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概就是现在的夏洛琳最为真实的心理写照了。从正午走到晚霞将至,她问访了不下十余家装饰考究的餐厅和咖啡馆了,职业都从应聘独奏小提琴乐手换到钢琴乐手了(夏洛琳给这个钢琴家位于音乐界金字塔尖的时代跪了)。
她开始庆幸自己在父母的怨念攻势下一直没有疏远钢琴。虽然没有自己的小提琴那么顺手得就跟呼吸一样,但在餐厅演奏应该是够了。
“我很抱歉小姐,我们咖啡厅不需要钢琴演奏家。您看到店里的那架钢琴是我妻子生前的所有物。放在那儿只是因为看着它我会觉得就像丽贝卡还在我身边一样。”
年迈的咖啡厅老板回望着钢琴十分怀念地说道:“其实钢琴摆在那里,每一个来店里的人都可以去演奏它。只不过好像愿意去弹它的人真的很少罢了。”
又一次工作的希望破灭,夏洛琳有些失望和难过了。天色好像都快暗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她要么饥肠辘辘地找个地方呆到天亮,要么想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在煤油路灯下拉小提琴卖艺看看了。
她果然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只好苦笑着说:“没关系的先生,那我先离开了。”
“请等一下,小姐。”或许是夏洛琳眼中的失望之色太过强烈了,老人有些不忍,出声叫住了她。
“先生?”
“是这样的,小姐。我虽然没办法为您提供工作,但我知道有家店可能需要一个钢琴手。”
老人顿了顿,拿出烟斗点上。
“奥罗歇——就在前面路口右拐处。我是听来我这喝咖啡的客人谈起过,这家店的钢琴家好像已经罢演了。或许您可以去试试。不过这家店是家高级餐厅,对钢琴家的要求会有些高。”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洛琳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人从泥涝里拉了出来,颇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十分感谢您先生!”夏洛琳感激地向咖啡店老板行了个礼,走出店门快步迈向那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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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街角,夏洛琳发现天色已经只剩一丝红霞,街边的煤油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她看到了餐厅的字母招牌——的确是一家漂亮的高档餐厅。
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充斥着餐厅大门的门檐立柱和每一扇窗棂,里面烛光明亮,透过窗子隐约可见那觥筹交错的热闹。她不由得稍微有点紧张,于是整理检查了下仪容,然后走了进去。
没等夏洛琳入门几步,立马有侍者上前帮她提行李箱。她表示琴箱随身以及并不留宿之后,侍者便把她的箱子放到了临时存放处,再带她向大厅走去——美好浪漫的巴黎晚宴在她的眼前鲜活起来。
夏洛琳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了钢琴声。她即刻将视线转移到琴声飘来的方向。
大厅正中央的那架白色精致大三角钢琴,已经有了它的演奏者,四周的餐桌上有不少食客侧耳倾听。
失望再一次淋头而下,夏洛琳都想转身离开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飞快地掠过她的耳朵,细细听了几小节后,她突然就笑了。
这个钢琴家配不上这家餐厅!温婉轻柔的曲子被他弹得十分生硬,她以她的耳朵起誓这个人竟然在表演中弹错了三个音符!
夏洛琳想了想,这样大的一个餐厅直接找老板不一定合适,于是招来侍者:“关于这个钢琴家,我些话想找相关的负责人谈一谈。请帮我领个路。”
侍者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的小姐,虽然装束有些奇怪,但衣料考究气质高雅,于是躬了下身引她走向右手边的隐秘走廊。
“十分抱歉啦!”她望了一眼那架漂亮的钢琴,转身一边跟上侍者一边在心里默想,“我可能要跟你竞争一下工作了,不知名的钢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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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领她来到大厅正中央主楼梯下的大隔间,刚要敲门,门内便传来了争吵声。
“席尔维斯特先生,我说过了,我的酬薪必须增加!”
“莫雷尔!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不止你一个!”
侍者犹豫了一下,看向夏洛琳。夏洛琳立马就理解了。
“您先去忙您的事吧,我这这边等一会儿在进去。”
侍者行礼告退,一声嗤笑从门里传来——
“得了吧,席尔维斯特先生!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有名气的根本不会选择在这里卖艺降低格调,想来这演奏的还要看看技术和胆子够不够——比如这个在我罢演期间您请来凑数的钢琴家,您应该有听到不满之声吧,您确定不是自毁声誉?”
“你的礼仪和教养呢,莫雷尔!注意你的言辞!”
