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很安静。
这里……
这里是哪里?
我孤独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睁开双眼。
头顶的天空又阴又暗,看起来既似白昼又似黑夜。
光线很是刺眼。
天空显得高远而明亮。
我的脚下,彼岸花的海洋连绵不断。
花朵红得发黑。曼珠沙华赤红地暴放着。
浓艳得仿佛饱饮过鲜血似的。
据说是亡者之花。
灿烂的亡者之花铺满路的两旁。
这条路被称之为火照之路。
一阵惬意的微风拂过,霎时,猩红的花朵荡漾起伏。
眩目极了……
沿着彼岸花海向前方奔跑,我看到远方的地平线逐渐消融在红色的花海里。
这里的空气甜美而郁腻,赤红的光线与香甜的气息相互交融。世界间的境界变得暧昧不明。
这时。
我看见……
前方耸立着一座黑色木桥。
浩繁的黑色河川在玄色的木桥下面流淌,川流不息。
这是个热闹又有些荒凉的地方。
黑色的木桥上有人影。
有人看到了我。
接着,模样凶恶地向我骂喊。
对方似乎非常讨厌我。他们不愿让我渡桥。
他们将我赶下桥去。
“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被狠狠地责骂了。
“唉呀,真是肮脏,真是污浊的脏东西呀。快滚,你这种人,是不该来这里的。”
被不明不白地责骂着。
然后,人们将我赶下了木桥。
那些人不准许我渡过桥。那些人也不愿意放我回去。
啊……被困在这个热闹又有些荒凉的地方了。
我无可奈何地懊恼起来。
无法离开。
无法回去。
更加糟糕的是,过去的事情,竟然一件都回想不起来了。
脑袋发麻。双眼空虚。
眼睛只能看到眩目的白色。
我的过去……沉入了浩繁的黑色河川。
我的记忆……融化在眩目的纯白之中。
我是谁?
名字叫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这里。
这里是哪里?
这里……
这里是人间吗?
应该不是吧。
既然不是人间。
只能是异界了吧。
此处,大概是彼岸的一角。
那么……
我到底是……
“欧阳先生,您的气色有些差呢,怎么回事,回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了吗?”
一袭黑色衣裳的男子走在我的前方,揶揄似的回头看我。
胸腔中的心脏正强烈悸动着。
我的记忆十分混乱,大脑近乎于变成空白。我的呼吸沉重费力,四肢都在微微抽搐。
“哦……在下明白了。以欧阳先生的身体状况,刚才服下的迷幻药,剂量有些太大了吧?这可真是的……还望您的身体能够坚持到祭祀结束呢。”
男子不带抑扬顿挫地自说自话。
听到男子的声音,我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在黄道平的指示下,我被万里教的信众带入地下,其中一个头蒙白布的信众,将早已准备好的迷幻药拿出,不由分说地掰开我的嘴巴,将邮票大小的粉色药片灌入。
在迷幻剂的作用下,我的记忆陷入混乱。不光体力变得衰退,还看到了奇妙的幻觉。我回想起了许久之前的往事,并且,短暂地做了一场令人怀念的梦……
梦见了桥。
黑色的木桥,热闹的河川……
那大概是一年之前,我曾亲身体验过的经历吧。
在事故之后,为了能使身体重新康复振作,我的心选择将那些痛苦的记忆短暂地施加封印,于是,才诞生了我的遗忘体验。如今,因为迷幻药的药效,心的封印已经残破,那些记忆正在重新涌进来。
——遭遇事故时的种种回忆正在迅速返回来。
看来,一切都如城心小姐预料的那样。我的记忆障碍并非是器质性的,而是心因性的……
——都是因为我的软弱。
放任着自己的心肆意妄为,所以才……
这些痛苦的记忆,如果能够彻底忘记,也许反而会更好些。可是,这些事情无论变得怎样都可以,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还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解决。
没错。
远比记忆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
竭尽全力地保持着神志清醒。
落入万里教手中的我,没有反抗教团的力量。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我必须得忍耐精神还有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事实上,我唯一担心的是,这副孱弱的身体已经临近极限,无法再坚持下去……
那些不断涌入大脑的回忆,对我而言,真的是一项相当巨大的负荷。
得保持清醒。
不能忘记目的。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在万里教伤害到那个女孩之前,我得想出办法,救出那个女孩,救出黄雨寒……
这才是我的目的。
——绝对要坚持下去!
