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根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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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作桃三娘的,也是个三旬年纪的妇人,单以姿容而论,虽不如聂冲身边的美貌道姑,却也颇有风韵,很是能迷倒一些人的样子。

只是眼下她正被一群人追赶着,一路惊惶逃窜,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摊案,就连头上精心盘过的髻子也散乱了,一时好不狼狈。

聂冲见这场混乱似要朝着自家这边波及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道姑看了他一眼,忽地开口说道:“那桃三娘是江湖中娼|门的长老,追她的则是沐王府的人手。此女害人无算,想必是曾对沐家的人下过手,如今运气不好,被苦主撞上了。”

聂冲听出道姑的话里有着提醒的意味,心道:“她这是怕我年少意气胡乱救美么?看来这位道姑对我未存恶意,或许只与杀生观里的道长们有旧,才来与我搭话。”

想到这里,他朝着道姑善意一笑,随后退到街边一间绸布庄的屋檐下,伸手虚引,“道长还是过来避一避,若是乱中被人冲撞到,那可不美。”

眼见聂冲未生出逞强之念,道姑赞许颌首,随即依言走了过去,口中道:“贫道朱绿华,在洛阳凤仙洞修行,因见你的佩剑与葫芦像是杀生观的道友们常用的,故才贸然开口相询。”

“是全真教清净散人孙不二的道统……这一脉的道姑不入本宗,说来倒与杀生观相似。”聂冲听到凤仙洞的名目,顿知这道姑的来历,当下施礼道:“小子聂鹤冲,确曾在杀生观里学艺,师承于观主庄白茅道长。只是并未入籍录册,算是俗家一脉。”

杀生观中的道士们排辈立号时,遵循“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顺序。如今的观主庄白茅,正是观中第三代的道士,聂冲随他习得一身剑术,论辈分就算四代弟子,故而在与相亲的同道报名号时要加上个“鹤”字。

道姑朱绿华听闻聂冲竟是观主亲传的四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刚要出言叙话,却见混乱已来到了身前。

那桃三娘倒是有眼力,看出聂冲与道姑均有武艺在身,心中暗喜,当即靠|了过去,口中道:“道长慈悲,救……”

朱绿华不等她说完,就将身后背着的一柄松纹古剑抽出了一截,冷声道:“无耻娼|妇,也敢来贫道这里卖弄机心!若非不想平白与人做帮手,今日先就斩了你!”

桃三娘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复又哀怨地转睛看向绿袍少年。

聂冲只觉好笑,张口戏弄道:“休要这般看我,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我与你有一腿哩。后面要追上来了,快跑!”

桃三娘计不能成,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忙又用上轻身功夫,飞快地朝前跑了出去。

朱绿华看到沐王府的人手衔尾追去,沉默片刻后轻轻一叹:“如今中原日乱,诸军疲于征讨各处叛乱,朝廷几已无兵可用。沐家这次受天子之命,要在滇南各处招兵,想来这便是沐王府的人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只是不知最终能招到多少兵马,其中忠心于朱家天下的又有几人……”

“听这位朱仙姑的语气,莫非是出身于坐天下的朱家?”

聂冲正猜测着,却进朱绿华回过头来又道:“朝廷里蠹虫太多,积年蚕食之下,大明已是千疮百孔,更有天灾不断,致使民不得活。如此看来,反声四起倒也不足为怪。当今天下豪杰,除却女流之辈,怕都在坐着争龙大梦吧?聂小哥儿或也有这念头?”

这话一入耳,聂冲愈发肯定这女冠是皇室朱家的血脉,又因恼她猜测自家心思,面色冷了下来,鄙夷地说道:“有德于后世才配称龙——此辈自秦汉而绝。后世诸皇,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只知取食天下,就如猪狗一般,却还有脸自称天子!当今所谓豪杰,也都不脱此例,争着去做一只俯视愚民的猪罢了。与这等货色相争,实在有辱小爷身份,道长你看走眼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却是懒得再与这不脱俗流的道姑讲什么礼数。

朱绿华神情数变,最终冷哼一声,自语道:“好狂的小子!”

她攥了攥拳头,作势欲追过去,最终却打消了这念头,自往落脚处行去。

因和朱绿华的一番对话,聂冲没了入山游览的兴致,只在街上绕了个弯子,便又回归住所。等到进了房中坐下,他自嘲一笑,心道:“本以为我定性不错,没想到却被那道姑随口一言就破了心境。想来是最近修道长生之念骤烈,故而愈发地对红尘富贵看不上眼了……”

扪心自省了一阵,聂冲不再想这件事,转而起身挪开房中桌椅,腾出一片地方,抽剑舞动了起来。

剑术一道,原是他刚来到这一世时所选的道路。那时他还不知世上有着仙家,不存长生之念,每日专心练剑,欲|求个逍遥快意不受人欺。只因有着宿慧灵性,又肯下苦功,他最终也等来回报,虽是练剑不到十年,成就却已赶超了世间九成九的剑客。

