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历世二十有四, 四海困穷, 王纲不立, 普天弛绝, 率土分崩, 天下人苦之久矣……夫大道之行, 选贤与能, 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今天意背汉,九鼎之重, 行当另择有德人负之……此继往开来之功绩,请从吾始……肆予一人,祗承天序, 以敬授尔位……”
少帝逊位之诏书, 已传遍南北城乡,街头巷尾, 被人琅琅念出口来, 引发一片咨嗟。
过去天下大衰, 多位汉帝曾下“罪己诏”, 表明反省自己的过失。
眼下这位如法炮制, 并且青出于蓝, 一下子把自己给“罪”下皇位了!
众人皆叹,如此敢于担当的天子,怕是古今独一。
于是, 他那略微与众不同的私生活, 还有那些越传越离谱的各种怪癖,百姓也不太好意思再拿出来嚼舌根,宽宏大量地迅速忘掉。
至于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篡位”的谣言,更是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几点火星,根本就没烧起来。
既无宫变,又无流血,更无人事、政策上的变动,整个过程平静得如同风吹小池,只造出一圈隐约皱纹,又立刻扩散消失。
新君德高望重,年富力强,拥趸众多,治国安`邦也颇有手段。继位之后,雷厉风行地颁布了几样政令:大赦天下,规范铸币,免除战乱地区徭役,削减整年税赋。
民众欢腾,忘记了新皇旧皇的名姓。
况且这消息也不算太突兀。自从卞巨“挟天子以令诸侯”,世人皆知那孩子本来就是半路出家,得位不正,并非做帝王的天生材料。眼下听闻他“被废”,倒是情理之中。
不少人还马后炮地评论:“我早就知,这天子迟早是给撤了的——不过,居然拖到现在,且容他全身而退,新帝着实厚道。”
“可不是!据说还是给封了个王——什么王来着?”
“……”
百姓们记不清楚,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不耐烦再听那文绉绉的“诏书”了。
其实群臣的意思,逊位之少帝,原本建议袭故地邯郸,封为赵王,将原先的赵王刘氏一脉徙封别处;但王放宁死不同意,一是嫌麻烦,二是嫌藩王出行礼仪太繁琐,仅比天子降一规格,譬如乐队人数砍半,车马数量稍减,完全不能满足他那种天涯海角无拘无束的臭毛病。
于是商量着封山阳公。王放嫌名字不好听。
降来降去,降到他登基前的“长安侯”,众人无论如何不肯妥协了,言明列侯以下就是公乘五大夫,那是庶人都能获的爵;若真一撸到底,那岂不是让东海先生担个虐待前朝帝王的名声;若是他哪天走在街上忽然被马车撞了,不明真相之人准以为是谋杀。
王放无奈,点头答应,转而沾沾自喜:“长安侯,听着就气派。”
他没从宫里带走多少东西,只打包了自己曾经用过的常服、鞋袜、冠弁、笔墨等等,再加几件爱不释手的玩物,总共没装几个箱子。
其余的,也没什么可留恋。只有那雕栏玉砌的大浴池,他颇有不舍,求了阿父,千万别拆,以后他常来拜访,还回去洗。
若有机会,还可以悄悄的把阿秦带来,带她一块儿洗。
还有御苑里的百兽,还有到处乱飞的秦吉了,都跟他养出感情。
鸟儿绕着他飞,一口一个陛下的叫。麋鹿跟在他身后,脚边还有两只猫,颇有那么些十里相送的架势。
他十分不舍,朝它们挥手道别,问:“宫里有人喂,但外头才自由——你们跟不跟我走?”
