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荷从皇后冯润的宁安宫回来,刚一走到门口就见到里面绰约的人影。耳畔就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在吩咐柔儿:“那……柔儿,咱们去东厢房……”
“可那是奴婢们住的地方啊……”柔儿有些不情愿,就是不挪步子。
小顺子突然“咚”一声跪下,有些懊恼的扇着自己的嘴巴:“这事都怪奴才!请公主恕罪!”
“怎么啦?小顺子?”元宛见小顺子猛扇自己,赶紧阻止道。
“公主,都怪奴才安排不当。早上皇上让奴才一是去请您回宫,二是要奴才顺便安置雨荷姑娘去淑玉院暂住……”小顺子这才道出原委:“可我一想着接公主,就高兴得直接往宫外冲,忘记过来安排这茬了……”
“哦,是这样啊,没事,起来吧,小顺子……”元宛恍然大悟的搀扶起小顺来:“雨荷姑娘是我的妹妹,她住在这挺好的,没必要搬,这事我自会和皇帝哥哥说的。”
“我只是回宫来小住一些日子,住在哪都成,就暂时住在东厢房吧!住这儿,我还能和雨荷姑娘好好说说话呢……”元宛转身由冲拧着眉头的柔儿吩咐道:“就这样定了吧,柔儿,你去东厢房收拾收拾,你和梅儿、茉儿她们就住在西厢房吧……”
“那我们也去帮忙吧……”茉儿和梅儿对望了一眼,赶紧着跟上闷头直走的柔儿。
“不用了!”门口一声锐利的嗓音响起,众人不由询声转过头来。
“雨荷?”元宛眼见着开口的人正是雨荷,只见一袭粉紫的宫装的雨荷正婷婷站立在门外,不由欣喜的快走几步,跨出门来,伸出手就想将雨荷拉进怀里。
雨荷却迅速的躲闪开来,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却是冷冷的:“这清院本来就是你的,你回来就你住吧……”
“我们一起住这,好吗?妹妹?”元宛自是听出了雨荷声音中的冷淡与尖酸,但还是柔情深重的,想要打动这个妹妹:“你进宫来这几个月,我很是挂欠,现在能回宫来,姐姐真想好好和你说说心里话……”
“是吗?”雨荷依旧冷漠得糁人:“我可不敢高攀你这个姐姐!”雨荷的眼前似乎又开始晃动着晟傲毅那魁梧冷漠的身影,那样一个坚硬的身影在碰见元宛的时候顿时化做绕指柔。接着更是那抹淡薄却威严异常的身影,孝文帝元宏。那样一个异常威严的人,在对待元宛的问题上却处处不见半点原则……
她雨荷曾经想过重新开始,抛开对元宛的恨、怨,可这一切可能么。且不说进宫的这些日子,连她想重新开始的男人的面都没见过,单是眼前这着又将元宛接回宫来,就让自己立即搬离清院的举动,她那颗敏感的心就已经嗅到了一种异常到心寒的味道了。
更何况,今天一个下午的宁安宫她是待够,待到要爆发了。既已入这深宫,要想再到民间过些潇洒的日子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的梦了。或许皇后下午的教导十分有道理,若不想在这宫里空空白了头,自己这样蛰伏的日子是不能再继续了。
“茉儿!”思量至此,雨荷坚硬的面部线条更不见半点转为柔和的意思:“梅儿!收拾一下,我们准备搬到淑玉院!”
“雨荷……”元宛仍旧苦苦挽留…….
……
2
“就让她搬吧……”柔儿见不得雨荷那副好象元宛欠了她什么似的表情,悄悄拽拽元宛的衣袖,让她别再继续劝阻。
元宛仿佛没听到柔儿的话,只顾走到雨荷跟前:“雨荷,你听姐姐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让开!”雨荷简直受不了元宛了,她越温情脉脉,自己就越感到厌烦,她那颗还算聪明的脑袋就不明白吗?当下,雨荷冷着脸,连最基本的伪装客套都不要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客气的喝斥元宛道。
“小丫——”元宛动情的呼唤着这个记忆中充满感情的名字:“小丫,姐姐答应婆婆要好好照顾你的,你就给姐姐一个机会好吗?”