聂冲原以为剑术练到这一步就没什么进步的余地了。可是此刻持剑一动,他又觉与平日不同,每每剑招用老,脑中就似有着灵光闪过,一连几次都做出了从前想不到的变化。

一套剑法练完,他收剑自察,领悟道:“这应该是与道法精进有着关联。神魂凝练之后,我的心念便也跟着灵动了起来,对身躯的掌控更胜从前,这才使得剑术变化更添灵性。”

欣喜之下,聂冲便又演练起了杀生观的水、火、风、雷四门剑术。

每出一剑,他必在心中总结得失,全神投入之下,便忘了身外事物。

直到傍晚时分,他仍未停下练剑,出手的剑招也与当初大为不同,一招一式变化随心,隐隐有着水火风雷四剑合一的味道。

又过许久,他顺着灵觉闭目一刺,剑身竟有一股阴风激射而出。

聂冲猛一清醒,却“亲眼看到”肉|身持剑僵立,顿时了然:“我这竟是在运剑时入定了,不知不觉施展出了舍神剑!”旋即惊喜不已,“入定是静中功课,为的就是降服心中杂念。我能在动中入定,当是剑术修为真正有了长进,应了那‘技进乎道’的说法,出手时心剑合一全无杂念,由剑术而生道术,这才神魂出窍用出了舍神剑。如此看来,神部道法‘心景成就’这一步我如今已是修炼圆满,随时随地都能施展出道术来……”

聂冲正欣喜着,忽觉心念渐沉,知是出窍太久,连忙回归肉身。

下一刻,他就感到衣衫因汗透而变得黏腻粘身,腹中也自咕咕作响,于是暗想:“果然是专心用功时光阴溜得最快,还道刚刚吃过早饭,不觉已到了傍晚。”

因是身上不适,聂冲便要出门去买套衣裳,而后去汤池泡一泡,再找家馆子用餐。只是他刚走到门口,门外便响起了叩门声,旋即就听阿幼朵的声音传了进来,“聂冲哥哥,我来找你啦。”

“倒忘了她要登门。”聂冲苦笑,伸手打开房门,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拣天黑时过来,不怕回去被你阿爸骂么?”

“每到天黑他就要去调|教蜈蚣,没有空来理我。”阿幼朵一蹦一跳进了房间,忽地皱起鼻子嗅了嗅,“怎么都是汗臭味?”

“哈……”聂冲尴尬一笑,有意岔开话头问道:“寨主为何要去喂蜈蚣?”

“自然为了收获天龙香。”阿幼朵的脸色阴沉了下去,“这山中的蜈蚣最具灵性。阿爸教它们修行,等蜈蚣修炼有成,便有人来出手灭魂,躯壳留作制香。”

聂冲听到这话,忽觉背脊发寒,失声道:“这法子可真……”旋即感到不妥,便闭口不言。

“真歹毒?”阿幼朵盯着聂冲接口说了一句,见他沉默不语,便又道:“我也觉得这法子残忍歹毒。蜈蚣修行有成,便已通了人性,不但懂得人言,甚至神魂出窍时还能化作人形,除却肉|身躯壳,处处与人无二。你说有些人为何会这般心狠,只为了获取天龙香来修行,就要不断灭杀已开了神智的生灵?”

聂冲想到初见阿幼朵时她手里就把玩着蜈蚣,心下恍然道:“她那条该也是修炼过道法的。”

阿幼朵这时又追问了一句:“你说那些人该不该死?”

聂冲注视过去,却见阿幼朵神情中隐有煞气,似乎杀心勃发,竟已不复天真模样,心跳不由一滞,暗道:“她真只是个小姑娘?”当下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幼朵见聂冲为难,便不再等他答案,转而道:“聂冲哥哥,你修的神部道术,可有根本法么?”

聂冲闻言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所谓的“根本法”,是指依大道至理而生,阐述大道奥妙,囊括破关秘术、渡劫妙要的上乘道法。

相比这类道法,聂冲得手的《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显然差了许多。盖因那两部经书偏重道术修炼,对大道之理阐述不多,如此就歪了根基,就连成就阴神都要靠万民香火这种外力,往后的精进之途必定极为难行。他正是因为知晓这点,才犹豫着没有修行。

“神部道法在成就阴神之前,修行全靠观想,各类法门不论高低上下,都能令人修为精进,差别只在进步快慢与道术强弱。可到了成就阴神这一步,对道法的选择就要慎重,只因阴神一成便不能更换道法,否则就会折损根基,终生不能再进;除非是投胎转生,重新修行。”

阿幼朵似是看出了聂冲的处境,出言诱|惑道:“聂冲哥哥,我找你帮忙做的事情或许会有凶险,但你若做成了,顺带就能收获一门上乘道法。须知上乘的道术神通也需有根本道法支撑才能施展。就如你昨日食香时学到的《天龙念法》,若无上乘道法镇压,一旦施展出来,便有着遭反噬的可能。”

上乘道法虽无比珍贵,可聂冲一向是谋定后动的性子,自不会因她所言就头脑发热,当下道:“阿幼朵妹妹,我虽入道不久、修为浅薄,却也知晓上乘道法不是轻易好得的。你先说说,究竟要我帮什么忙?目的又何在?”稍作停顿,又道:“是与蜈蚣有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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