几条小猎犬汪汪作答。
王放大笑。等他走出宫门,这群没志气的货却一一掉头,都回去了。
“唉,世间凉薄。”
*
但他并未离开洛阳。战后的北方百废待兴,要处理的杂事堆积如山。他还是三天两头的应召进宫,帮阿父打打下手。
有人请他指定驻京的府第。王放拒绝了几处旧王侯公卿的宅院,单单挑了当初罗敷做主买下来的织坊小院。那里已经废弃数月,住了流浪猫狗,角落蛛网密布,堆了几堆织机残骸。
他还惦记大黄。当初临走之前,托管在邻居家,给了好些钱,嘱咐不让它干活,专门养老。
可派人过去一问,人家一脸遗憾地说,老牛年老力衰,已经安然仙去,去追随太上老君了。
王放伤心嗟叹,戒了好几日的晚饭。
他派几个宫中宦官清理整修。宫里繁文缛节骤减,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又不好遣散。
院落不大,没几日便焕然一新。
他听闻消息,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宫中的杂事,开始准备娶媳妇。
罗敷暂住宫里,不怎么跟他见。一为避嫌,二是她在东海先生手抄的孤本里发现了关于旧皇家锦署的记录,上头载着几种顶级织机的工作门道。但那书乃是卫昭死记硬背,东海先生也完全外行,记得颇为语焉不详。罗敷读到之后,如获至宝,兴冲冲地跑去织坊里钻研。
王放好容易等到她休息,扑上去一把抄住,腾空抱起,惊得她连声叫。
远处几个织娘脸上带笑,自觉转头不看。
“阿姊!”深埋头颈,嗅得沁香满心,不想放开。
咬她鼻子耳朵,舔她唇上胭脂,小声控诉:“我看你都把我忘了!”
罗敷心里笑他孩子气,嘴上硬,冠冕堂皇答:“先公后私。”
“那也不能只公无私啊!明儿就婚仪了,你不准备准备?”
故“天子”跟“太后”公然调情嬉闹,几个路过的小宦官纷纷捂眼,觉得不忍直视。
但却又不好说什么。反正据说秦夫人已经正式许嫁长安侯,礼节手续一应俱全,这几日天天往外搬陪嫁——没别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织机。
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反正新皇帝都不管,大伙摇摇头,觉得少问为妙。
王放大乐。终于可以不管别人眼色,无拘无束肆意妄为,不枉他苦熬了那么多日子。
——就算有眼色又怎样?他可以理直气壮反驳:“阿父给我聘的新妇!”
他问了百十来个人,列侯大婚,该如何办得风光热闹,让宾客印象深刻,自己小两口出尽风头。
最好往后洛阳城里所有新郎娶妇,都得被岳家嫌弃:瞧当年那个王公子的婚礼啥样?你啥样?
最后他得出结论:鼓乐要连奏三天,宾客要请至少一万,门前要时刻车水马龙,把洛阳的窄巷子都堵上,宽街道想点办法,也给堵上。
供迎宾客的帷帐一直搭到城外白马寺。把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论男女老少,全都给请来。西凉的、北地的、南越的、乌桓的、匈奴的……刘可柔要来凑热闹,那也慷慨让他来,前提是至少十万钱入场费。
宴席上必须酒肉不断,最好都是现杀现烤现吃,宾客们只要还能站起来走路,就不许离开。
再摆他几十个戏台,请上百十来个戏班子,千把个乐手舞姬,日夜轮唱,不许有丝毫安静。最好让方圆三里地的邻居们夜里睡不着觉。
最后,新妇一定要妆扮成天下第一美人——虽然在他眼里已经是第一,但他也深深地明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更何况男宾里拿不准有惧内的。得让这些人也心悦诚服地承认,他的阿秦确是天下第一。
让她自己裁蜀锦礼服、再从宫里要几件最尊贵的首饰,再给她全身上下挂至少十斤黄金……
……
他天花乱坠、手舞足蹈地说完自己的宏图大略,抬头看看罗敷那面无表情的神色,讨好地笑:“嫌麻烦?其实也可以稍微精简一下……”
罗敷使劲瞪他,瞪得他掩口笑。
这才嘟嘴说一句:“这是成婚呢,还是丢人现眼呢?”
多少人都知道她曾经是“太后”、“继母”,如今身份问题虽说勉勉强强解决了,但人的记忆挖不掉啊!
罗敷脸皮薄。要让她在这些熟人面前“大出风头”,接受他们那些耐人寻味的祝福……
她还不如直接去嫁东海先生呢!
当然,老王看不看得上她另说。
她一身正气地提意见:“现在好容易没了战乱饥荒,政局稍定,但还算不上天下太平。全国轻徭薄赋的法令这个月刚颁发。你作为个有头有脸的王侯公子,穷奢极侈举办筵席,那叫顶风作案,是亡国之君的做派,会让天下人不满。”
王放哑口无言,嘟囔:“我可不就是亡国之君么……”
其实他大半也是开玩笑,试试她口风。
虚心问:“那你要怎样?”