听到元宛的话声,果然,转身离开的雨荷的身形顿了顿。但也只是顿了顿,接着又迅速而坚定的抬起脚来,准备进屋收拾东西。元宛见雨荷的反应,已经走到面前又一次拦住了欲走的她。
然而,这次还没等元宛开口。雨荷已经不耐烦的挥手将元宛推开……、
“砰!”一声,元宛脚下一滑,应声跌倒……
“公主——”柔儿小脸顿时吓的煞白,愣住不知所措。
“宛儿——”一声痛惜的呼唤突然传进在场众人的耳中,接着一道黑底黄龙袍的身影迅速弹进场中,宽大衣袖里一双大手稳稳的将已经昏迷的元宛抄进怀中,威严沉重的男中音顿时响起:“小顺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宣御医!”
“宛儿姐姐……”雨荷大概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口中无甚意识的喃喃唤着,习武出生的她自是早已感到眼前这个男人膨胀到已经快杀人的怒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已经是泪意满眶,只差夺眶而出了。
孝文帝元宏那要杀人的目光扫向雨荷,自然也是看到了她眼眶中的泪水。当下,凶煞目光因此倒略为收敛,只是从鼻翼中重重的哼了哼,然后转身也不理雨荷。抱了宛儿往清院外迈去,身后丢下不容置疑的话语:“即刻搬到淑玉院,那里的环境不比这清院差!“
“小顺子,御医宣至朝和宫………”孝文帝元宏冲转身飞奔的小顺子叮咛道。
柔儿则赶紧将披风给昏迷的元宛搭上后,一路小跑的跟着孝文帝元宏的脚步前往朝和宫。
“朝和宫?”雨荷身形未动,目光却追随着抱着元宛迈出门去的孝文帝元宏,眼里的泪水已迅速褪去,起而代之的是一股寒骨的恨意。入宫已经大半年的雨荷自然知道,朝和宫那是什么地方。
朝和宫是紧临着朝堂的,一座只有皇后的雍和宫,才能勉强与之相提并论的宫殿。洛阳新宫建好后,这里一直是当今皇上的居所。虽然在很多时候,这座宫殿都是空空少人的,那些时候皇帝必是临幸住在别宫的嫔妃了。但只要皇上想要一个人清净,或者政事繁忙的时候,这座宫殿却又忠贞的迎接它的主人。
但有一点毋容置疑的是,这座饰物全是腾飞之龙的宫殿,并不接纳任何妃嫔在里面过夜,甚至包括当年宠极一时的皇后冯润与废后冯清。而瞧眼下的模样,孝文帝元宏竟是要抱着他的皇妹到朝和宫,而且一时半会是不会回这清院了……
……
3
“搬吧!”雨荷回头看看事情发生后,惶恐的跪在宫道上不敢抬头的茉儿和梅儿,不仅更加气恼了:“你们还等什么,没听见皇上的吩咐吗?”
“是……雨荷姑娘……”茉儿赶紧应声起来,并拉着梅儿赶紧进屋收拾去了。
雨荷愤愤的用脚踢着宫道上凸出的石子,皇后冯润估计得不错,孝文帝元宏竟又将元宛接回宫来。而元宛回来的第一天,自己就这样被元宏毫不留情的赶出了清院!皇后说得不错,这俩人定有孽情………
“啊?!”雨荷突然捂住自己的头,仰天尖声大叫起来,然后就是伸手愤懑的将宫道两旁栽种已有些时日的牡丹花纷纷连根拔起扔掉。
“看什么看,收拾你们的东西!”雨荷仿佛背后长有眼睛似的,转身冲屋内诧异的茉儿和梅儿竭斯底里的怒吼道。再转过身来,她俊俏的面容也开始有些扭曲,咬牙切齿恨恨的低声发泄道:“元宛,我上辈子欠你的么,宫外你夺去了我最爱的男人,你现在又进宫来与我抢这一个么!”
“呵呵……”接近颠狂的雨荷突然又笑出声来,这回她连发狠也不再出声,抬头仰望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心中却默默的在宣誓:“那就走着瞧吧,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黑幕逐渐拉满了天空,皇宫的两座院子:清院和淑玉院,却由于有皇上的圣旨,而破例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边是雨荷姑娘忙着搬家,另一边是奉了孝文帝元宏旨意的宫人在连夜恢复清院的旧有面貌。
………
朝和宫内,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如何,宛儿她身子怎样了?”孝文帝元宏焦虑的询问把完脉的太医。
“回皇上的话,公主她身子有些虚弱,脉相无力,恐受风寒,微臣开些药服用调理后应无大碍……”跪着的太医慢腾腾的回答道:“不过——”
“不过什么?”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孝文帝元宏的心,随着太医的这句话又重新悬回空中:“你倒是快说啊!”
