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漫无边际地随意思考着，我陷入沉默。

信仰。神祇。

与真神相对的，是伪神。

与真理相对的，是谬论。

那么。

也许……

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忽然闯进我的心中，我不禁为之倒吸一口冷气。

“这世上，真物与伪物通常同时存在着……啊，难道说，万里教的情况也……”

“喔，是不是有些眉目了呢？”

小姐笑了。

“也许……在万里教之内，也有真物、伪物之分？等一等，换个角度考虑，万里教的万里大人，不一定得是写下《卵之梦》贽姬静女士，万里教的兴起，始于静女士自杀之后，两者之间存在着奇怪的时间差……难道说，写下《卵之梦》，将其作为圣典的万里大人，与万里教的教主，其实并不是同一人？”

城心小姐听完我的自言自语，兴致高昂地拍起手来。

“哈，脑袋转得不错。细致思考的话，你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做得到。之前说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情。”

“可是……”

城心小姐抢在我之前，以不容被质疑地语气，将话题继续下去。

“创作、写出《卵之梦》的，毫无疑问是贽姬静本人。她的真实身份，正如欧阳你推测的那般，确实是将女学生们收为眷属的万里大人。至于万里教，地下教团所拥立的活圣人，作为凝聚整个教团的核心人物，无需置疑，这位万里大人也是真实存在的。既然贽姬静女士已逝，死者不能再登台亮相，那么，这位万里大人的真身，自然是另有其人了。事实上，我手里就握有可信的证据，能够证明万里教在城内行走的确切时间，是在静女士去世的半个月之后。顺便一提，卷入新纪元连环自杀事件的最初一名学生，她的死亡时间，是静女士刚刚逝去的一个礼拜之后，比起万里教的创立还要早上许多。换句话说，引发女学生接连自杀的事件真相，恐怕与欧阳你的想象有着很大的差异。”

“新纪元连环自杀事件的真相如何先暂且不论……按照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与万里教事件，其实是两个没有任何关联的相互独立事件？”

我仔细揣摩着小姐话中的深意，不禁目瞪口呆。

“不能讲没有任何关联吧。根据高中女生的证言，我们可以推理而出，至少在外面，确实曾经存在有两位身份迥异的万里大人。而且，我想万里教的万里大人，其形象的原型，必然是贽姬静女士才对。当然，除过这些之外，你说得没错。这两起事件，看成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事件也没有问题。”

城心小姐有些得意地断言道。

我用手按住眉头，费力地思考着，想要将线索串联起来。

“请稍微等一下……按照小姐的推理，这两个事件其实是以一先一后的顺序发生的吧，让我想想，这样一来，从时间上推断……静女士的自杀，大概是将一切引发的原点吧……静女士去世后，她的遗书《卵之梦》，以‘万里大人留下的圣典’这种方式，传递到了万里大人的眷属——学生团体的手中，之后引发了学生自杀事件。再之后，万里教才于城内创立……而且，万里教敬拜的活圣人，万里大人的形象原型，来源于已经去世的贽姬静女士——也就是万里大人的本尊。事件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子，新纪元连环自杀事件，还有万里教事件，其实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事件——这就是我的理解。请问，城心小姐，我没有哪里想错吧？”

费了好大的力气，想得脑袋都痛了起来，我终于将断断续续的思绪串成句子，讲了出来。

“没什么逻辑上的错误，时间上也基本正确。大致上，事件的经过就是如此。”

城心小姐点头以示肯定。

按照小姐的推理，这样一想，事情倒真的变合理了……黄雨寒了解万里大人，却说自己从未接触过万里教。静女士与学生团体存在着关联，她却不是万里教的教主。这是因为，在静女士逝去之后，出现了另外一位模仿静女士的万里大人……

这确实是合理的解释。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黄雨寒的谎话。此时我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少女从未对我说过假话。

本来相互矛盾的事实，在经过城心小姐的一番推理之后，终于变得合理起来。我想，虽然城心小姐没有拿出确切的物证，她的推理应该是值得信赖的。因为，只有依照小姐的推理，原本存在有矛盾的地方，才能得到恰当合理的解读。