罗敷收了气派,吞吞吐吐:“我的意思……最好低调……意思意思就成了……”
她所谓的“低调”,细细一问,王放差点哭。
就是请几个最亲近的亲人朋友,最基本的流程过一过,算是把她自己嫁出去就成了!
王放软磨硬泡:“一辈子就一次,你脸皮厚点嘛……”
一边心中腹诽。她这一张小小嫩脸伸缩有度,该薄时不薄——譬如,若是路见不平,或是被待之不公,她不介意抛却淑女之形象,据理力争,怒骂痛斥,直到自己占尽上风,让对方吃饱教训。
可她脸皮该厚时却又不厚——譬如跟他十九郎相处的每时每刻,每月每天,都矜持得让人心恼,一着急就脸红如丹,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总之不让他得意。
但这是两个人的事儿,她怕人笑,总不能把她绑起来,架梁上去吧!
只好依了,哀怨无比地说:“你慢慢害臊去,回头孩儿满月宴,一定要热闹,我说了算。”
罗敷又脸红撇嘴,点点头。心里觉得这事还十分遥远,先答应不妨。
于是最后的妥协结果,便是从宫里迎亲,两步路走到隔壁小王家。院子西南角用青布幔搭起“青庐”,一帐子知根知底的宾客,简单一通筵,清清爽爽过一遍礼。
其余那些半生不熟的熟人,虽然没来凑热闹,但都很有眼力见地私下拜访,仿佛有意臊她似的,提来大包小包的礼物。
几天下来,礼物已经堆了半个客房。
王放兴致勃勃地拆包,叫来两个宦官,看到人家送来的漂亮的摆设家具,就现场指挥——这个摆哪儿,那个放哪儿,把个整洁小卧室装点得多了三分拥挤,三分随性。
剩下那些无处安放的物件,他笑嘻嘻评论:“这下好了。万一以后咱们入不敷出,可救急的物件多了,不会饿着你。”
……
此时春色渐浓,日头悄悄变长,一切礼节完毕,明月初上柳梢。
罗敷忐忑不安坐在红漆木绘云龙玄鸟纹大床上,对面是用她织出来的三色彩葡萄纹锦制的折屏。屏风两端挂着吊玉坠的小香囊,也是她亲手绣的。香风环绕,纯净的红烛跳跃燃烧,将高处的朱红剪纸照射得几近透明,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暖色。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了俗礼羁绊,今日这“洞房花烛”怕是得格外漫长。
十九郎蔫坏,嘴上说不要不要,心里不定怎么偷笑呢!
难怪方才敬酒之时,满面春风,每一口都饮得迫不及待。
听得外头喧嚣嬉笑声渐渐散了,然后是渐次的车马远去之声。
席间伺候的男女婢仆都是管宫里借的。家中并没有常备的侍从——王放之所以毅然“逊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讨厌让人步步跟着伺候。
督促众人收拾完毕,毫不留恋地一个个打发走。
小宦官小宫女们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碍于他天子余威,不敢有怨言,十分乖巧地躬身道别。
罗敷隐约听到小包的声音,误叫了声“陛下万安”,然后似乎赶紧捂嘴。那语调酷似宫里的秦吉了。
一阵嗡嗡轻笑。听得似乎是王放说:“走吧!赏你们的酒回去再喝,别醉路上。”
然后是真的寂静了。
“仪式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任凭再寻常不过之事,一旦被赋予了某种高尚的意义,就化腐朽为神奇,好似民间贫女突然披了霓裳羽衣,脸还是那个脸,但却仙气四溢,让人不敢直视。
譬如此刻,虽然她已经先斩后奏地做了一年多的已婚“夫人”,虽然她明明被十九郎胡搅蛮缠多矣,甚至也曾跟他一道过夜,耳鬓厮磨——但这些干坏事的经验,此刻都变得无足轻重。从今日起,这些事才算“合法”。
她来不及体味这一新的人生感悟,门帘轻响,玉佩相碰。
王放定定看她,双颊因饮酒而染了酡红,体态却无醉意,依旧挺拔如松,精神抖擞地注视着床上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罗敷忽地心跳,手臂的汗毛微竖,感到细腻丝绸中衣清凉如水,滑过发热的肌肤。
她也不示弱,抬眼专望,算是回应。耳根灼热,忽而恍然似梦。
人还是熟悉的人,只不过与她初见时那个青涩而任性的少年牧童不尽相同。许多变化,竟不知是何时产生的。
他年龄渐长,个子是高高的定格了,可面容眉眼依然月月不同。随着阅历积累的突飞猛进,那些优柔稚嫩的弧度不见了,演变成坚韧阳刚的棱角。
他双眉修长,原本是有些柔软的触感,在男孩子里算阴柔的。此时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那对眉也伸展入鬓,有了剑眉的轮廓。扬眉一挑,星目璀璨,不怒自威。
他已除去厚重的玄衣纁裳的吉服,着一身水银似的灰地玄边直裾长袍,闪动流光溢彩,整个人似无风自动。
他任她瞧,过得好一刻,才忍不住绽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双颊涡旋出熟悉的弧度,威严尽褪。
“阿姊!”他甩下丝履,几乎是扑到她身前,张臂搂了个结实,急切地在她发间深吸口气,“你真美!”
