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之属形貌殊异,一向令人忌惮,胆气弱的望上一眼就就会感到毛骨悚然。
聂冲虽学了一身剑术,却并无抗毒之能,故而这时看到那蜈蚣,不敢犯险接过,只指着问道:“阿幼朵妹妹,你说的天龙香,指的就是蜈蚣?”
阿幼朵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那盘缩成团的蜈蚣抖直,一边解说道:“寻常蜈蚣可变不出天龙香来。非得是有机缘修行的蜈蚣留下的躯壳,才能作用神魂。若是有蜈蚣修成了阴神,又渡过一次雷劫,神魂之中化生一点阳和之气反哺肉|身,那它的躯壳就会是最上品的天龙香。”
聂冲听了,问道:“蜈蚣也能修行?”
“那当然啦,”阿幼朵走到桌旁,拣了把椅子坐下,又将金甲蜈蚣放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戳弄着,“五毒之属生具定性,心念专一,不像其它生灵一般浮躁难安,因此若有机缘修行,成就还要胜过等闲许多。这条蜈蚣就是修成了阴神的,可最终渡劫失败,魂飞魄散,只下躯壳。这支虽不是最上品的天龙香,可也极为难得,是我家中藏货里最好的啦。”
“啧啧!”聂冲惊奇咂舌,忍不住凑过去细看。
阿幼朵等他离得近了,手指飞快地往蜈蚣头上一按,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蜈蚣就化成了一团灰烬,只留一股掺杂着金光的蒙蒙烟雾,不容躲闪地钻进了聂冲的鼻窍之中。
霎时间,他脑中轰声一响,心念顿被无量光明淹没,整个人再无知觉,身子不由自主地盘坐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冲重拾自我,却发现正置身于一处陌生天地。此际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似沉似浮悬于半空;好在心神安宁,如同入定,又像梦里旁观,惊惧不生。
须臾间,这天地有了变化,化出两个生灵——一是老僧,形容枯瘦;一是蜈蚣,体貌狰狞。
蜈蚣游走到老僧身前,忽而蜷缩蓄力,似要扑攻杀过去。
老僧见状,枯瘦之躯陡长到三丈高下,手捏宝印,腰缠金光,赤膊露足,威严慑人。
蜈蚣为之惊退,顷刻复又游回,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老僧失笑,开声念诵道:“大威广力,八部天龙。慈悲布惠,南北西东。超拔沉溺,擢升堕落。缘来自证,不弃蠓虫……”
诵经声一起,蜈蚣爪牙立收。
老僧欣慰,继续用功,洋洋万言而止,终道:“汝有杀心,蒙蔽真灵。闻经当悟,褪去狰狞。”
蜈蚣闻言,后退三尺顿首相拜,忽而神魂出窍,化作金色天龙,飞腾天际引颈长吟。
聂冲旁观经过,乃知老僧讲的是《护法天龙经》,又谓《天龙念法》。依法修行,可将自身恶念化作护法天龙,杀心越重,天龙越强,专能降魔渡厄,堪称无上神通。
他心中一喜,定境立破,宛如梦中转醒,睁眼又见天光。
一旁,阿幼朵正蹲地上无聊地等待着,一见聂冲醒来,喜上眉梢,忙地张口问道:“聂冲哥哥,你入定时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遇到神念传法?”
“这天龙香真是奇宝,我得它之助,学到了一门《天龙念法》,能够倚之降魔护身。”言罢,聂冲默察自身,只觉伤势尽去,神魂也较从前凝练了许多,由此更知天龙香的珍贵,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拿出如此贵重的宝物给我用了,回头却怎么向家里交代?这恩情我又如何能偿还得上?”
阿幼朵笑道:“聂冲哥哥,你若能帮我个忙,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帮什么忙?”聂冲问着,心中亦在思索:“阿幼朵年纪虽小,可道术修为只怕比我更高明许多,更别说她身后还有着家人,却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到我一个外人来帮忙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姑娘卖了个关子,掉转话头道:“我守了你一夜,先要回家睡觉,等晚些过来再和你讲。”
听她一说,聂冲才注意到入室的天光有了变化,暗中讶异:“这一入定,竟用了整夜的工夫?”