“既然欧阳先生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走吧。”
“哼,快些开始吧……我、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呵呵,也是,无趣的开场白在下就不说了。欧阳先生,请吧。”
黄道平轻轻一抬手,周围的信众们涌上来。在头裹白布的信众的挟持下,我们一行人深入至地底深处。
这里并非是那种昏暗可怖的地下空间。
在我们的脚下,避难用的应急灯被成一字型地全部打开。
巨大的天井般的天花板悬挂在高耸的上空。这里是一个与外界完全相隔开的密闭空间,这里犹如是一座神秘弘大的地下宫殿,这里是借由人类妄想而诞生出来的荒诞噩梦,这里是一片因为寒冷而冰封住的湖泊,这里充斥着人类污浊的体臭。这里是地狱的第九圈,关押着世间所有背信弃义之人……
这里是由黄道平一手修建的地下圣域。万里教总坛的所在之处。
我曾经拜访过这片寒冷得足以冻结人心的冰狱。那时,这座冰狱给我留下了相当难忘的记忆。
如今已是第二次前来。
寒气阵阵。
阴湿的寒风迎面袭来,我感到清醒了不少。
在我们一行人的前方,冰封的湖面上,我看到……
裸露着上半身的信男信女们,全部虔诚地跪倒在冰湖上面。所有的人,都面朝同一个方向低垂下头颅,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沉默不语地跪在冰面上。人们只穿着极薄的单衣,皮肤因为寒冷而冻得赤红,深红色的肉体一个连接着另一个,接连不断的人的肉体,仿若太白雪山似的连绵不绝。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再次真正地踏入这座冰狱时,我仍旧感到无法言喻的恶心。
酸气上涌,我发自内心想要呕吐。
在这里,聚集在冰湖上的万里教信众,大概有百余人之多。
顺着万里教信徒跪拜的方向一直向前望去,我发现在冰湖的最远端,有一处用白色帷幔遮盖起来的大帐篷。似乎是出于敬畏的原因,帐篷的四周没有信徒的踪影。纯白色的帐幕犹如一道坚固而不可侵犯的结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皆有帷幔,白色的布以工整的四方形,完整地将那片空间从冰湖中分割出去。
圣洁而不可侵犯的帐幕之中,隐约透露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赤身裸体的信众皆虔诚惊恐地跪拜着影子。
那个影子,应该就是万里教万里大人的本尊吧。
那位万里大人……
她的身份究竟是谁?
我想要看得更详细一些,便谨慎地悄悄挪动步子,可是,我的举动很快就被那些头裹白布的信众发现了。男信众们看到后,立刻冲上前来,为首的男人一拳将我打倒在地。接着人们轮番上前,发泄似的用鞋子狠狠踢我,以绝对的暴力宣泄着对于万里大人的敬畏之心。
我被踢到了肚子,内脏仿佛搅成一团,头部也被皮鞋践踏踩伤,血流不止。只因迷幻剂的药效还在,所以并不感到疼痛,只是觉得晕眩,身体变得轻盈,意识逐渐消融,好像就要飘浮远去。
意识弥留之际,我的身体仿佛已经飘浮到半空中。我看到一个黑衣男子,黄道平大步迈开,走到信众的视线之中。黑衣男子以宣告神谕似的声音,大声说道:
“诸位教友们,大家都已经到来了。很好,很好……现在,请将万里大人的恩赐取出,让本人与诸位一同——心怀感恩地接受万里大人的恩惠吧。”
沉闷的人群抬起头颅。他们将视线投向男子。
众目睽睽之下,黑色男子率先做出表率。
男子从口袋中取出一片片邮票形状的粉色药片,颇为正式地以双手托起药片,然后将那些药一口气全部吞下。
跪倒在冰面上的信众们旋即效仿。
众人沉默而隆重地吞下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