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把发生在这里的情况捅给联邦政府……”阿龙的话刚说一半就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即使做到这件事恐怕对于事态也无太大帮助。

尽管政府和军方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甚至对抗，军方名义上依然是由政府管辖的暴力机关，政府为军方消耗公共资源行使暴力的行为提供合法性，反过来军方以强制力量保证政府的安全存在。这两者不管在权力的争夺上爆发多么激烈的冲突，至少在一致对外的议题上永远不会翻脸，因为翻脸就意味着凭借维和战争好不容易捏合到一起的联邦政府会迅速崩溃解体让欧亚大陆重回本世纪初的政治版图，但他们现在面对的大洋合众国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法西斯政权，自我解体就意味着会被各个击破。

想通了这些道理，就不难推断出即使联邦政府知晓了军方在第九区闹出来的乌龙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动作，这不仅损害了军方的声誉还会牵连到政府的合法性，属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愚行，除非有极其特殊的需求否则不可能被执行。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政府在获知真相后按兵不动，然后用发生在第九区的一切敲诈军方获得他们想要的让步，而第九区作为拿来要挟军方的筹码权力根本得不到保障，在军方满足了政府的要求之后就会立即被舍弃并灭口，幸存的居民可能比什么都不做还要死得更快。

那些颓丧的士兵们说不定就是已经想通了这件事，意识到自己注定变成军方和政府的弃子，才会个个看起来都如此消沉。

“想通了？”老区长揉揉因为上年纪有些昏花的眼睛，问道。

“想通了，这么干是找死，现在的政府比军方更不可靠。”阿龙郁闷地点点头，“我们两个公务员在这里讨论政府的可靠性，是不是有点讽刺？”

“旧秩序的摧毁改变很多东西。”老区长悠然抿一口杯中茶，“支持改变的人管它叫革命，反对改变的人把它叫灾难。”

“那第九区算什么？旧秩序之前的旧秩序？”顺着老区长的话试图给第九区找到一个定位，阿龙忽然感觉莫名的焦躁。

“也许是科学把秩序迭代的速度推得太快了，让被甩在后面的人都没机会体面退场就被历史的车轮给碾碎。”老区长叹了口气，“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从外面那些人的利益出发，第九区最好变成一个有进无出的地方直到所有人都死光，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理会来自于隔离墙内的任何交涉，只会对离开这里的尝试执行坚决阻止。”

“把里面的人聚集起来呢？总归是人多力量大。”阿龙发现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道德要如何抉择了，连他的人身安全都已经与第九区捆绑在一起。

“也许能够被执行，只是做起来很难。”老区长伸出两根手指头，“外面还活着的人大抵分两类，一类是疑神疑鬼的聪明人，一类是运气好的蠢货，你觉得把这两类人捏在一起是什么效果？”

“这……”阿龙无法回答，别说去思考这想起来就让他头疼的问题，单单是如何将这些人拢起来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这任务的阻碍还不是外力而是他们之间的互不信任。

“如果你真有决心我不介意推你一把，若只是抱着一厢情愿的想法缺乏把它执行下去智商和毅力，帮你就是浪费我的时间。”瞄一眼表情复杂的阿龙，老区长耿直地说道。

“我觉得我能做……至少我觉得我可以试试！”侧头看一眼身边的凌筱，阿龙躲闪的眼神变得坚定了些。

“那我就给你个‘试试’的机会，”老区长脸上挂着讨人厌的冷笑站起身，“你跟我来。”

“哦。”不是最好的交涉结果但也聊胜于无，抱着这样的心态阿龙跟上了朝楼上走去老区长，旁边的凌筱虽然对两人的对话一知半解，但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来到区政府的天台，这个始终都被作为停机坪使用的地方现在依然保留着一架飞行器——军用款的喷气式直升机，比警用款型号加装了可观的外装甲和冗余推进系统，也多亏那些设计让这架直升机虽然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弹孔，看起来却不像是受到了结构性损伤的样子，阿龙甚至觉得对其进行适当地维修之后它是不是还能再次翱翔天空。

“我就是坐着它迫降到这儿的，落下来的时候飞机好像还能工作，有几个大兵曾经试图修复它但很快就放弃了。”凌筱跟阿龙解释了这架飞机的来历。

“它还没坏，只是损毁了几个关键零件，这些零件你在第九区里面都找得到。”老区长带着抚摸宠物般的神情伸手摸了摸直升机的外装甲板，补充道。

“您想让我帮忙把这台飞机修好？”阿龙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做得到吗？”老区长反问。

“我可以试，但修好了又有什么用？只要那些无人机还在天上转，它就没法安全起飞。”阿龙不明所以。

“这不一定。”老区长摇摇头，“你是怎么安全走进来的？”

“额。”阿龙答不上来，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警察身份让无人机将自己识别为非攻击对象，但现在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本属于军方控制的无人机连军方自己的运输机都打，哪里还有什么正常的敌我识别功能存在？

“BUG或者背后神秘更深层次的意义让那些无人机放过了你，你都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安全通过无人机控制区的人。”老区长用微妙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阿龙，“以前学过开飞机吗？”

“紧急情况的话，勉强可以让它飞起来。”常用载具驾驶是身为现场警官的必修课，多得交通辅助电脑的支援现代载具的驾驶方式都很简单，阿龙在这门课上的成绩却不怎么样。

“这就够了，修好它便可以赋予呢在第九区上空自由行动的能力，不管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都肯定会对你有所帮助。”老区长道。

“万一我上天就被打下来了呢？”阿龙苦笑。

“那就是你命数如此。”老区长看起来满不在乎，“我愿意帮你只因为现在你是第九区中唯一一个不被无人机视为攻击目标的人，如果你连这个优势都没有了，我又何必在乎你的死活？”

“……好吧。”老区长这话讲得很无情，不过阿龙也没指望对方想凌充那样把自己当亲儿子看，抛去现在实际已经毫无价值的社会身份不提两人就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要在这样的关系中寻找人性的温情纯属想太多。

“丫头，你把后座上那个铁皮箱子拿过来。”见阿龙接受了条件，老区长跟凌筱吩咐道。

“哦。”凌筱乖乖走进直升机从后座上取来一个铁皮箱子，箱子不大可以直接手提，打开之后里面是几个或烧焦或变形的零件。

“这个是压气机调节器，这个是尾舵机陀螺仪，这个是机载激光测距仪，这个是主电源的逆变器，只要你弄来能正常工作的这四样东西，我们就可以让它重新飞起来。”老区长跟阿龙逐个解说每个零件的名字，然而在基础知识匮乏的阿龙听来如同听天书。

“第九区里真的能找到这些玩意儿吗？”怎么听也不像是普通民用的东西，阿龙怀疑道。

“你以为第九区能长期维持相对的经济独立是因为可以免税开赌场和妓院？”老区长白了他一眼，“哪怕名义上实现了和平这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依然是军火生意，更别说第九区里某些人时刻都在准备着武装对抗政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