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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姐妹们,你们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啦?”今日的淑荷宫来得相当热闹,不仅妃子光临,夫人、嫔更是有十好几人。而宛清刚走到廊下就听到的这声大大咧咧的声音,正是丽妃贺楼丽。
丽妃是孝文帝元宏元在皇后之后不久册封的唯一的妃,其父又是魏朝大将贺楼犁,论资历、论家世在这后宫之中都是可数之例。性情也属直爽类型,因此,今日这聚会上,也就只有她才这么敢哪壶不开提哪壶。
“丽妃姐姐,这话你可别提,咱们今天不聊这些……”紫徽荷嫔闻言,眼波流转之下,口中淡淡的说到。
“怕什么,咱们今天还就聊皇后娘娘了!”丽妃见众人都是一副怕怕的模样,反倒是认准死理了:“你们说说,这皇上是怎么了,先是将娘娘贬到那冷清的宁安宫,然后又立了贵妃……”
“是啊,眼下咱这宫中是正宫娘娘受冷落,偏宫娘娘主事呢!”三夫人之一的贺赖夫人颇有几分煽风点火的意思:“也不知那人使得什么法,咱们皇上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
这一句倒是戳到了不少嫔妃的心坎上,立时就有不少妃嫔点头附和道:“是啊,要论资历即便皇后娘娘不管事,也应由丽妃姐姐……”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丽妃见话题落到了自己头上,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打断:“我是替皇后姐姐抱屈,这都快两个月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皇上这么久还没消气。我记得那年皇上和皇后姐姐闹矛盾,也没有这次这样的绝情啊……”
丽妃在宫中的时日最久,当下自是回忆起那年皇后冯润被废,新立冯清为后的事了:“我记得那年,皇上一怒之下废黜了皇后姐姐,可也还是时常前去探望她的……”
“是啊……”同是三夫人之一的丘穆陵氏也有记忆,身世在诸妃和夫人中最低的她,虽然进宫较早,可一向胆小爱附和:“所以,我想此次,皇上甚至并没有废黜皇后,只是谪居宁安宫…….皇后娘娘她应该很快就回来重主中宫的…….”
见话题并没有朝着自己理想的角度发展,紫徽荷嫔不动声*的开了口:“我看啊,要皇后娘娘重新回归中宫,现下还只有一个人能在皇上跟前开口说这话……”
“谁啊……”丽妃不愧心直口快,但反应似乎并不快:“反正那人不是我……”
“荷嫔莫不指的是宛清贵妃……”前朝礼部尚书崔尧光的孙女崔芷蕙,现今的宣徽蕙嫔人倒是聪慧,竟然就脱口而出。一旁私交甚笃的当朝李中书的女儿李窈雎,隆徽窈嫔暗暗拽了一下冒失的蕙嫔。蕙嫔大概也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妥,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紫徽荷嫔,走上前亲热的将蕙嫔拉在了手中:“瞧你,妹妹,倒好像那贵妃娘娘会吃人似…….”
荷嫔说完,又转向丽妃,声音却是大家都能听见:“丽妃姐姐,我们不谈这些了吧。我想,贵妃娘娘也不是度量窄小之人,应该早就在劝说皇上将皇后娘娘赦回中宫了吧,我们真是在此庸人自扰了,呵呵…….”
“是啊…….是啊…….”屋内众人一片附和之声,廊门外的宛清把这一切听在耳里,不觉皱了皱眉,柔儿则已经是按捺不住,气得直跺脚了。宛清示意柔儿稍安勿躁后,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的缓缓走进了大堂…….
