼睛望着远方的官道，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高声唱道：“怎可奈报效家国，热血洒疆场！君非不愿，与卿长相守。怎奈何西北边寇，又犯边疆！”
这时候纯正的秦腔，是林洛西行路过西北边关时后学会的。
那抑扬顿挫，高亢嘹亮的秦腔，让人一听便泪湿眼眶。
多少英雄儿郎，为保边关宁祥。抛头颅，洒热血，换得身后籍籍无名？
林洛高唱秦腔，总算是把胸口那份压抑抒发出去。
“这是什么？”清荷在车中听得林洛秦腔高唱，顿时止住哭声，掀开帘子，探出小脑袋问道。
林洛本欲再放声高歌，可却一下子被清荷打断。
“秦腔。”林洛笑呵呵的回答道。他稚嫩青涩的脸上，满是纯洁。
清荷嘟了嘟小嘴，不满的问道：“我是问名字叫什么。”
清荷翻了翻白眼，人家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秦腔？在王府的时候，可是经常听走江湖的戏子们唱呢！
“《破敌狼》。”林洛轻声回答道。
在西北面的西夏人，因为生性好战，凶狠善战，所以被晋帝国的人称为西北狼。
《破敌狼》中的词曲，就是描绘晋帝国西北边军，大破西夏，保家卫国的故事。
清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觉得好听，你能不能继续唱？”
林洛扭过头，有些好奇的看着清荷，问道：“女孩子家家，怎么喜欢这样的东西？”
清荷撇了撇嘴，挥舞着小拳头说道：“锦绣司的人就是狼！我当然要破了他们！”
“……”
林洛默然无语，只好继续放声高唱。
秦腔抑扬顿挫，气势恢宏磅礴，让一旁的清荷听得如痴如醉。
片刻的功夫，似乎已经沉浸在秦腔带给她的快感当中。似乎她化身为百战不屈的将士，与敌人厮杀到底！
当然，清荷的小脑袋中，敌人只有一个——锦绣司！
“看起来今天赶不到庐阳了。”沈轻烟掀开遮挡住车厢侧面窗口的帘子，向着外面望去。
几个人出发的时辰较晚，又在途径安司监尸体的官道上，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
即便两匹马脚程再快，也无法这么快便赶到庐阳。
她探出头去，远远地望去前面炊烟袅袅，似乎有人家生火。
“林洛，今晚就在前面找个人家住下来吧。”沈轻烟轻声吩咐着。
林洛撇了撇嘴，有些倔强的说道：“沈大小姐，我们还是赶夜路的好。毕竟，夜长梦多嘛！”
沈轻烟漂亮精致的眉头一挑，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冷笑说道：“林洛，你可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郡主！”
“……”
林洛一下子被沈轻烟说的哑口无言，只好自己生起闷气。
这女人也真是的，还没到庐阳，就已经拿起了郡主的架子。
林洛心中微微一叹，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女人呢？此刻林洛真恨不得，和沈轻烟的性格对调一下，好让她也尝尝被人使唤的滋味。
“本郡主发话，难道你敢不听？”沈轻烟完全没有放过林洛的意思，冷着脸说道：“小心本郡主让你去王府刷马桶！”
“……”
林洛差点被沈轻烟气的七窍生烟，青涩稚嫩的脸庞一下涨的通红！
刷马桶？
林洛小声的非议着，亏你想得出来！
就算咱俩是仇人，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总该留点面子吧？
林洛太了解沈轻烟，以她的性格，如果自己在迟疑一会儿，一定会言出必行！
让自己去王府里刷马桶！
“知道了。”林洛闷声闷气的回答道。
嗯？
沈轻烟眉间微蹙，有心好好整治林洛一番。这家伙三年快活，可知道自己和莫叔，在江宁城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是作下人的态度吗？”沈轻烟的声音冷冽的可怕，让人听了就有些心悸。
不得不说沈轻烟演戏的天分极高，把郡主颐指气使的气度，演的格外逼真。如果不是清荷知道她的身份，真要把她当做真正的郡主了！
林洛无奈，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人……”林洛忍着心里面的不甘和恼怒，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虽然这样的两个字并不是如何下贱，可让林洛对着沈轻烟说出来，心中总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小人明白。”林洛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白色升腾的雾气，宛若一道炊烟，笔直的飘向空中。
沈轻烟冷哼一声，放下帘子，不在理会林洛。
林洛身旁的清荷吐了吐俏皮的舌头，然后把身子缩回了车厢里，留林洛一个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沈姐姐，你和林洛之间……”清荷女孩心思，好奇心颇重。此刻她像是一直好奇的小猫咪一样，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沈轻烟问道：“怎么会是这样？”
清荷有些疑惑，从她的观察中来看，沈轻烟和林洛应该是要好的朋友。
可是朋友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太过僵硬了吧？
“我们是仇人。”沈轻烟故意提高了声音，似乎就是说给车厢外的林洛听的一般。“不是这样，还能什么样子？”
仇人？
清荷小脸上满是惊讶，但更多的确实迷茫。
“沈姐姐，你不会是骗我吧？”清荷撇着小嘴问道。
沈轻烟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不信你可以去问林洛。”
忽然间，沈轻烟心神一动，对着车厢外说道：“林洛，以后跟了本郡主，就叫小洛子吧？”
噗！
林洛差点一口老血喷薄而出。
小洛子，小骡子？
人家堂堂正正的好少年，怎么变成了沈轻烟最里面的畜生？
林洛心中气愤难当，可形势比人强，小洛子虽然像是畜生的名字，但总好过刷马桶吧？
林洛暗暗撇嘴，有机会看我怎么好好的收拾你！
不就是仇人吗？
林洛嘴角微微上扬，偷偷地想到，互相伤害的事情，有谁不会呢？
扑哧！
车厢内的清荷，一下子被沈轻烟一本正经起的名字给逗笑了。
“沈姐姐，只有王府里的太监，才叫小什么呢！”
清荷吐了吐俏皮可爱的小舌头，笑嘻嘻的说道：“林洛又不是太监，叫小洛子，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
车厢外的林洛顿时感觉自己生无可恋，一个沈轻烟还不算，竟然清荷也跳出来补刀！
自己这一次的西行之旅，看起来并不快活啊！
人家有美女相伴，左拥右抱。
可是自己……
林洛不由得郁闷起来，他顺手抓起放在马车架上的葫芦，一把打开盖子，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一大口烈酒，顺着林洛的嗓子，滚烫到胃里。
林洛的酒量算不上好，只一口下去，就有些微醉。
借着微醺，林洛再次放声高唱秦腔：“酒啊，一杯！填上啊，新词一首！共庆贺，西北啊，破敌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