罗敷坐在床上,正好埋首在他胸前,闷闷的喘不过气,忙侧过脸,脸蛋通红,又忍不住笑。
可不是,大婚之日,哪个女郎不是用心拾掇,精心打扮,要是不美,那才怪了。
王放不给她谦虚一下的机会,接着笑道:“我一见你就想说了。在席间也想说。怕你害臊,反而怪我。”
再矜持的女郎,得心上人称赞,心里也淌蜜。罗敷正欢喜,忽而头顶一松。
她精心绾了高高的瑶台髻,密密青丝中插坠琉璃珠凤尾步摇,另有两支兽首金簪、珠花、玳瑁栉梳;额前贴金叶华胜,丽雪红妆,雍容艳丽。
王放却似跟那些珠宝有仇,抚着她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抽出一根金簪来。
罗敷立刻警觉:“干什么!”
他低声笑:“方才我话没说完。阿姊真美,就是盛装珠玉太繁琐,猛然一看,像宫里那个太后,让人见了膝盖发软,想下跪。”
一边说,一边撤下另一枚金簪,一并放在一旁。
青丝长而沉重,没了发簪的约束,很快摇摇欲坠。
罗敷气急,伸手去护:“我梳了半个时辰!”
“总是要拆下来的。否则我睡你身边,夜里不安全。”
他理直气壮说完,慢慢又给她拆下珠花栉梳,最后将步摇一把抽出来。
一头乌发失去束缚,如同水银泻地,瀑布奔流。
罗敷看着那一堆被他拆下的首饰胡乱堆着,不知为何,忽然面红耳热。
忽而脸上一湿,让他沾湿手巾,搂着肩膀,笑道:“你平时都不搽那么多胭脂的……”
罗敷知他不喜自己浓妆,难得贤惠地附和:“那不是为了席间给人看?我去洗掉便是。”
他却按住不让她动:“我服侍你洗。”
罗敷无奈,任他摆弄。
如今他顾虑全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跟她待多久待多久,迫不及待地试验各种新玩法。
轻柔柔地攥着湿帕,生怕弄坏那吹弹可破的皮肉。一点一点地擦掉颊边唇上的丹红,露出淡红花瓣样的唇,还有周围细白瓷样的自然肌肤来。
只是双颊上的两块红云,颜色没什么变化。
王放故作惊讶:“原来还是脸红,我以为是胭脂太厚了呢。”
话音刚落,手底下热度渐升,细嫩的肌肤又红了三分,简直快比胭脂还红了。
很快,女郎粉黛全无,素肌耀眼,一头黑发垂在身后,神色似怒非怒,似嗔非嗔,无比诱人。
王放忍不住,凑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吻一下就想第二下,有二就有三。啄了再三之后,便不想分开了。湿帕擦擦手,丢掉,扳过她尚且潮湿的脸蛋,肆意深吮。
罗敷忽觉得衣带松。深衣繁复,却不厚重。剥开一层,便看出玲珑曲线;再解一层,喷薄欲出的肌肤之香。
“慢、慢点……”
他不过芳龄十九,完全没到应该老成持重的年纪。长夜充足,不能浪费。一点不拖泥带水。
好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但来得太快,还是慌得她耳畔滚烫,一身薄汗。
她只能万分丢脸地哀求:“要不我、我自己来,你轻点……”
“不!你别动。”
他不知什么执念,非要亲自动手才顺意,跪坐她身前,专心致志解她里衣的带子,慢慢揭开丝滑的布料,露出一小片滑不留手的肌肤。他几乎虔诚地抚上去。感到手底下的身子轻颤。
她一双手捂着脸蛋,终于忍无可忍地抗拒推他,细声抗议:“你……你怎么只顾我……”
他自己还衣冠楚楚,系得严严实实的,倒先把她弄得衣衫不整,是何居心?