………
2
满屋的喧嚣在贵妃宛清迈进屋子的一刹那,顿然安静了下来。毕竟刚刚在众人口中议论个不休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这面部表情的转换还需要时间。
宛清故意不去看有些人突然僵住的神色,率先走到厅中央,微笑着向众人微微点了点头:“各位姐妹们比我来得可还要早啊,呵呵,今儿个大家难得热闹,待会儿就吩咐下去,大家都在荷嫔这午膳了吧……”
嫔妃们各自换上了最佳的神态后,大家纷纷点头称好,有几人就已经跃跃欲试着要上前来,亲热的与贵妃宛清说上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了。
宛清仿佛没有看到走上前的人影,自己先倒走想向了一直没有吭声的荷嫔面前。伸手从柔儿手中接过金丝楠木妆奁,亲手递到了荷嫔面前:“妹妹,姐姐特地来朝贺你的新宫整修完毕。这里面是些皇上赏下的首饰,今儿就权当作贺礼,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荷嫔嘴角抽了抽,还好没有露出宛清担心的厌恶神色,慢慢竟还浮上了些淡淡的笑容:“那妹妹就收下了,多谢姐姐如此挂心……”
众人见状,先前就欲上来的妃嫔立时围拥了上来。淑玉宫内一片人声鼎沸,热闹得让素来喜静的宛清有点应接不瑕。原本是要借今日找雨荷好好谈谈的她,竟就此陷进十数个“姐妹”的环绕中,无可奈何的成了今日聚会的主角……
“姐妹们,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的贵妃娘娘绣得一手好女红呢……”丽妃原本是心直口快说完就了的主,这会儿和宛清聊得热络,竟要寻些事情出来做了:“咱们今儿难得如此热闹,大家乘此机会,好好向娘娘讨教讨教,你们说好不好?免得皇上总嫌我们静不下来……”
“好啊……”
“好啊,好啊……”
众妃嫔们纷纷点头称好。在后宫嫔妃中,除了孝文帝元宏近年新纳的四家汉妃,多多少少要文静些,闲时也在自家寝宫做些女红外。其余原旧都带来的妃嫔们,可个个擅长骑马射弋。
为了能让这些好动的妃嫔们有个活动的去处,可真是让孝文帝元宏倍感伤神。近年来还专门在洛阳城东山开辟了一块皇家牧场,为的就是不时组织这些嫔妃们也能出门活动活动筋骨。
可这样的活动未免太过耗费孝文帝元宏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因此,即便好不容易抽空安排一回,他也是不甚情愿,免不了要罗嗦一番,什么她们就不能好好呆在宫内学学女红刺绣之类的……
于是,今日这由丽妃临时发起的倡导,可却实实引起了诸嫔妃异口同声的赞同。
眼看推脱是不行了的宛清只得吩咐柔儿:“柔儿,你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咱们和诸位姐妹们探讨一下女红刺绣……”
众妃见贵妃宛清应诺下来,也是兴奋的各自命自己的贴身侍婢赶紧准备……
今日真正的主角荷嫔却被冷落到在了一旁,瞅着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环绕在宛清身边,她美妙的眸子里射出了冷冷的光,那里面既充满了嫉妒也充满了怨恨。不过,忙着拿着手中的绣屏,围着贵妃宛清讨教的众嫔妃可没有人注意到神色大变的荷嫔……
倒是被围在人群中的宛清没看到雨荷,急忙出声召唤道:“呃,姐妹们可别把今日的主人家给挤到外面去了,雨荷——过来呀,咱们一起绣……”
………
3
“柔儿,你去朝和宫看看……”宛清回到寝宫后,一直蹙着眉头坐到廊外的躺椅上。既是缓和小半日来教导众嫔妃刺绣后身子的酸痛,也是在思索今日听到的议论。
关于皇后冯润被贬谪冷宫的原委,由于孝文帝元宏的保密措施做得好,至今这宫中,怕是也只有她宛清一人知晓。
当然,知晓内情的她,也在认真思索着究竟要不要向孝文帝元宏秉明情况,将皇后冯润赦回雍和宫。这个问题,应该说宛清并不是今天才开始思索,只是今天在淑荷宫廊外听得的众人议论,却把她推到了直面这个难题的风口浪尖……
“娘娘,您莫非要……”柔儿向来颇能懂得宛清的心思,今日同样经历了淑荷宫众人尖锐言语轰炸的她,听得宛清这样吩咐,就已经意识到了主子的意图。
“嗯……”宛清轻轻的点了点头:“倘若皇上在宫中,手中并无事务的话,你就请皇上今日过来月清宫坐坐……”
柔儿望着心意已决的宛清,只得领命王朝和宫而去。
………
没过多一会儿,宛清就瞅见跟在柔儿身后急急往月清宫赶的孝文帝元宏,右脚已迈进了月清宫的大门。
“宛儿,你让柔儿找朕有什么事情吗?”孝文帝元宏倒是兴致勃勃的劈头就问道,宛清主动寻他这可罕见得很,莫非……
