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归于平静。
风间琉璃整个人却怔住了,他的手里还握着那边柄滴血的长刀。
源稚生就倒在了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欣慰解脱的笑容,却彻底的闭上了眼,对方已经死掉了。
这本该是一个喜极而泣的激动时刻。
可看到这个男人彻底失去了生命气息,在风间琉璃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快感,他整个人心里显得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渐渐的,风间琉璃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起来。
就像是一幅幅沙画,不断勾勒出那一幅幅画面,那是曾经在鹿取小镇里,源稚女跟源稚生之间发生的一幕幕,里面有两人在山洞中烤着地瓜,有劳累后的相依,也有快乐的进行各种各样的游戏,那都是曾经兄弟二人美好的一幕幕。
风间琉璃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这些沙画,可每当他将手放在这些沙画画面的时候,画面如风沙消散,紧接着又在另一边组合起来,重新形成一副副画面。那些画面同样非常美好,哪怕都是无声的,却也能感受到幸福满溢出来的气息,风间琉璃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尽管他脸上带着血迹,可他的笑却极为纯真,极为质朴,像是山中稚子。
是的,在这一刻风间琉璃也死掉了,这头恶鬼终于远离了这具身体,而再度苏醒的是源稚女。
又或者是说在那最终的时刻,源稚女的自我意识奇迹般地突破了风间琉璃这头恶鬼的精神封锁,这个男孩儿以其稚嫩却又极为坚强的灵魂力量,一举冲破了风间琉璃的封印,就像是狠狠打碎了那如镜面般的封印,与此同时,风间琉璃也跟随着消亡,活下来的是源稚女,而等到这个男孩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就是源稚女。
源稚女看着那些沙画,脸上流露出纯真的笑容,这份笑容完全就是下意识的流露而没有任何的做作,因为这些画面都是他曾经跟源稚生在一块最美好的一幕幕,哪怕源稚女被风间琉璃这头恶鬼寄生了这么多年,可如今在看到这些画面的时候,却依然能够想到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发生的那些事情。
源稚女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他追逐着那些不断变换的沙画,尽管这些沙画在被他触摸的一刻,就会成为流沙消散,可源稚女依然乐此不疲的追逐着,就像是追逐着曾经的那些美好,在他心中仿佛还没有意识到那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同样没有想起哥哥源稚生曾经在那个地下室里将他斩杀,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些美好的事情上。
可直到源稚女在扑向另一边沙画的时候,被脚下的某样事物绊倒了。
源稚女跌得很惨,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狠狠摔倒在水泥地面上,这一下摔得他浑身剧痛,艰难的站起身,扭头就看到了绊倒他的东西。
这一刻源稚女的整个身体都轰然怔住了,浑身像是被闪电击中。
一股巨大的悲痛在源稚女心中汹涌澎湃的激荡着。
他看着躺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的男人,不由得对其发出轻声的呼唤,“哥哥……”
而对方似乎睡得很香,脸上带着笑意,没有听到源稚女的呼唤。
男孩紧接着又呼唤了两声哥哥,可对方依然没有醒来。
源稚女不由得扑到源稚生身前,发现对方的身体已经冰凉冰凉,像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同时也没有了呼吸,甚至没有了任何的气息,明源稚女陷入了巨大的恐慌,甚至精神开始出现崩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哥哥源稚生已经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
巨大的悲痛彻底淹没了源稚女的脑海,而那些被潜意识逃避的记忆也在这一刻彻底的涌现出来。
鹿取小镇,无数的杀戮,在那座地下室里,被哥哥洞穿心脏,甚至在东京勐鬼众的发展,以及在这个深井里……
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都在源稚女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他彻底记起来了,同时他也知道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但他不再是风间琉璃,而是源稚女,曾经那个懦弱又敏感的山中稚子。
“哥哥,你醒过来啊,哥哥,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哥哥,我求求你了,我不会再任性了,我也不会再敏感了,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哥哥我不想要在东京住大房子过上等人的生活,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在鹿取小镇里能过着幸福的生活就够了,哥哥,我真的不要那么多,我只想要简单的跟你在一起,我求求你了,醒过来好不好!
!”
源稚女趴在源稚生身上痛哭流涕。
他的呼唤是那么的真诚,又是那么的强烈,在场若有人在身边的话,听到这样的哭喊声,都会不由得心生触动吧。
可无论这些呼喊的执念多么强烈却换不回男人的心,因为男人的心就在不久之前被源稚女硬生生的绞碎了。对方也同样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源稚生死掉了,彻底的死掉了,哪怕他是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哪怕他是血统实力堪比次代种的强大混血种,可对方的的确确是死掉了,再也不会醒过来。
“不,不,哥哥,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那些残忍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哥哥,是我杀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杀我一次,我绝不还手!
哥哥,你醒过来呀,你怎么可能不欠我了呢?
