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型的、威力未知的风暴被夏洛琳的突然插入打断。办公间内的三人的目光肃然转向了这位年轻的小姐——得体优雅却有些异样的装束,精致温婉且异常少见的东方脸孔,典雅馥郁的高贵气质,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淡然和自信,似乎与他们分属两个世界一样。
席尔维斯特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的怒火蔓延的速度被这位小姐的话语抑制住了。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然后呼出一阵烟雾。
“这位小姐,您是什么人?怎么出现在这?”
夏洛琳微微皱了皱眉,她不是很喜欢烟味。看着这位小姐的神情,席尔维斯特挑了下眉毛,吸烟的幅度放缓了些。
“我刚刚有敲门,席尔维斯特先生。原本我就是因为那位在大厅演奏的钢琴家决定冒昧打扰您,没想到能一并解决您的忧虑。”夏洛琳慢慢靠近这位负责人先生的桌子,“我是洛琳·夏,一位来自很遥远东方的音乐家,修习音乐十五年。原本要前往意大利,却无端被引路至此。刚好我钢琴弹得还行,足够帮您化解这场僵局。”
“小姐,您是音乐家,还刚好钢琴弹得不错?哈哈哈,席尔维斯特,你不觉得这像个笑话吗?修习音乐十五年,我觉得更像玩笑了!”莫雷尔在椅子上笑得毫无风度。
席尔维斯特也很犹豫,他虽然很想从这个困局走出来,但他更怕这是一场贵族小姐开的玩笑。
夏洛琳看出了这位负责人先生的疑虑,开口道:“先生,实不相瞒,我十分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在这里落脚,在我传信回家前确保自己不陷入困境。欺骗您我会有什么好处呢?而这位先生——”
她话锋一转,周身的气势锋锐,双目向莫雷尔的位置抛出锋芒——
“至少我跟您对待音乐的态度不一样。我不会用我的才华去助长自己的贪婪,更不会认为我的才华会做不到别人的要求。身为一个音乐家,对自己应该是自信的!”
莫雷尔被夏洛琳掷地有声的话语震慑住了,他没想打自己竟然会被这位小姐突然外放的气场压制得说不出来话。看到这一幕,席尔维斯特在烟缸上磕了磕烟斗,权衡了一下后出声:“很好,这位小姐,请您随我来。我给你一首曲子证明的机会。至于你,莫雷尔,你可以从这里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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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席尔维斯特走向那架钢琴,夏洛琳觉得自己今天的遭遇有点不太真实。她突然有种预感,一旦自己弹响了这架漂亮的三角钢琴,她的人生就会彻底改写。
伯爵夫人身边年迈的侍者在收到席尔维斯特的示意后轻声说了几句便退下了,收到负责人先生的眼色,夏洛琳知道自己该上场了。她走向前去,拍了拍那位有点不知所措的男钢琴家,小声道:“辛苦了先生,您先下去吧,这一曲交给我!”语毕,这位先生如释重负般起身离开了这把让他如坐针毡的钢琴椅。
夏洛琳将琴盒轻放在钢琴边,取下自己的帽子对那位伯爵夫人行了个礼,如夜色般黑长的直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她听到餐桌上的讨论声似乎更热烈了,但她不在意也不开口说话,自顾自把帽子轻轻放在钢琴上,缓缓坐下来。然后深呼吸一下,往琴键伸出一双白皙漂亮的手。她左手弹出一个绵长的低音,右手手指便跟着滑出一段清新悠扬的琶音。
大厅里的喧闹声瞬间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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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钢琴不远的一张桌子上,两位衣着考究的男士刚刚准备落座。见到此情形,有着深棕色卷曲头发、留着山羊胡子的矮个子绅士对着身旁有着柔顺暗金色微卷齐肩发的英俊高挑男子说:“你看,我就说这家店有意思吧。很少见的东方美人呢,还是个钢琴家!”
“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对‘钢琴家’这个职业有什么误解?”英俊的男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指着那个匆忙逃下台的男钢琴家,挑剔道,“这种你叫他‘钢琴家’?连自己的钢琴都没法驾驭、只能匆忙逃离的家伙,连‘会弹钢琴的人’都算不上!”然后他看向正在放帽子的夏洛琳,兀的勾起一个假笑说,“同意你的前半句,一个东方小美人。但是‘钢琴家’?你要在餐厅找一个真正的钢琴家应该在餐桌上找而不是在钢琴上。至于你的后半句,这位小姐姑且先算个‘敢弹钢琴的人’吧!”