王放蛮横道:“我要看你。”
手上愈发灵活,百忙之中还拿起剪刀,剪了旁边两根红烛,光线愈发明亮。
罗敷终于忍受不住这个不要脸的货,啐骂一声,捂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衣衫逃到里床,抓过衾被捂得严严实实,给他一个顺溜的后背。
他哀怨凑上来,撩拨她耳畔发丝:“我是不是你夫君?你是不是我新妇?怎么还跟以前似的……”
前头“哼”一声,那意思是,你待怎样?
他长叹,成婚没成婚都一样,该挨骂还挨骂,该被欺负还被欺负。
一场正儿八经的婚仪,并不能把他从可怜巴巴的受气包,变成颐指气使的大家长。正如把他套上帝王冠冕,丢入权谋的油锅里煎炒烹炸,也没法让他成为暴厉恣睢的独夫。
他命里夫纲不振,怪不得别人。
只得迂回哄她:“阿姊,我从宫里没带出多少值钱东西,只有一件宝贝,我一见便喜欢,特意偷出来给你。你瞧瞧这个,是让卞巨据为己有,又带去东郡的,最近才还回洛阳。咱们在宫里时都没见到过。”
说完,等一刻。小女郎终是好奇,一点一点转过身子,轻声问:“是什么呀?”
手里被塞了个硬硬的东西。她对着光线一看,迟疑:“琥珀?”
串在红丝绳上的,是一枚葡萄大小的琥珀珠子,触手温暖,通透明亮,颜色暗红,内里隐约有血丝流淌。
王放低声告诉她:“这叫血珀,是最上等的琥珀,一枚价值万钱。”
罗敷点点头,再细看,那血珀中央,居然还凝固着一只细腰蜂,身形清晰可辨。双翅张开,似有飞翔之态,连翅膀的纹路都丝丝分明。
她不禁赞叹一声。真是从未见过的宝贝。
王放声音更得意:“血珀藏蜂,更是世间罕见。想来这琥珀形成的时候,恰好有只蜜蜂就在旁边,没来得及逃走,被封了进去。物以稀为贵,有这么一只小虫,血珀价值更翻千百倍。”
罗敷觉得自己手里沉甸甸,捧了半个大汉的财富。
她叹息:“好看是好看。但这只小蜜蜂可是倒霉。虽然身价万金,却永远被困在里头了。”
她无意说完一句话,忽然若有所思,目光越过手中血珀,看到对面一泓浅笑。
“还好我逃出来了。”他目光带水,温柔看她,“阿姊,多谢你。”
她傻傻“哦”一声,忽然明白,汉宫珍宝千万,他为何单取这一件,作为永久的纪念。
王放接过那血珀,轻展丝绳,给她挂在颈中,笑道:“从此归你了。”
一语双关。她蓦地眼眶潮湿。
丝绳长度正好,暗红的血珀垂坠到胸,因着人是侧躺,又向一边歪垂,落在一侧雪脯上,枕着细腻肌肤,满室烛光一照,红白相衬,更显光洁莹润。
罗敷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慌慌张张伸手挡。这竖子坏水满溢,趁她全神贯注研究宝贝的时候,不知不觉把她抱腹小衣都解了!
