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雨夹杂着杂质，落下的势头逐渐变快了。

污浊的天空破开了一个大裂口似的，黑漆漆的雨滴从里面零零散散地洒落。

城心小姐说：

“呵，欧阳，这样的说法很是狂妄哪。在这个世间，最为深远黑暗的当属人心。今次的事件，万里教的创立也好，女学生自杀也好，种种都与静女士遗留在世间的意志有关。我问你，欧阳时嘉，你可有力量来接纳静女士身后的黑暗，你可有在接受了他人内心黑暗之后，还能保持自我的觉悟？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助手被死者的心所吞噬，将来流窜出去，创立出另外一个万里教。”

“我……那个……”

听了小姐的话，我一时踌躇，无法言语。

只是目睹万里教冰狱的就心生动摇的我，真的有能力，去接纳贽姬静女士身后的黑暗吗。将来的我，会不会像黄道平一样疯掉，变成一个将身旁的人拉入自己疯狂世界的恶鬼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现在的我还不得而知。

可是。

即便是这样……

“城心小姐，我忽然想起来，你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我说道。

“欧阳，我曾对你说过很多有理有据的话，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你的耳朵选择性地过滤掉了。”

小姐摇摇头，一副不想听我多说的样子。

“是的，没有认真地听是我的过错。可是小姐，请你先听我说。若要救人，就要将对方的重量至于自己的肩上背负，以自身为代价，承担对方生命的重量。小姐你曾经这样告诉过我。”

“所以呢？”

小姐仍旧不以为然。

“那时的我，以为小姐只是在危言耸听。可是，经过万里教，还有黄雨寒的事情之后，我总算明白过来，那句话中真正包含的意义了。”

“哦？”

小姐以手托着下巴，一副很怀疑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

“当初决定要介入事件的人是我，想要帮助黄雨寒的人也是我，可是之前的我，就像城心小姐说的那样，我一直在境界线上摇摆，始终只是个半吊子，根本没有拿出真正的觉悟。所以昨天，才会发生那种事情，被万里教轻易地抓住了破绽，刚才也是，在听了小姐的话后，我又一次心生动摇，生怕自己被静女士身后的黑暗吞噬。这样的我，根本没有去帮助谁的资格。半吊子的我，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男人。”

“之前的言论先不论，你的最后一句话我倒是深表赞同。在这个世上，最棘手的家伙们净是些半吊子。”

小姐以调侃的语气说道。

“所以，多亏了小姐的那番话。直到刚才，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明白什么了？”

小姐看着我，静静地发问。

“我明白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了。”

“你该做什么？”

“请小姐告诉我贽姬静女士的事情。拜托了！”

“喂喂……这不又把话题扯回去了。”

小姐的样子有些无奈。

“不，话题并没有被扯回去。”

我以从未有过的坚决语气断然说道。

城心小姐诧异地仰首，眨眨眼。

“之前的我，是以欧阳时嘉的身份请求小姐，现在不同。现在的我，已经舍弃了作为人的身份。是的，小姐的话让我顿悟。身为人的我，没有能力去接纳他人身后的黑暗，那么，不去做人，去做鬼的话不就没有问题了？所以说，就这样了。”

“喂，什么叫‘就这样了’，欧阳，你可知道刚才自己讲了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趁现在听到的人只有我，收回的话也许还来得及哦。”

一直以来悠悠然的小姐，听了我的话，竟罕见地较真起来。

“舍弃人的身份，不去做人反而要去做鬼，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哼，不了解的东西劝你不要乱说，话语不是儿戏，语言之内，蕴含着肉眼无法察觉的强大约束。古人极其忌讳自己的真名被外人知晓，于是才会在真名之外，另取字与别号代替称呼，这正是因为语言存在着不可知的强大力量哟。在这个世上，说出去的话语像是泼出去的水，讲出口的瞬间，话语就会获得形体，接着，话语会在你预料之中的、以及你预料之外的地方产生如你所愿的、以及你所不愿意看到的效果。就算之后你后悔了，想要全盘收回说过的话，那也只是在心生妄想。欧阳，成为这个古老国度的国民之一，就意味着凡事需要慎言慎行哪。”