“是是是,只有你才是那个餐桌上的真正的‘钢琴家’。但我有预感,这位小姐一定可以带来惊喜。”矮个男士不以为然,他对朋友在钢琴上的严苛已经习以为常了,“哟,美人开始演奏了,你觉得怎么样。”
英俊男子听了听,收起了刚刚的嗤笑,开口道:“很干净清爽的琶音。”
“能得到你的一声赞扬,好像很难得呀,真正的‘钢琴家’——我的朋友。”
英俊男子白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你的耳朵是摆设吗?我亲爱的尤金!”
“我的耳朵只能听听对话和悦耳的旋律,毕竟我又不是靠耳朵吃饭的。”德拉克洛瓦耸了耸肩,“看你还能这样打趣我,想必你的病症是终于好了。原谅我,亲爱的弗朗茨。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忙一幅关于革命的画作。我的朋友,你理解的,灵感这个东西太可遇不可求。你重病期间我都没法来探望你,今天你生日,我特意找了这家可以听听钢琴的餐厅给你庆贺一下。”
谁会知道,在这家餐厅的这张桌子上,两位上流社会贵族圈的名人静静地坐在这里。尤金·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巴黎最富盛名的天才画家;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全巴黎最闪耀的天才钢琴家。
德拉克洛瓦对着李斯特扬了扬斟着红酒的高脚杯,烛光透过杯盏将酒色变得更加诱人。
“生日快乐。”
李斯特举杯回应了一下,抿了口酒,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的正在钢琴上舞动手指的夏洛琳。
“口是心非的家伙,明明很感兴趣。”德拉克洛瓦低声嘀咕着。
钢琴的低沉和清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阵阵悦耳的旋律。但这些旋律很零碎,不太像一首完整的曲子,反而像是在做练习一样。德拉克洛瓦觉得很疑惑,这不像是正正经经的演奏,于是就近询问旁边这位行家。
“弗朗茨,我怎么听不出来这是在弹什么,劳烦‘钢琴家’帮忙解惑。”
“试琴。顺便活动下手指。”李斯特解释道,“她在用这段旋律试琴,为接下来的演奏做准备。这些旋律听起来应该是一曲钢琴伴奏。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这位小姐似乎讨巧机智地在这段乐曲里着重用左手试了中央c和低音区的几个主要音,右手则用琶音在试高音区的音色。这样就足够你判断一架钢琴了吗?尤金,我开始有些期待她要弹什么曲子了。”
“看来我们今晚应该可以听到好演奏了。啊对了,你一般用什么曲子试琴呢?”
“我亲爱的尤金,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你的朋友驾驭不了的钢琴吗?当然那种每一个音都跑调到不可理喻地步的钢琴除外!”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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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琳结束了试音,对这架钢琴算是初步了解了。很显然,和现代的钢琴比起来好像区别不大,但真的有种难以言说的“不一样”。调音没问题,音色竟然还挺漂亮的。
夏洛琳侧身望向那位伯爵夫人,微笑着说:“晚上好,夫人。听闻您想在钢琴上听到管风琴的乐曲,请问您有特殊要求吗?”
“特殊的要求?”伯爵夫人顿了顿,似乎觉得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事,“那么,指名j·s·巴赫的曲目。但我要求听到不一样的巴赫。别再让我失望了!”
夏洛琳有些意外,想必应该是前面那位钢琴家引起的不满让她收到牵连了。她脑海突然闪过一段旋律,刚刚试过这架钢琴,应该可以演绎出来。
“那么请容许我做一些改编。”夏洛琳胸有成竹地说,“下面请听我演奏,《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j.s.bach:toccata and fugued minor,bwv 565),愿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夏洛琳转身坐直身体,手指果决有力地落下,悲壮的音符赫然在黑白的琴键上奏响,随着被锤击的钢琴弦的震动,像水波一样在大厅中荡漾开来。而后这阵悲怆,随着她快速跳动的手指,化成一颗颗断线的珍珠散落着每个人的心上。那颗被悲怆缠绕的心脏,在这阵绵密的音符群中渐渐被驱散了阴霾。如玉手指在黑白相间里舞蹈,清脆的音符在挑剔的双耳间跳跃萦绕。或轻或重,或急或缓,一起一落间成段成篇,总会在不经意间又寻觅到一阵峰回路转的惊喜。耳朵仿若进入一场神奇的旅行,这是一段从未有过的感受。在一阵轻盈响亮的旋律过后,乐曲很干脆地响出几声稍慢的漂亮音符,终止在最后一个带着绵长韵味的尾音上。
夏洛琳起身行礼,迎接她的是一阵掌声——大厅里的众人都放下餐具鼓起了掌,仿若他们不是来就餐而是刚刚参加了一场音乐会一样。她看向伯爵夫人,这位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她看向了席尔维斯特这位负责人,发现他眯着眼睛抽着烟斗对着她点了几下头并示意那位叫高瑟的钢琴家继续上台。看来她过关了。
夏洛琳长舒一口气,她收起琴箱背好,带上自己的帽子,下台向席尔维斯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