身上一沉,滚烫的胸膛贴上来,将那血珀压进她肌肤。顺手一拉帷幕挂绳,床帐应声而落。
热吻排山倒海落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放肆无忌,探得细致入微,明火执仗的欺负她。
罗敷心里纵有准备,也不由得心慌胆怯。
偷眼看到他身体,精瘦而不羸弱,肋下隐约一道伤痕。紧实的筋肉线条流畅,饱满的皮肉似是蕴着无尽力量。
而且他今日居然似乎格外迅猛,小鸟儿飞出笼,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温柔却恼人,双手稍一摆弄,她气喘吁吁,软成一团水,贝齿咬朱唇,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烛火噼啪轻响,一瞬间的光亮透进来。王放看身下女郎,眉微皱,眼微张,双颊如火,唇瓣开合,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他松开一点点,带着坏心问:“喜欢吗?”
罗敷觉得自己要是有力气,非得把他踢下去不可,却只能偏头呜呜的抗议:“干什么呢……跟谁学的……别碰……”
没听他答,似乎是大发慈悲的给了她一刻喘息的时间。等她好容易拢起清醒的意识,奋起挣扎没两下,又让他翻转身子,为非作歹,半天才放开。
她身子滚热,迷蒙睁眼,定睛一看,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十九郎!别动!那是什么!”
她从迷幻里脱出身来,气呼呼的从他手中抓过一卷帛书。红烛的光亮透过帷帐,照出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
“哪来的书?”
王放瞬间蔫下去,强自镇定,答:“是不是你藏在床上的,我怎知道?”
罗敷踹他一脚,展开来,看不懂,才发现上下颠倒,赶紧正过来,仔细辨认第一排的字。
“天下至道谈……这是什么?”
她举一反三,从床缝夹层里又搜出几本:“素女经……黄庭经……这都是什么?”
对面答得面不改色:“养生的。正经书。”
以为她文盲?
她顺着往下一读,尽管颇有不识之字,还是立刻脸如火烧。这都写的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还有人写这种书!
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书!
“读这些干嘛!”
王放见瞒不住,低着头承认:“我……我……”
“我”了半天,平时引以为傲的厚脸皮不翼而飞,只剩下满目羞赧,嗫嚅半天,才破罐破摔地承认:“我不会嘛!又没人教我,只能读书。”
倒是他从小以来的习惯。日日无人管教,遇上不解之事,首先从书里找答案,锻炼了丰富的自学经验。
今日大婚之夜,人伦大事,尤其不敢怠慢。
怕自己不知轻重,把她弄伤弄痛;也怕自己表现不佳,遭她嫌弃。
更怕跟上次似的,壮志凌云的说什么“一个时辰不够”,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她笑话到现在,以后多半还会继续笑话,时不时拿来臊他,简直一辈子丢人。
灵机一动,早早在床上藏了小抄,看一句学一句,现学现卖,果然效果卓著,不亦乐乎。
可惜没读几句,就让她抓了现行。可见万事无捷径,作弊不可取。
罗敷气得好笑:“谁让你……谁让你……呸!不许看了!”
王放忙哀求:“别呀!我……阿姊……”
没等他求,罗敷用力一丢,几本坏书通通丢出床铺,四仰八叉地瘫在床前席子上,边缘翻卷,好像在喊冤枉。
她把帷幕拉严实,下来了最后通牒:“睡觉!”
没听见他说话。以为他气馁不快,正想着打一巴掌给个枣儿,安慰两句,听得幽幽声道:“不让我学,那我只好随便来了。”
话音未落,面前野兽出笼,气势汹汹地把她扑倒,几乎是粗鲁的托起腰身,推开一条腿,重重压住。她“啊”的惊叫一声。
她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唔,轻点……疼……不行……”
能不能把“养生巨著”给捡回来?
碍于尊严,这话是死也说不出口的,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咬了嘴唇忍着,眼泪汪汪,任他胡作非为,一点一点往深处挤。
他扣住她手腕,最后一次突发慈悲的停下,等了好一刻,覆在她身上,轻轻一拱。
“阿姊,你听。”
听什么?是听自己的心脏狂跳,胸中杂乱无章的打鼓,还是听那急促得不要命的喘息,鼻尖喷出炽热?