“是……”太医听出了孝文帝元宏的焦灼,一下子也没有刚才从容不迫了:“只是公主跌倒时,后脑着地,臣担心公主会因此有影响……”
“什么影响!你给朕一次把话说完!”孝文帝元宏听得直冒火,真恨不得走上前狠狠敲打这个迂腐老儿一般了。
太医听出了孝文帝元宏的怒意,吓得匍匐在地,身体不断哆嗦,伴君如伴虎,这说法历来是有根据的啊,声音里也带有了颤抖的意味:“这……微臣也……不敢断定,一切还要等公主醒过来后……看情形……”
“真是无用!”孝文帝元宏见从这老儿的口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恼怒的闷哼道,紧接着挥着手将碍眼的太医给轰了下去。平日里,这些拿着丰厚俸禄的太医,到关键时刻总是这样含糊不清。对他们,抱的希望一向不能过大了。
孝文帝元宏轰走太医后,转身赶忙踱到龙榻前,目光深深的锁住沉睡的人儿,大手不觉伸上前,将元宛那双小手牢牢的握在了手里,口中喃喃的唤着:“宛儿,不怪朕对你百般思念,原来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4
整整一夜,孝文帝元宏都在朝和宫内或蹙着眉头踱着步子思索着什么,或静静坐到榻前深情的凝望着帐帏之中的人儿,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
直到东方开始逐渐泛出鱼肚白,这个前些日子还恹恹模样的皇上,褐色的面部虽然也是异常的布满红晕,精神头却来的异常的高。显然,经过这一夜的思索,某些在这一晚之前还模糊的想法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成了形。
他,孝文帝元宏,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一个啸傲天下的君主,一个身子状况并不乐观的病人,几乎就在此刻浴火重生了。不能不说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不能不说这种巨大的力量是任何时代都存在的。而让他沉重的身子在瞬间长出翅膀,轻灵翱翔的正在面前静静沉睡之中的佳人——元宛。
做出决定的孝文帝元宏,再探向龙榻的目光之中也就充溢满了爱意。耳清目明的他几乎很快就感觉到了元宛静静的手臂膀动了动。他激动的吩咐侍立在外间的柔儿赶快端药,蹿到床前一把掀开维帐,果然对上的正是元宛缓缓睁开的秀眸……
“皇帝哥哥……”元宛一睁开眼便见到她的皇帝哥哥,虚弱纤细的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欢欣。孝文帝元宏闻言开心的正要回答,元宛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不由一愣。
“我这是在哪儿啊?您昨天答应过来帮宛儿种茉莉的,结果你怎么没来啊,害得宛儿种得好累……”元宛眨着迷茫的眼睛,埋怨的嘟囔着。
“啊?!”孝文帝元宏狠狠的愣了一小会儿。但就是这一小会,就已经足够让他非同一般的大脑迅速的记起昨晚太医的话,并很快将前因后果连贯起来,想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宛儿可能又像他十一年前救回宫那次的情形,再一次失忆了。而宛儿这次来得如此绝好的失忆,应该全拜昨天的那一跤……
“好!太好了!”昨晚想破脑袋想出的那些办法完全可以简化掉了,几乎一大半的问题就因着这句没有记忆的迷茫话语迎刃而解了。孝文帝元宏简直有点庆幸上天眷顾了,高兴之下难得的形露于色。
“好什么啊,皇帝哥哥?”元宛眨着迷茫的眼眸,不明所以。
“哦,朕是说今天的天气好,也不忙,待会儿就陪你去栽茉莉花………”孝文帝元宏丝毫不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一个圆满得没有一丁点疙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之中圆环起来。
柔儿端着温热的药碗走了过来,孝文帝元宏伸手接过药碗,侧身将虚弱的元宛扶起:“来宛儿,你昨天忙着种花淋了雨,太医说你染了风寒,你先把这药喝了,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朕再陪你去栽花……“
“啊?!”柔儿闻言大大的惊讶起来,不觉轻声呼出了口,但立即收到孝文帝元宏凌厉眼神的她,立刻乖巧的噤声。这宫中不该问的事千万不要去问个为什么,这点规矩,身为老宫女,又是皇上亲信的宫女,她是知晓的。
喂完元宛的药后,孝文帝元宏将药碗搁回柔儿递上的托盘,随即吩咐道:“柔儿,去看看给公主的药膳可曾备好!”
