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哀,
云怒!
白纸飞舞,
孝子恸哭。
桐城东南的小荒山上,风吹草低,露出山坟几许。清明刚过,纸灰化作蝴蝶飞舞。今年的杜鹃鸟却来的比常年要晚一些。常年都是人们在坟前哭诉,杜鹃在树上啼血。可今年清明都已经过了,杜鹃鸟却还没有发出布谷布谷的声音。
小荒山那东延绵至药王山,药王山山高愈千丈,峰险势陡,形成环抱之势,由东向南环抱小荒山。而离小荒山北面,又有大河“洪莽”至西向东,横贯而过。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藏风聚气,得水为上。从《葬经》来看,小荒山的确是山环水抱,山明水秀的地方,生气聚而不散,行而有止的风水宝地。
但这样一个藏风聚水的风水宝地,却只生的一些荒草,而且大都不会太过茂盛,荒草只是长到脚踝位置,所以有人说这是阴间的一处福地,阳间的东西不会太过茂盛。
人云亦云,反正小荒山就成了桐城之人安葬的不二之选。
送葬的队伍一路上锣鼓喧天,哭哭啼啼来到了小荒山前,却发现,小荒山上的荒草居然都好似疯长一般,已经长到了一人身高,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犹如一片荒海,一望无际。
“怎么会这样?我前天来上坟的时候,草还只到了脚踝,怎么才过两天,就长得这么高了!”有人不可置信的出声道,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他们都是感同身受,几十年来,小荒山上的草从来没有长到过像今天一般的等身人高。
“老大,进还是不进?”送葬队伍前头撒纸钱的老者对着一身孝衣的马大问道。
马大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草海,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竟然生出一身冷汗,但事到如此,也已经由不得他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进!”
送葬的队伍于是继续敲锣打鼓,鸣炮哭泣,前面撒着纸钱的老者还负责起划开草海,开出一条道来。
天空之中云聚云散,草海之中人头耸动,但不知过了多久,送葬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他们之中,最前面撒钱开道的老者,手已经被草隔开了好几道口子,敲锣打鼓的手已经酸了,最累的属抬着棺材的“八仙”,只觉得腿都软了,肩膀上已经痛的没有了知觉,却不能将棺材放下来。
风吹草浪,他们还置身于这一片无边无垠的草海之中。
撒纸钱的老者又看向马大,马大心里越想越怕,却还是强自定神,思索了片刻,他狠狠地说道:“就地下葬!”
“这……”送葬队伍之中的宾友、孝眷、族党戚属开始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有人认为就地下葬太过随便,应该再选一个风水宝地,有人则认为应该另择一个黄道吉日。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马大突然仰头一声大喝,然后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他这样一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居然哭成了一个泪人,“父亲身前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如今却只能空留在这棺木之中不得安息,不得其所,不能够入土为安,让我怎么能够心安!”
“是啊,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是啊,是啊!还是马大有孝心。”送葬的宾友、孝眷、族党戚属又开始纷纷附和,赞叹马大的孝心。
马大看着几个拿着锄头铲子的大汉开始就地挖坑,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声佛音有如九天神雷贯耳,在马大的脑海里炸响,他慌忙的环顾四周,见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没有听到这一道惊雷之声。他赶紧摇了摇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只当是这几天疲劳过度,心神不宁。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又是一道惊雷乍响。这一次,送葬的众人都听到了,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阿弥陀佛,佛祖显灵了。”一个信佛的老妇突然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有人起了头,几个平常念佛的老妇也立马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然后老人们拉着边上的小孩也跪坐在地上,磕头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哎!”小和尚叹息一声。
“呼!”狂风四作,草浪飞舞,等身人高的荒草以弱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矮,恢复到脚踝的高度。众人对面,站着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摇头叹息。
“世界若无佛,父母便是佛。父母之恩,即是佛恩。”小和尚摇头叹息,面对还愣在原地的众人,自顾自的走到棺木面前,抬棺的八仙早就疲惫不堪,待看到小和尚之后又是惊恐参半,不知这和尚到底是何方神通,却是吓得腿一软,直接将棺木摔在了地上,棺木的盖板也被震得落在一旁。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破坏家父的葬礼,不能让家父入土为安!现在又要破坏家父的棺木!”马大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大喊道。他想要表达他的愤怒,而不是恐惧。
小和尚的手按在棺木之上,看了一眼里面安然入睡一般的老人,摇头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小和尚双手合十,口诵往生咒,转身离开了。
“妖,妖僧!”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妖僧!”
“妖僧!”就好像洪水猛兽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一把泥土突然飞向小和尚,落在他的头顶,跟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也便开始砸向小和尚。
小和尚自顾自的走着,在送葬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小荒山之间,口诵往生咒,闲庭信步。任由人言不堪入耳,任由尘土杂物飞扬。小和尚每走一步,人群就退开一步。他就仿佛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
老远的,小和尚看到了虚弱不堪的马二,他朝着马二摇摇头,马二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发疯似的飞奔到棺木面前,看着棺木之中的老人,鼻涕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声音喑哑居然发不出一点哭声。
马大去扶棺材板,却见棺材板背面,居然有一封用血字写成的遗书:
阿弥陀佛,吾不曾拜过佛陀,如今在棺木之中不知昼夜,吾心中所感,愿皈依我佛,愿我佛慈悲,佛以宽广度人,能够宽恕长子所造之罪。子不教,父之过。如今长子所造之罪,实为吾之责任,吾愿为长子下阿鼻地狱,受身旋火轮之苦,铜狗啮骨之痛。
“父亲!”马大呆呆地看着这封血字遗书,他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却感觉不到疼痛。
“啊!”马大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吼,最后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马二看着马大伤心欲碎的样子,原本对于马大的仇恨,竟然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来。
他看着血字还未干去,心里想着,若是那和尚能在早一点出手,父亲也不会死!
看向小和尚的目光也便变得有些怨恨起来。
而小和尚,却仿佛听不到他们的恸哭。
既然生苦,死亦何哀?
真所谓:
儒生弃书走,老者起童心。
孝子欲杀父,和尚本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