你欠了我这些年没有跟你相伴,你一个人在东京,让我在小镇里面孤独的生活着,没有你的日子,你知道我有多么孤独吗?那些年我都是一天一天数着过来的,我多么希望在第二天能够见到你从东京归来,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你。
可现在你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这样离开呢,不,哥哥,你这样对我太残忍了,以后的日子难道就让我这样孤独下去吗?这样的感受,要比死了还要难受,哥哥,带我走吧,无论到哪里都好,就算是在地狱里,我也要跟你在一块。”
源稚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他不断推动着源稚生的身体,可无论他怎么推动,这个男人都是无动于衷。
源稚女越发的不甘心,他似乎也同样在内心最深处不想承认源稚生就这样死掉了,他擦干眼泪,努力的站起身来想要抱起源稚生的身体,可他的力量太弱小了,因为他是源稚女,他不是那头强大的恶鬼风间琉璃,所以他根本就抱不动源稚生。
可源稚女依然没有放弃,哪怕他没有太大的力量,可仍然还在坚持着他。
他架起源稚生的肩膀,努力的拖拽着对方后退。
“哥哥,我知道你只是暂时睡着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家,等回到家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以后会做一个很乖很乖的弟弟,我绝对不会再任性了,哥哥,走,我们回家,稚女现在就带你回家。
我记得家里还有两份地瓜没有烤呢,哥哥,我可不会烤地瓜呀,每次都会烤的很黑很黑,只有你才能烤出那种香甜的地瓜来,哥哥你再坚持一下,稚女现在就带你回家。”
源稚女用尽全身的力气拖拽着源稚生,想要让对方能够离开这座深井里。
源稚女一次一次的跌倒,但一次一次的爬起来,似乎永不放弃,似乎带着哥哥离开就是他唯一的执念,也是他唯一的动力。
就这样源稚女跌倒无数次,又无数次爬起来,可那又如何呢,哪怕他摔得遍体鳞伤,哪怕他每一次都能拖拽起一点点源稚生,可最终他们也离不开这个深井,这座深井就像是一座深渊,就像是一座牢笼,更像是一座地狱,死死的困住了他们。
很多年前这场悲剧就已经烙印在了剧本之上,如今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展开这份流程罢了,整座深井里只有源稚女凄凄哀哀的哭声,他哭得很大声,甚至连嗓子都沙哑了,最终他彻底的筋疲力尽,跟着源稚生一块跌倒在了血泊之中。
源稚女实在没有力量,他只能抱紧源稚生,在这个无人的深井里面,他似乎想要用自己最后一点点温度来给源稚生温暖身体,可对方的身体是如此冰冷,无论怎么样,他都捂不热源稚生的身体,这让源稚女越发绝望,他在这座深井里哭喊,可是又有谁能够拯救他呢,没有,因为这份悲剧早就已经在剧本上写好了。
源稚女忽然想到,曾经他跟哥哥源稚生在小镇生活的时候,他总是很自卑,同样胆子很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首先就是想到源稚生,因为他知道哥哥总是能够给他处理好任何问题,久而久之,他就对源稚生形成了无法想象的依赖,每次晚上他那个酒鬼养父为了省电而拉下电闸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漆黑,那个时候也是源稚女非常害怕的时刻,可只要他能够听到源稚生的呼吸声,以及睡着时候轻轻的打鼾声,就能够让源稚女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下来,他会觉得身在源稚生身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安全的地方,就算这个世界上有无法想象的鬼怪一类的东西,也都不敢靠近过来,因为他有哥哥。
然而如今这一切完全都改变了,随着源稚生的死去,源稚女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了,没有了源稚生,他就相当于失去了整个世界,他歇斯底里的发出哭喊,紧紧的抱着源稚生的身体,却想不到任何能够安慰自己的方法,因为他已经深陷绝望。
而源稚女只有紧紧抱住源稚生的身体,又或者是说尸体,他不仅仅是想要让源稚生的身体焐热,也同样是害怕身处在这个孤独而又绝望的深井里面,他想要给源稚生温暖,而同样在这样的时刻源稚生的身体能够给他一丝丝的力量,以至于他处在崩溃的边缘,又始终没有完全崩溃。
这一刻的源稚女,又像是十几岁的山中稚子,他从未仇恨过其他人。同样从未仇恨过自己的哥哥,因为他就是源稚女,简简单单。
源稚生龙化了的身体如雪般消融,而他欣慰而又解脱的笑脸上,依稀能够看到在眼角流淌出一行血泪,那血泪划过他的脸庞,或许在源稚生真正觉得自己要死掉的时候,内心也会非常的悲伤吧,悲伤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源稚女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了,而自己是他唯一的家人,失去了自己,对方应该也会很害怕吧,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死去,以此来唤醒源稚女,来唤醒他曾经的弟弟。
深井里面一片死寂,唯有源稚女的哭声,那哭声非常悲伤,仿佛逆流在人心中汹涌澎湃。
直到有璀璨的光束从深井上照射下来,紧接着虚空之中响彻起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这是交响乐,在深井之中回荡着。
不知从哪里来的扩音系统,将这首交响乐放了出来,显得极为气势磅礴,就像是一场大幕缓缓拉开,舞台上的演员纷纷就位,而这场戏的主角就是源稚生以及源稚女兄弟二人的惨烈厮杀。
那机械的平台开始缓缓降下来,整个平台上的灯带完全亮了起来,五彩斑斓的光束将整座深井映衬的就像是一个绚丽的舞台,而在舞台之上有人开始翩翩起舞,对方跳着来自天鹅湖的舞步,源稚女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同样也看着舞台上那个跳舞的人。
那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不,准确来说像极了一个鬼。
对方身穿着一身儒雅的燕尾服,极为修身,亮紫色的衬衫极为鲜艳,搭配着笔直挺拔的西裤,领口还带着一条白色领结,那双布鲁克皮鞋在灯光下闪耀着光,对方看起来是如此自信,如此优雅。
伴随着天鹅湖的音乐,对方的每一个舞步都精准踩在了节拍上。尽管对方是一位老人,可他的舞步却称得上是完美无缺,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割裂感,因为这首曲目是绝望伤感的,然而这位老人跳起来的时候,却得意洋洋的,像是一个小丑。
而对方的动作也开始越来越变形,更像是一个小丑在舞台上做着一些滑稽的动作,可毕竟这是一个如此悲伤的时刻,怎么会有人跳得这么令人恶心的,那是一种极度的嘲讽,讽刺着源稚生以及源稚女最后的悲剧。
直到老人缓缓转身,对方缓缓拿下了脸上的公卿面具。
源稚女赫然尖叫起来。
“是你,是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狗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