“礼仪和教养?席尔维斯特先生!您知道的,对我而言,法郎比这重要多了。”
夏洛琳听到门里突然安静下来,这些对话已经让她梳理出了大致情形了,她想着只要这个负责人没有妥协的话,她还有机会争取一下。
“你的条件,莫雷尔。”夏洛琳心猛地咯噔一下——
“哦,不多不少,一次20个法郎。另外我只演奏三个小时。”
一声用力拍桌子的声音猛地从门内传来,“莫雷尔,你在开什么玩笑!”
依照这样的对话发展,夏洛琳觉得脑海里已经有把小提琴在欢快地演奏《欢乐颂》(odedie freude)了。突然一个神色慌张的侍者疾步跑过来打开门冲进去——
“请原谅我的失礼,席尔维斯特先生!刚刚有位伯爵夫人想听指名音乐,高瑟先生没办法演奏出来!伯爵夫人已经有些不满了。”
通过这扇打开的门,夏洛琳才看清了前面对话的主角——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的中年男子,泛红的面部还定格着愤怒的表情,这应该是负责人席尔维斯特先生;不远处的椅子上散漫坐着的慵懒青年,光洁油亮的大背头和戏谑的神色,这应该是因“求加薪”而罢演的餐厅钢琴家莫雷尔。
听罢侍者慌张的报告,夏洛琳觉得似乎看到了席尔维斯特先生额头青筋的跳动,莫雷尔右手手指拂了拂下巴,戏谑的笑容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转头愤怒地盯着侍者,目光寒冽,“你说什么?!”
侍者被负责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有位伯爵夫人指名想听管风琴乐曲,高瑟先生迟疑了很久才开始演奏。但没弹多久就被这位夫人打断了,她对高瑟先生的演奏很不满,还说‘到底是你的水准配不上这家餐厅,还是这家餐厅根本就不是盛传的那样?’洛佩兹先生让我通知您最好赶紧找个真正的钢琴家,他只能尽量安抚这位夫人了!”
席尔维斯特头疼地扶额按了按。自从莫雷尔因为要求增加酬薪的问题单方面选择用罢演来“抗议”,让他只能先找个人先维持餐厅的音乐气氛,一边寻找新的能撑场子的钢琴家一边和莫雷尔继续接洽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担忧发生今天这种场面了。
高瑟就像莫雷尔说的一样,就是个“凑数”的,可是就连这个凑数的都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是的,巴黎的确很多音乐家,钢琴家多得就像塞纳河里的浪花一样。但是真正有名气的他请不来,毕竟薪酬只有这么多,他们不会做自降身份的事。没名气的钢琴家分两种:一种是落魄的天才,缺钱用是事实,这种人要么干脆恃才傲物不来,要么来几天就不来了;另一种就是那种根本连来的勇气都没有的,觉得自己技术不够不能来贻笑大方。
真的是成也钢琴家——这家店是老店不假,但有免费的钢琴演奏的确拔高了不少它的地位;真的也是败也钢琴家——看着椅子上看戏的莫雷尔,他真想把嘴里的烟斗砸过去!
“莫雷尔!你还不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去演出吗!20个法郎就20个!”席尔维斯特一脸肉痛。
“不,席尔维斯特先生,现在是40个法郎一次了,而且我今天只弹这一场!”莫雷尔眼珠转了转,突然改口道。
“莫雷尔!你不要得寸进尺!40个法郎一首曲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以为我是谁,但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按照这位伯爵夫人的要求,我去弹只是让你们收到的责备少一些。席尔维斯特,其实你这里的这份工作我已经不是很需要了。”
“感谢您的慷慨,在这里演奏让我结识了不少需要钢琴教师的夫人小姐。要不是我做不到让这位伯爵夫人满意,我会跟你要更多。不要怪我趁火打劫啊,席尔维斯特,谁叫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呢?不然明天老板知道他的招牌被砸了,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吧?”
席尔维斯特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莫雷尔这分明就是找好了下家有恃无恐了,他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不就是承受老板的怒火吗,在这之前他要好好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发泄一通他的愤怒!莫雷尔如此小看自己,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席尔维斯特握紧烟斗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一阵轻叩门扉的声音,而后清脆悦耳的温婉语调响起——
“谁说现在只有你是这位先生唯一的救星了?”夏洛琳收回叩门的手,缓步走进办公间内,清清浅浅地微笑着。
“不需要40法郎,也不需要20法郎,您只要付出一份合理的薪酬,我来弹。而且席尔维斯特先生,我可以保证,不是一曲平息不满的钢琴,而是一首一定让伯爵夫人满意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