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安蓓再次感到眼前一片明亮。
秋日的暖阳照射在被子上,楼下的酒馆已经开始喧嚣,整个银角鹿充盈着面包和烤肉的味道,这又平凡的一天……是啊,她多么希望眼前出现的是这幅场景。
但事实截然相反。她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地窖里,身上盖着发霉的毛毯,面前燃着一团篝火。篝火旁边盘腿坐着两名青年,他们看上去二十出头,面色疲惫,其中一人正无聊地往火堆里扔着烂木头。
她坐起身,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名青年回过头,冲她咧嘴一笑:“小家伙你醒了?你想说地窖里真冷,对吧?”
安蓓认得这人。他是来到银角鹿的六个“可疑人物”中最显眼的一个,长着一头杂乱的红发,皮肤黝黑,看上去很机灵,一口气能喝好几杯麦酒。
“闭嘴,肖,烧你的木头。”另一名青年瞪了肖一眼,又转向安蓓,“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与名叫“肖”的青年相反,这人深色的头发柔顺有光泽,眼神十分柔和,微笑的时候,脸上会呈现出两个酒窝。
安蓓低头掀开身上的毯子,发现自己的双臂都缠满了绷带,绷带之上血迹斑斑。她试着抬了抬胳膊,有点麻麻的,但并不很痛。“不疼了,就是有点麻……你们到底是谁?”
肖忽然瞪大眼睛,发出刺耳的叫声:“罗兰,你调的草药膏终于能救人了!谢天谢地,你再次超越了自己!”
“肖,我说了闭嘴!”
“好吧,你是头儿。”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罗兰看向安蓓。
“你们到底是谁?我们这是在哪?”
“铁匠铺,老泥锤家的地窖。”
石墙旁堆放着武器与铁块,木架上插满了猎弓与农具——这确实是铁匠铺的布置。
“至于我们,”罗兰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听说过荒野游侠吗?”
她惊诧地点了点头。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荒野游侠的传说就一直是吟游诗人们传唱的对象,荒野游侠是自由的代名词,他们为生存而战,为自我而战。击杀兽族,将蛮人逐出人类的领土,甚至推翻暴君,这都是荒野游侠被歌颂的篇章……不过荒野游侠并不是正义的代名词。不同首领领导下的游侠团体有着不同的故事,为佣金卖命、盗墓抢掠的游侠团体也不在少数。
但是这都只是传说而已吧?就连希莫大叔都说,自己有生之年从未见过一个荒野游侠。
“不用太崇拜我,我不过是个小小学徒!”肖忽然靠近安蓓,把她着实吓了一跳,只见他拦过罗兰的脖子接着调笑:“倒是这位,埃雷曾经的得意门生,现在独当一面的游侠小队长,将来更可能会成为史诗中的英雄,英雄中的……”
“肖,安静。”
这声音安蓓非常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遵命,我亲爱的老师。”
“如果你能改掉这个话痨的毛病,你将是我带过我最优秀的学生。”
黑暗的拐角中,一道熟悉的魁梧身影正一步一步走入她的视线,而当风帽下的面容完全出现在火光中时,安蓓已是目瞪口呆——这真的是老泥锤?
男子与泥锤有着相同的面容,但是比起戴着皮围裙,满身汗污的邋遢铁匠,眼前这个身着皮革防具、身披斗篷的老头子要沧桑的多。
“老泥锤?”
“孩子你没事吧?”
“真的是你!?你怎么打扮的像荒野游侠一样?”
“这说来话长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撤离金栗村。”他言辞闪烁。
察觉到一丝异样,安蓓紧接着问:“希莫夫妇怎么样了?他们在哪?”
“希莫他们……”泥锤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果然。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她并不震惊,但最后一丝希望被证实已化为泡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没错,是亲人,而不是恩人。
“他们是怎么死的?”她哽咽着问。
“血肉兽。老希莫带领剩余人躲在银角鹿的地窖,却被血肉兽破门而入,并且……”泥锤的语气并不平稳,“并且放了火。”
地下室之后便鸦雀无声,或者只是安蓓无法听进其他的声音了。人,同样的来到这个世界,却注定以不同方式离开。可为什么偏偏给善良的人安排了这么惨烈的下场?这不公平。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渐渐有了交谈的声音。似乎有人回来了,安蓓再次抬起头,发现戴着黑色风帽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目光呆滞的女孩,几缕黑发自风帽下露出。
安蓓记得肖叫他埃雷。
“老师,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说话的是罗兰,他正同泥锤摆弄墙角的一柄铁头弓。
“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将视线自安蓓身上移开,男子慢慢将风帽拉至脑后,坐在篝火旁,“可以肯定的是,血肉兽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
安蓓是第一次看清男子的相貌。他看上去三十五六,长及脖根的头发是纯黑色的,有些自然卷,鼻梁高挺轮廓立体,同样漆黑的双眸目光深邃,下巴上有稀疏几点刚硬胡茬。他是那种极具魅力的壮年男子,即使外表年龄比安蓓想象的年轻许多,却显得比老泥锤还要沧桑深沉。他身材顷长,看上去结实敏捷,只是静静坐在火堆旁添加木柴,便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威慑力。
“埃雷,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泥锤放下铁头弓,走到埃雷身边坐下,“金栗村已经失守,他们下一个目标可能是灿水镇。”
安蓓注意到泥锤对埃雷的语气很是尊敬,看来埃雷是这群游侠的领袖。
“金栗村的血肉兽只是兽族前锋的一小部分,我怀疑他们攻击村落另有所图。”沉默了片刻,埃雷又说,“总之明天一早先处理尸体,争取尽早赶到灿水镇。”
灿水镇。那是离金栗村最近的小镇,但徒步也要走上三天。老希莫和卡伦的表叔经常会去镇上进货,所以……忽然想到了什么,安蓓僵直了身子:
“卡伦……卡伦在哪?”
问句在空旷的地下室起了回音,半晌,老泥才露出一丝苦笑:“安蓓,我们也不知道。”
“可昨天他就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遭到袭击,然后一起获救,”她有些混乱,变得语无伦次,“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干掉血肉兽之后,那个小伙子就消失了。他是趁我们对安排救援计划时跑掉的。”这是埃雷第二次跟安蓓对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简单几句中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坚决。
“可是他会去哪?他受了伤!”
“安蓓,冷静一些。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我猜他去了杂货店。”泥锤叹了口气,“我们搜救的村人中没有卡伦和他的表叔,而杂货店已经化为灰烬。”
化为灰烬。
卡伦也死了。卡伦……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面前便浮现出最后那天夜里,他在树下对她说了一半的话:
“安蓓,其实我只是想和你……”
那没有说完的后半句。
她其实很期待的。
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消失了。
“卡伦……”眼前有些模糊,她仿佛看到了秋收节那天的夕阳,晚风浮动麦穗,他们在麦田中奔跑……
“孩子,都会好起来的。”
泥锤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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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传的。。不小心传到存稿箱里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