还是……
远方沉闷几响,宫城外的鼓角声传遍全城,作为报时。
王放咬她耳垂,舌尖压抑着浓重鼻音,朝她宣战。
“你听好了。现在是二更时刻。不到一个时辰,你别想下床去。”
……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罗敷也不知,少年男子哪里来的这许多无穷精力,竟而真的说到做到,而且是超额加倍。换着各种花样,一遍又一遍折腾她,一次比一次旷日持久,完全不知劳累。
小小的血珀挂坠被汗水浸润,愈发玲珑剔透,在滑腻潮红的肌肤上磨来蹭去。忽而上下摇曳,一下下敲她胸脯,扑扑闷响。忽而前后滚动,不成轨迹的落在她肩头。一时高高弹起,一时猛然下坠,一时又被挤到一边,随着身躯,巍巍颤抖。最后那挂绳终于忍无可忍的松了,叮咚一声,稀世奇珍滚落床角,被王放百忙之中一把抓住,塞她手里。
“别抓我了,”他含着她唇,哀求,“抓这个……”
红烛燃到底,忽明忽暗,最后无声无息地灭了。她不知第几次讨饶,含含糊糊的带上了哭音,睁不开眼,睫毛尖挂着泪。
“十、十九、别……”她万分丢脸问出来,声音糯糯,说不出是什么调子,“像上次那样……用手好不好……真的不、不行了……”
“不好,”那边斩钉截铁,不依不饶,“不一样。”
她快绝望了,浑浑噩噩抓着衾被,声音不过脑子,软软地问:“怎么不一样……”
耳边的声音压得极细,恬不知耻告诉她:“里面和外面不一样。”
“……”
一句话说得她羞赧无地,身子酥软,又被他趁虚而入。
“阿姊……”
听他声音也变调,一遍一遍唤她。待最后终于消停下来时,似乎是背后拥着她。她一声没出,沉沉睡过去。
*
醒来时,也还被他背后拥着。
其实大约并没睡多久。但太阳不等人。红火的日头比烛光耀眼百倍。
罗敷看着身边一片狼藉,自己也觉好笑。转身看,十九郎睡得沉,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只是他脖颈肩膀上几道抓痕,尤其分明。
她擦擦眼角,扑哧一乐。
原本晚上被折腾得浑身酸痛散架,颇有怨言,此时烟消云散。不错眼地看着身边的隽秀少年郎,看他长长的睫毛,生出无限爱怜,伸手轻轻撩他耳边发丝,擦掉额角残存的汗渍。
对面人眼皮轻颤,也慢慢醒了。伸手一搂,只摸到个胳膊。立刻熟练地把她拽下来,狠狠揽在自己身上。眼都没睁。
罗敷:“……”
听他含混轻笑,语音还带瞌睡:“阿姊……别起来……陪我……”
罗敷敏感发觉,他怎么又有所企图了!
赶紧义正言辞:“今天要进宫去拜阿父。”
他又醒了三分,手不老实,“阿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那……”她赶紧再找说辞,“我要去织坊。说好了请人看今年的蚕种。”
“我昨日已派人通知了。坊主夫人新婚,放假十日。”
罗敷:“……”
他哈哈大笑,被她轻轻拧了下脸蛋,才承认:“我瞎说的,没通知,一天也不放假,阿姊莫急。”
她这才哼一声,角落里拽出件小衣,勉强遮了身子,就要下床。
刚动一下,哎唷一声,心有余力不足,又弄一身黏腻。
王放揶揄偷笑,起身整衣,“我昨天已让人打好水了。你求我,我抱你去洗。”
罗敷咬牙切齿看他。这才一夜,他蹬鼻子上脸,居然学会欺负她了。简直要上天!
把她折腾成这样,好得意是不是?
非常有骨气地一言不发,挣扎下床,一束细腰原本就不结实,软了不止一次,连个衬裙都围不上。
地上赫然几卷“养生”之书,光天化日之下摊着,让她更是羞得没力气起身。
身子忽然一轻,让他从背后一揽,横抱起来。
“我昨天已让人打好水了。阿姊吩咐一声,我抱你去洗。”
他非常识时务的改了措辞,再问一遍。
罗敷微笑,“嗯”一声,轻轻倚着他胸膛,也投桃报李,说:“我已把织坊的事安排好啦。今日一天什么都不干,只陪你。”
听他欢呼一声,又立刻思维缜密地补充:“除了床上,去哪玩都行。”
王放轻声长笑,抱着她走过枣树下,指着那新发嫩芽。
“今日上巳。出去踏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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