然而等不得元宏遐想,宛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无异于当头泼了他一瓢冷水:“宛儿今日请皇上来有两件事情,第一是恳请皇上即日开始在我这月清宫中修建小佛堂……”
“啊?!”孝文帝元宏闻言显然是狠狠的失望,原本以为这修建小佛堂一事只是宛清当日随口说说,过些时日自会褪去这一荒唐想法。没想到,今日一到月清宫,就听得她催促兑现的话语。
心中空落的孝文帝元宏的语音中,顿时失去了刚才的轻松欢快:“唔……这事再说吧……”
宛清心中明白,孝文帝元宏一时半会是不可能遂着自己的心愿,短时间之内就在月清宫修建小佛堂的。这件对于皇上来讲原本是很轻易的事情,在皇上另一个心愿的相形比较之下,便成为了一件犹为头疼的事。
宛清既然明白,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却也不能再扭住此事不放。至少,她这一提,可已是打消了刚刚心中还有想法的孝文帝元宏的念头,也算是达到目的。面对她一早就知道的答案,她得把今日的重心放到这第二件事情之上。
“那宛儿今日要跟朕说的第二件事情是……”孝文帝元宏有种预感,宛清的这第二件事的棘手程度一定不比第一件事情来得差。虽然,他也在心中做了很多揣测,可还是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儿究竟所为何事。
“皇上,您先坐……”宛清不改往日的亲昵,上前用小手牵住了孝文帝元宏的手,仅此而已,顿时让全身戒备的准备聆听第二件事的孝文帝元宏放松下来。
“柔儿,快将皇上喜欢的雪髻碧螺茶端上来……”宛清并不急着说,却自顾让柔儿奉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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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茶……”孝文帝元宏原本沮丧的脸色,在呷过一口雪髻碧螺茶后慢慢的氤氲了开,茶好,最主要的还是沏茶的人分寸拿捏都好。
孝文帝元宏崇尚汉文化,自然也就爱屋及乌的喜欢上了这品茶。而偌大的后宫,也只有昔日的元宛公主,今日的宛清娘娘能够冲沏出让他整个人都放轻松下来的雪髻碧螺茶。
在将宛清册封为贵妃之后,闲暇之时,他也曾想,让人放松的或许并不是茶,而是这冲茶的人。可宛清却成了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连睡觉也会梦见的佳人,这不能不说是他三十余年的人生的一大憾事……
“皇上?”宛清望着眼前有点神游太墟的元宏,心思一动,不觉如往日般俏皮的伸出小手就在他面前晃动起来。
“啊?!”孝文帝元宏在宛清那熟悉的举动中醒了过来,望着宛清的眼神不由更加浓郁的化不开来:“宛儿,朕……”
宛清暗自懊悔自己怎么把事情越办越糟糕,赶紧恢复先前慎重的神情:“皇上,您听宛儿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在宛儿说出来之前,要先恳请皇上以平静之心待之……”
“咳,朕明白你的意思……”孝文帝元宏心中有几分忐忑,面上却依旧镇静:“能让宛儿如此曲折迂回之事,朕也知道一定不是一件小事。不过,朕已经准备好了,宛儿但说无妨……”
“好吧,那恕宛儿直言……”宛清贵妃见所有铺垫已经做好,当下就直奔主题:“皇上将如何处置皇后娘娘的事情?”
孝文帝元宏闻言刷的一声靠椅上站了起来,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有些发白,继而又有些发黑。
宛清明显可感觉到他心中的起伏跌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后,也不畏惧,反而使出她一向最管用的“伎俩”,伸出小手将元宏的大手反牵在手中。果然,孝文帝元宏对于她这招几乎是毫无抗拒之力。
“宛儿,你知道朕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孝文帝元宏虽然缓和了下来,可语气里仍旧避之瘟疫一样,想将这个问题就此打住。
“可是,不谈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存在了啊……”宛清不无忧心的提醒着元宏:“皇后娘娘并未被废黜,现长时间幽居冷宫,旁人总难免会有诸多揣测……”
“是哪个‘旁人’如此爱嚼舌根、搬是非?”孝文帝元宏气咻咻的问道:“朕倒是要将这些零碎之人好好处置处置!”
