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在外面听到的是……”一时间阿龙难以接受,他承担了巨大的风险采取了堪称鲁莽的行动,甚至真正搭进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才走到这里,现在却被告知自己所有的行动都是全无意义的?
“不管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你听到的东西都只是第九区内的某些人用他们掌握的片面信息推导出的猜测,和真实情况相差甚远。”老区长冷冰冰地把阿龙的话给打断了,“我理解你不想接受残酷现实,也很遗憾现实不会因为你的拒绝改变,对此我无能为力。”
阿龙呆愣愣地盯着老区长,好半天没能吐出哪怕一个字。
老区长懒得说哪怕一句安慰的话,没有再搭理他而是拿起了放下的书本,这次阿龙看清楚了封皮上的文字,上面写着《二十一世纪资本论》这个名字。
但此时的阿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注意那本书的名字了,强烈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线程,关于自己在醒来之后乃至于这一切变故发生之前所有行为的正确性或者至少具有正面意义的自我认定都发生了动摇。
如果第九区是没有救赎的孤岛,那么可以说是一手强行将特别调查组给拽进第九区的他就是特别调查组给第九区陪葬的罪人,他没能为自己的父亲赢来迟到的公正也没能揭穿幕后的真相,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拖着其他本来可以得救的人不得不陪他走上这条自我毁灭的道路,比如拥有美满的家庭、一直以来把自己当成亲儿子那般对待的凌充,比如原本与自己毫无关系、甚至性格也不那么对付但还是最后相信了自己判断的蓝天。
若事实如此,自己是什么?
抬起茶杯抿了口热茶,老区长朝呆若木鸡的阿龙摇了摇头,正当他准备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中的著作上,一个惊讶的女孩声音在身后的楼梯上响起。
“龙哥?”从二楼走下来的女孩神情疲倦,衣服上被血迹沾染而变得肮脏,但依然从内而外地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
“筱筱?”愣在原地发呆的阿龙伸手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龙哥你怎么在这儿的?”确认下面那个面色铁青的人的确是阿龙,凌筱三步并两步来到他面前。
“我还想问你同样的话呢!”如果说要让阿龙列一张这世上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的单子凌筱绝对位列前二,首先让她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本身就是阿龙要极力避免的,然后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凌筱解释自己把他爸给弄丢了这件事。
“我嘛,运气不好?”凌筱困惑地挠挠头,“那些义体人在大街上开始发疯杀人的时候我就被困在了一栋商场的高层,然后被一队大兵给从天台救了出来,飞机回程经过这里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给打下来了,我也跟着大兵们一起迫降在这里。”
“额……”阿龙不知该如何评价凌筱的奇幻遭遇,当时应该身在地下的他对地面上的混乱没有实际感受,而等他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九区已经沦落成一片危机四伏的废墟了。
“龙哥你又怎么在这儿?我爸他也在这儿吗?”该来的终究要来,阿龙逃不过这一问。
“我是为了查案子来第九区,凌叔……他也和我一起来着。”短暂的纠结和犹豫之后,阿龙说了实话。
“我爸他出事了?”就如阿龙知道的那样,凌筱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作为警察的女儿她尤其擅长察言观色。
“我、我不知道。”阿龙低下头不敢去看凌筱,“那时候情况太混乱了,我失去意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等我再醒过来时候已经是昨天。”
“龙哥,别把事情想太坏。”本来应当被阿龙安慰的凌筱这时候反倒安慰起精神趋于崩溃的阿龙来,“那是我爸,他那么厉害没什么困难能难住他的,现在肯定在哪儿好好活着正找咱们呢。”
“……对,你说得对。”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反过来安慰的阿龙老脸发热,羞耻感倒是让他暂时忘记了沮丧,“凌叔经历过那么多危险,这次肯定也没事的。”
“就是,平时在家里面喝点酒就喜欢拉着我吹他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现在真遇到麻烦了他要是敢出事,我鄙视他一辈子。”凌筱半开玩笑道。
“所以你们两个认识。”旁边的老区长似乎是嫌这两人很吵,又再次放下了书本。
“您还记得和我一起来的凌警官吗?她是他的女儿。”阿龙苦笑着跟老区长介绍。
“原来是他的女儿,怪不得了。”老区长点点头,“这娃子几天帮了不少忙,比那些当兵的要强,那些当兵的知道自己被和外部世界隔离了就个个跟丢了魂一样,这也配叫军人?”
“额。”阿龙咧咧嘴没做评价,毕竟他自己刚才距离失魂落魄也不是很远,要不是有凌筱出现说不定真的就一蹶不振了。
“身边有个熟人总比没有强,倒是你大老远从外面跑到我这儿来,应该不是为了找这娃子或者发呆吧?”无视了阿龙的尴尬,老区长有话直说道。
“对,我是受人之托来请您帮忙的。”已经从低落中清醒过来的阿龙点点头,回答。
“虞万支?”老区长一挑眉毛,直接念出这个名字。
“您在监视系统里看到我了?”阿龙以为是交通监视系统没有被摧毁干净,所以自己的行踪还在老区长掌握中。
“那套破系统早就坏彻底了,指望它我还不如指望一块叉烧。”老区长闻言撇撇嘴,“这第九区里还能想到要找我解决问题的人本来就不多,会委托给你这个任务的也就只有跟你保持合作的虞万支一个,想猜出他的名字不难。”
“原来如此。”阿龙点点头,“既然您能猜到是谁委托我来的,也能猜到他委托我要干什么咯?”
“八九不离十吧。”老区长叹口气,“这时候找我无非一是希望我还能保存和外部联络的渠道,想办法让政府放第九区一马,二来想借用我手中的系统搜索第九区里剩下的幸存者,把他们都给拢起来大家合作生存,总比各自为战互相为敌更有效率。”
“都让您猜着了。”阿龙既是钦佩又是忧虑,连老区长这样的聪明人都说自己无能为力,那么区政府可能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能不能帮忙,而是你们压根就搞错了对手。”老区长一眼就看破阿龙心中的想法,“你们以为是军方控制的那些武装无人机,实际上控制权根本就不在军方手里,甚至可能都不在联邦政府任何一个组织的管控之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可机器本身的确是由军方投放的吧,那些无人机被劫持了?”阿龙顺着老区长的话想下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你就当是被第三方劫持了,然后呢?”老区长追问。
“以军方的行事风格,首先做的肯定不是上报而是封锁消息想办法弥补失误。”不久之前才和军方打过交道,阿龙深知现在的军方都是什么德行。
“若是他们发现这个失误无法弥补呢?”老区长又问。
“这……大概会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脑中一瞬间否决了军方向政府求助的可能性,毕竟政府早就盯着军方想收回战争时期赋予军方的权限和利益了,在当前的混乱局面下这么大一批军用无人机失控还引发严重的人道灾难,铁定会被政客们拿来做文章。
“我也这么猜,而且我猜现在在外面控制着那些无人机的家伙同样这么猜。”老区长一声冷笑,“于是就可以狐假虎威用军方的无人机和名义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军方还得费心帮他们瞒住政府,不管是谁如此策划都对我们的社会构造相当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