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头摸着自己毫毛都无的脑袋觉得挺尴尬,背后不断细密冒出的汗水就仿佛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自己在逃跑时其实曾想拉着四娘和红衣一起跑路的,但一个是半边身子因箭雨的撞击而出现明显骨折,一个则是因为过重的落地而摔断了骨头,仅凭自己只比常人略健壮一点的体力就根本照顾不到。
手边若是有几个信众或牲畜的话还可以考虑考虑,哪怕是拼着移动缓慢也得掩护这两个人一同离开。但问题不就是在当时的环境和混乱下找不到更多助力么,要不然也不至于会将这两人丢在那里了。
就是因为近乎抛弃的选择才让他不好意思待在此处,但是一直做回避的话也不符合金头的性子。雅鹿库吞二人就是这样恰巧被其带了个正着,他们只是作为顺便进入光幕之中的借口而被带进来的。
正在自我治疗的四娘首先发问:“有什么事吗?”
忐忑中又带着紧张的金头就赶紧想要回应,可再将脑袋转过来时却发现人家的目光并没看在自己身上。顺着那线索看去才发现四娘是在跟带进来的两个小家伙说话,似乎是处理这等“外人”的事情才更加重要。
祭司掌握的词汇量算是他们群体中最多的一个,而且在待人接物上也算是较为大方,所以常常会被同胞们推举出来与“大个子”做交流。正面对话的经验多了便也不至于特别害怕,于是便能带着谦恭的姿势发出请求:“约定,战斗,自由。家人,自由。说好了的!”
他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还努力回想起河青人的表情特征,并且尽量调动脸上的肌肉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但这表情在他的民族中其实是种近似在发出威胁的模样,所以在这么做的时候总是会令他们感到有些好笑。
雅鹿库吞也大致能听懂前者所说的单词,等判定终于结束时便跟着道:“说好了的。”
居于下位者往往就对于上位者的上次的喜怒非常在意,这与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和力量关系存在明显相关。而受伤坐在地上的四娘却再不能如以前那样予取予求,力量的衰弱是一方面,而这其中也存在见识过力量之后的觉悟。
蛇蛙人那种专业冷酷的力量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四娘在以前也只见过几百号人的低级互殴而已。就算是听说过的战争史诗也只限于脑中补全,至于那其中的许多细节和困难却是根本就不了解。
将军们的勇猛、谋士们的算计,以及神明们的相助会占据相当大的颂扬段落,而关于如何保障吃喝拉撒和如何维持辎重器材却根本就不曾提过。就仿佛无数奋勇厮杀的战士和无数运送粮草的民夫都是壁画而已,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故事主角的高大。
在见识过百人的交战就会留意勇气和战术变化,看过千人的阵仗后就会关心物资和阵型严谨,这是四娘从此战之中汲取的经验。但她偏偏同时还经历了一场全军溃败,所以在那之后就开始反思到底差了些什么。
训练的不足应是其中之一,勇气的不足也可以说得上,但在她看来还应该存有战斗的必要性上。
自打清醒后的治疗就不时能听到许多人的抱怨,那就是许多的信众们都自觉家资已经相当富裕了。明明每户人家都是要粮有粮,要肉有肉,还能混得器皿布帛充足,偶尔还能抓一些听话又乖巧的奴隶回来。
从很久以前就设想过的幸福生活也不过是如此,所以在满足这个愿望后便有许多青壮想着赶紧结婚生子,然后就可以制造出一大堆的孩子。或许在这些孩子之中会死掉其中的一半,但只要生娃够多就总是能获得几个能养老送终的继承人。
同样的话语虽然在战前就曾经听说过了很多遍,但四娘要想清楚那之后的道理也得是在吃了大亏之后:
人生如此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拼搏的了,那为何却要跑到到处都是尸骨都地方打仗拼命呢?为了神明吗?神明想要的祝祷大家天天都在念诵,神明想要的财物也从来也都没有少了祂,所以信众与神明之间谁也不欠谁的。明明是一怒之下就可以轻易毁灭巨大的城邦,那又何至于非要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为之奉上微不足道的小命呢?
或许这种心态就是所谓的小富即安吧,但已经满足人生欲望,并且自觉相当富裕的人就不是很愿意拼命。就得是一无所有的人才愿意拿出许多精力去索取,就得是不满足自己现状的人才愿意冒着风险去往未知的异界。
被喂肥了的河青城信众显然不再满足战斗的条件了,正是因为存在着太多的念想才会贪生逃亡。而如果是有更上进的理由就会爆发出耀眼的热情,如果是被置于险地的话就能发挥出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
虽然在身高和整体爆发力上与河青人存在明显差距,但绝不至于存在河青人与蛇蛙人之间的差距那样大。但偏偏就是雅鹿库吞这样的族群展现了极为出彩的战斗力,所以对他们讲诚信、守信用也就存在了极端的必要性。
四娘便努力坐直了身子,哪怕是才接好的骨裂之处发出咔吧的响声也强忍了下去。她以金头极少见过的和煦笑容作出承诺:“是的,说好了的。尔等勇士已经付出了英勇战斗,所以就理当获得事先说好的自由。并且无论生死也将使得家人一并恢复自由,这个事情等回去之后就可以按照账簿来履诺。但是……”
突然出现的转折就令雅鹿库吞二人极为紧张,他俩在多年间也算是具备对下层的驱使经验,所以当然知道“但是”二字后面的内容才更为重要。
四娘见到他二人的动作和表情便捉狭地笑了笑,然后才指着跑来跑去伺候伤病的几个卡托恩人说道:“那几个没有参加战斗,所以就自由的资格就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