“这……”宛清意识到或者自己话中有不甚妥当之处,略为沉吟后赶忙将话题暂时叉开来:“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您应该比宛儿更清楚……”
孝文帝元宏显然将宛清的话听了进去,将震怒压回了胸中:“那依宛儿的意思是……”
“皇上,堵的效果未必比疏导开来得好.......”元宛将心中考虑一个下午后的想法一一道出:“若依宛儿想来,这要杜绝悠悠众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皇后娘娘赦回中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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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免她?!”孝文帝元宏闻言陷入深深的震怒之中,背了手,在屋里焦灼的踱起步来:“她犯了如此上天不容的罪过,朕没有处死她已经算是够仁慈!”
“而你,宛儿,你居然要朕赦免了她?”孝文帝元宏踱到宛清跟前的时候,眼珠子里都快喷射出恼怒的火焰来了。
宛清自是将一切看进眼里,她明白,她怎么能不明白孝文帝元宏的屈辱——那是世间任何一名男子可能都无法忍受的屈辱;她怎么能不明白孝文帝元宏的震怒——基于国家社稷的考虑,他不处死和废黜皇后,已经是忍受了莫大的委屈。
“可是,皇上……”宛清还是不得不继续开口:“宛儿想皇上也是明白之人,所以才选择了目前的处置方式,既未废黜皇后娘娘,更没有处死皇后娘娘……”
孝文帝元宏在冯润这件事情之上,又何曾没有认真思索过。正因为认真思索,也就有了皇后冯润被他搁置在冷宫不闻不问的处置方式。可就眼下的情势看来,这也不是最为妥当的方式了。
皇后冯润废不得,因为这废黜的真正原因说不得。即便网罗它因,份量不足不能够堵塞天下之悠悠众口,说不定还能适得其反,将丑陋不堪的真正原因给暴露出来……
皇后冯润更杀不得,一朝之后,以何罪名诛之?更何况,既已知道真相,同归一脉的血缘之实,这让孝文帝元宏更是无法拎清。
可是,将皇后冯润搁置在冷宫,想要逃避这个问题的孝文帝元宏,今日却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
“皇上……“宛清冰雪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孝文帝元宏心中的矛盾纠葛:“皇后娘娘短时在冷宫尚且还能说过去,倘若长期搁置冷宫并不是处理这件事情的最好办法啊……”
“那依着你的看法,就是要将那贱人赦免回中宫,继续做她的皇后娘娘?”孝文帝元宏焦躁的连踱数步:“朕就只能活该受这窝囊气,还只能牙打掉了往肚里吞,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皇上,宛儿也不知道您和皇后娘娘闹了什么别扭,让您将她贬谪冷宫思过啊……”宛清揣着明白当糊涂,再一次的提点这犯着糊涂的孝文帝元宏:“不过,这即便民间的小夫妻也有吵架失和的时候,事情过后和好不就权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吗?”
宛清说完过后,静静的候在一旁,也不再多言语言。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而什么时候就该闭紧了嘴等候皇上的思索、决定。
果然,踱着步、蹙着眉的孝文帝元宏,思索良久后终于将他高贵的头颅仰向天空,准确说是落到这月清宫的屋顶,长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罢!罢!”孝文帝元宏何尝不懂得宛清的苦心,又何尝不明白眼下的情形:“就让她回雍和宫吧,不过,从此以后,不许她再迈出雍和宫一步!”
反正从今往后,他孝文帝元宏自是不会再涉足雍和宫半步,那么将这座豪华的宫室做了一个囚笼,权做另一个冷宫,又有何妨呢?
皇后冯润即便回到这原本象征着权力与恩宠的宫殿,可与住在宁安冷宫又有何区别呢?有时候,冷漠的心筑就起来的冷宫,可比实际意义上的冷宫寂寥得多……
宛清闻言,自是明白了孝文帝元宏的用意思。可眼下至此,已经是元宏莫大的退步,宛清最大的奢求。思量至此,与元宏的几分沮丧不同,宛清倒是如释重负的长长吐了一口气:“宛清代皇后娘娘谢皇上隆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