按照城心小姐的推理想下去，一切都变得顺畅合理。原来如此，两个事件是相互独立存在的。以这样的角度看，之前那些矛盾点，确实都不再是矛盾了。

“原来是我和刘伯搞错了……一开始，我们以为引发新纪元连环自杀事件的是万里教的歪曲教义。真想不到，这一切竟与贽姬静女士有关，明明一切都在眼前……”

“会犯错误很正常，遇上这种事情，任谁也不会料到除过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一名真正的主角躲在帷幕后面吧。更何况，这位主角通场都没有出现，没有念一个台词，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只肯露出自己的倩影给观众看，任由观众去猜想自己的形象。很难想象吧，这样的角色，竟然是主导今次事件，主导整个故事走向的真正主演。不，这里应该称之为剧本师才合适，是的，这位才华横溢的剧本师，便是早早就逝去的贽姬静女士。”

城心小姐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调侃道。

这个人，果然什么都知道吧。

我不禁感慨万千……

“静女士是不是事件的主导者，这个问题暂且先放在一边。我有更加紧迫的问题，城心小姐，在万里教事件中，万里教的活圣人——万里大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按照小姐的推理，那位大人应该是伪物吧。可是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模仿贽姬静女士能有什么益处？”

城心小姐听完我的疑惑，皱起薄眉来。

“那个呀，我推测，在万里教内，大概躲着一号狂热地迷恋静女士的人物，那位人物，出于自己的某些考虑，私下里借用静女士的遗物，另外塑造了一个万里大人的形象。若要分辨此人是谁，办法倒也简单，普通的教众，只知本教的万里大人而不知贽姬静。那个始作俑者则不同，在教众的面前提到静女士的名字，看谁动摇，动摇的那个便是幕后黑手。”

“原来如此……这个方法，的确可以一试。”

接着，城心小姐以很乏味似的语气说：

“倘若贽姬静女士是真神，那位万里大人便是伪神。是被万里教中的某位人士，别有用心地包装之后，树立起来的人为偶像。倘若贽姬静女士是雪女，那位万里大人便是雪女客体化后的分身，雪童子。万里教的万里大人，是按照静女士的倩影仿造出来的影子，是伪物，完全没有真物的能耐，所以不需要过多关注。”

——换言之，城心小姐停顿了一下，正襟危坐。

“万里教的教众们，他们所敬拜的活圣人，并非是所谓真理的化身，而是一尊不折不扣的偶像。万里教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在拜一尊黄金铸成的金牛一般可笑。这种荒谬的情况，在人类历史上已经上演过无数回。虚假的真理，往往会将人引领至危险的境地，如今的状况也是如此。欧阳，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万里教迟早会将自己滑入疯癫的地狱，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交给专业人士去办吧。就这样，任由万里教继续下去，天罚迟早会降临的。”

提及“天罚”一词时，小姐的脸上露出恶鬼般可怕的神情。我不禁心中一颤。

“也许确实是这样吧，可是……”

小姐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断，继续讲了下去。

“欧阳，在做事情之前，先搞清楚自己的心愿为妙。你所在意的并不是万里教的教众会如何，你所在意担忧的，只是那个高中女生的安危。我说得对吗？呵，既然这样，你就该与万里教的事宜保持距离，把心思全部放在那个女生的身上。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只凭你一人的力量，想要保护那个丫头都有些吃力，更何况还想贪心地与万里教一争高下，太过自不量力的举动，贸然涉及与自己无关的领域，这不是勇敢，而是愚钝，只会让旁人觉得可叹哩。”

城心小姐的话语如雷贯耳。将我震醒。

小姐确实言之有理。我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万里教的庞大势力，根本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撼动的。

“我明白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小姐都这样说了，总之，万里教那边的事情，我不会再去插手了……”

“好，你这个人，终于有点儿开点窍了。”

“我不会再插手万里教的事情，所以……作为交换，城心小姐，请告诉我贽姬静女士的事情。”

“什么……”

大概没料到我会提条件，城心小姐竟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马上就又变回了一脸冷漠。

“欧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悦地问道。

“城心小姐，请告诉我吧。”

我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告诉你什么？”

“城心小姐，贽姬静女士的遗书《卵之梦》，就是那本真正的万里大人留下的圣典，静女士就是在用这本书，来与女学生相互缔结联系。所以说，若能了解贽姬静女士，若能再更多地理解静女士的心意，也许我就能……”

“就能怎样？”

“也许，我就能明白新纪元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中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