阿幼朵这时已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后,又回头叮嘱道:“聂冲哥哥,我阿爸若是遣人来问,你就说我缠着你讲了一夜的故事,千万不要提到天龙香。”见聂冲点头应下,她放下心来,闪身出了门外,一蹦一跳地往家宅跑去。
聂冲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阵子,终而一笑,自语道:“原以为我幼时就已很了不起,没想到跑来滇南就遇上个更精灵的。也不知这阿幼朵究竟要我帮她什么忙……只怕不会太轻巧。”
聂冲说出这般话来,倒并非是为人自大。只因他原为后世之人,一次意外|遇险,不知为何就逆溯光阴,倒返五百年前,来到了这明朝末年,托生为聂家子孙。
因是两世为人,他一落生就有着心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所欲所求,皆都不是同龄之人能够比较的。此番将阿幼朵拿来对比,实则是他对这小丫头的肯定。
又自对阿幼朵的目的做了一些猜测,聂冲最终摇了摇头,心道:“只等她再来,自然会有答案。我猜得再多,终也做不得准。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看看这一夜的收获。”于是只起身闩好房门,回到床头坐下。
闭目凝神,聂冲运起了舍神剑的观想法门,俄而心念一定,便觉是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卵胎之中。
这一处心念幻化的心景,实则就诞生在眉心后方的泥丸宫里。《道经》中谓此处为“紫府”,又作“心田”,乃是神魂寄托之所,心念生灭之地。
从前聂冲观想此景时,常觉卵胎空虚不实,心念所凝聚的身躯有也如一道幽影,杂念一生心景便会破灭。
这回入定观想,他却发现心景凝实了许多。尤其是身躯,仿若生人一般,举手投足皆有力道相随。他因而生出喜悦之感,心景却也没受影响。
转而心念再动,聂冲手中又多出了一柄宝剑。
此剑精光摄人,锋利尖锐,正是他持剑积年所养练出的杀心与剑意所结。
聂冲举剑把玩了一阵,忽地往前迈出一步,轻易就撞破了胎卵。下一刻,神魂便离体而出,荡起阵阵阴风。
之所以会生出现这种异象,是因为神魂本质属阴,一旦离体,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就会难以抑制地发生溃散——这便是阴风的由来。
神部修行,入门有五道关卡。一是心景成就;二是出窍神游;三是心念外放;四是借体显圣;五是内景外显。
心景圆满,便可随时随地入定施术。
出窍圆满,则能神游千里数日不归。
心念外放,是指神魂藏身不出,只外放出一道或数道心念来施展道术。
借体显圣,说的是用神魂依附外物之法,化无形为有形,如同另造躯壳,更胜肉身之妙。
内景外显,便已是筑基圆满的阶段。修炼到这一步,就能够将心中天地显化于身外,心念动时,要风来风,要雨来雨,真如神圣一般。
聂冲原本入门不久,自身心景都还没能观想圆满,神魂本质虚弱,远还不能出窍神游。全赖多年习剑磨练出的剑意杀心来保护神魂,这才能对抗阳和之气,勉强离体片刻。
杀生观里的道士们大多也是如此——舍神剑出,一放即收——不敢让神魂离体过久。若是施术后拖延久了,一旦杀心消褪、剑意涣散,神魂便要暴露在天地当中,如此一来就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这一次,聂冲神魂出窍后并未依赖杀心剑意做防护,也没有一出即归,只凭着心念对抗阳和之气的侵蚀,定定呆在一处,仔细地体味着神魂出窍时的感受。
神魂并无耳目,感应却极为灵异。以他如今的修为,不仅能照见僵坐在一旁的肉身,更还能查知方圆五十丈内的种种事物。大到正自起床穿衣的掌柜和伙计们,小到窗外草叶上正饮着露水的爬虫,无不映射心中,如同近在眼前。
这感应只持续了片刻,聂冲便感觉心念正在涣散,却是修为不到,在外停留过久,终于吃不消了。于是赶忙集中心念,神魂一个挪移,循着头顶囟门而入,复归肉|身之中。
但见他身子一颤,重又睁开眼来,神色虽有些虚弱,却还是展露出了笑容来。
“天龙香真是神异之宝,得它一补,我的神魂就凝练了数倍,如今‘心景成就’一关,大体已算圆满,今后只要勤练观想法,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真正地出窍神游了。”
对下一步的成就,聂冲有些急切,很是憧憬了一阵子,才又重新入定,尝试着修炼新学到的《天龙念法》。
修行这一门道法,须得知晓天龙真意与天龙真形。对于从未见过天龙的人来说,这或许是难以迈过的关卡;聂冲却因有着定境中的记忆,只需稍作回想,便能用心念勾勒天龙成形,并无丝毫碍难。
然而尝试过一次之后,他却发现了一桩难处,“这护法天龙须得用心中恶念催生,可我向来仇不隔夜,眼下却该到哪里寻找恶念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