柔儿领命后乖巧的退下了,随即,孝文帝元宏那道穿着黑黄龙袍的身影安顿好元宛后,也跟着出了宫门………
………
5
柔儿走出朝和宫后就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不过,她没有回头,聪慧的她显然已经知道跟着的正是孝文帝元宏。
“柔儿——”果然,孝文帝元宏在走过长廊,确定已离寝宫足够远后,唤住了柔儿。柔儿急忙回身跪下,她明白皇上一定有所吩咐。
“先给朕传命下去,今后宫中所有人等不许提元宛公主一切事等,包括公主曾出嫁之事!”孝文帝元宏非常清晰的吩咐道:“若谁有违抗,朕定不轻饶!”
“是!”柔儿立刻应诺道,可抬头的瞬间,眼里似有许多疑问,但又不敢问出声来。
孝文帝元宏自是将柔儿的表情看在眼底,也明白她如此是在真正关心元宛的状况。略为思索之下,他对柔儿再次开口,语气也缓和了很多,当然更多的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朕知道你关心公主,公主昨晚那一跤跌下后又失忆了,朕想,或许只有这样或者才是最好的办法……”
……
孝文帝元宏沉思着又折回朝和宫来,昨日与任城王元澄倾谈的结果是,暂时仍由任城王元澄打理朝务,待他的身体好些后再按常规早朝。虽然苦哈哈的任城王元澄,最后好不容易才在他的说服下转为高高兴兴的离去,但此事最为受益的还是他元宏了。也只有这样,他才有时间进行自己心中思量的计划。
“皇帝哥哥,您怎么又回来了?您不用早朝吗?”元宛终究还是躺不下去,吩咐侍婢们扶着已经坐了起来,而且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躺在朝和宫,他的皇帝哥哥的龙榻上:“皇帝哥哥,我……怎么会在这儿……”
“宛儿,你好好躺着歇息!”孝文帝元宏见元宛动着身子,就想要下榻来,赶紧上前制止:“你忘了吗,朕吩咐他们正在重新修葺清院呢,等过两天清院整理好了,你再搬回去住……”
“啊?清院在修葺?”元宛痛苦的挠挠脑袋:“我怎么记忆中又是一片空白,好象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皇帝哥哥,我是不是又忘记一些事情了……”
孝文帝元宏见状知道自己的说辞产生效果了,赶忙上前抚摩着元宛的头,宠溺的安慰道:“宛儿不急,大概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不过,这也没什么,过两天你的风寒好了,脑子没这么迷糊了,不就想起来了吗?”
“可我住在皇帝哥哥这……”元宛自是明白这朝和宫的规矩:“这不合……”
“朕说让你住,你就住!”孝文帝元宏微微板起面孔:“你不用担心别的什么!”
元宛见她的皇帝哥哥似乎有些生气的模样,也不好再推迟,嘟囔着抱怨道:“住就住了嘛,那么凶人家做什么……”
孝文帝元宏自然是一字不拉的听进了耳里,面上僵硬的线条不由软和下来,伸出手自然的牵着元宛的手:“宛儿啊,朕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元宛瞪着大眼睛,望着眼前郑重其事的孝文帝元宏,想想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倒是孝文帝元宏主动的接着说道:“等你把身子养好后,朕就立即告诉你,所以……这几天,你可得好好吃药,早点活蹦乱跳起来……”
元宛伸长了耳朵,直听得最后这句,方才瘪瘪嘴道:“皇帝哥哥说来说去,又是哄我吃药……”也只有在他的皇帝哥哥面前,她这副小女儿的神态才轻易的就流露了出来,完全不像一个已经二十好几的女人。
孝文帝元宏眼里瞅着眼前人儿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还有那惹人怜爱的模样,不由冲动的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梁:“呵呵,你呀,小精灵鬼……不过……”孝文帝元宏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保持好眼前的氛围,为了这件事情,他还得给自己准备的时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