极具魄力地说完。城心小姐恐吓似的狠狠瞪了我一眼。

“城心小姐，谢谢你的这番话。我明白这是小姐的好意，可是之前的话我不能收回……因为，我的心意是真实的，只是我的力量实在过于渺小，所以我才想，如果以人的身份不成，那么，就只好去用鬼的身份了。没关系的，城心小姐，哪怕是全身沾满污泥，内心被无边黑暗占据，人的话，遇上那种情况怕会疯掉，可是若是鬼，那就没有问题了。徘徊于阴阳之间的鬼，无边的黑暗正是鬼最为理想的栖息场所……所以，我想明白了，为了能派上用场，我一定得做鬼。这就是我的觉悟，我所作出的选择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一切代价都由我来背负。所以，请小姐告诉我静女士的事情，我会竭尽一切努力让事件平息的……”

我将头低低垂下，恳求似的低诉着。

“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还说要让事件平息……你这是想用自己的前途来威胁我吗，欧阳？”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威胁小姐的意思。我只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支付早该支付的代价而已。况且，选择去做怎样的梦，这是各人各自的权力，不是吗，城心小姐？”

我刻意学着城心小姐的语气辩解道。小姐看后，默不作声。

——唉。

接着。

看着这样的我，城心小姐叹了口气。

倚在所长椅上的城心小姐，缓缓开口说：

“确实有些地方变了……唉，欧阳，你这个人，虽然言行笨拙但心却很热忱。你这样的家伙，出入社会定会碰一鼻子的灰，这份笨拙，就是令我中意的另外一个原因……至于刚才的话，唉，你说得没错。选择怎样的梦，这是各人各自的权力，这话说得没问题。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我得干坐在这里，眼瞅着事务所的唯一的员工变成恶鬼吗？老实说，这种悲剧戏码已经让人看厌了。”

很无奈似的说完后。小姐又长叹一声。

“也罢，既然你都做到这份上了，看来，这边的计划不得不有所变动了，贽姬氏的事情，就由我告诉你好了……”

“真的？”

看到小姐这么容易就松口。我不禁有些意外。

“当然。”

话毕，小姐又以微妙的口吻补充道：

“不过……我这边，也想要开出些条件。”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吗。

不过，我是心甘情愿做鬼的男人。无论小姐开出什么条件，都吓不住已将一只脚踏进鬼界的我。

“请说吧。”

我向小姐点头。以示觉悟。

城心小姐看着我，露出赞赏的表情。

“嗯，这样的态度就很好。那么，我就开始提条件了。其一，我会向你说明贽姬静女士的事情，不过，与贽姬氏无关的情报我不会透露。其二，这次的事件，我的参与仅限于此，本次协助之后，我不会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至于其三，也是最后一条……欧阳，按照之前所说的，无论这之后发生什么变故，牵扯到万里教那方的事件，你都不准、也不能插手搅和。”

“这就是全部的条件？”

“嗯，不错。点头接受的话，这笔交易就可以达成，我会立刻满足你的要求。”

“可是……为什么。”

“嗯？”

“为什么小姐如此不希望我插手万里教的事情？”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哪……”

小姐暧昧不明地笑了。看样子是不想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多想无用。反正城心小姐的心意不是我可以揣摩的。

我直接点头同意。

“小姐的条件……我全部接受。”

“嗯。很好，爽快。终归是我中意的家伙，不错。”

小姐看着这样的我，明朗地笑了，说：

“恭喜你，欧阳，交易达成了。”

“嗯，那么，请开始吧。”

小姐面露不满，看着我，又说：

“唉，太心急的男人可不好。刚才讲话太多，嗓子都痛起来了。欧阳，先去泡杯浓茶来。贽姬氏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

仿佛真的很疲倦似的，说话的同时，城心小姐活动起肩膀，僵硬的身子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

我难以想象城心小姐在那张旋转椅上坐着看了多久的书。

“我明白了，普通的茶就可以吧？”

“辛苦啦。”

在这间事务所内，浓茶就意味着是普通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