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逐渐隐去,光明慢慢来临。
但天空依旧是阴沉的,冷风阵阵,不怀好意地割着路上行人的脸。
当霍见归走进村子里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正好亮起了鱼肚白。
村头有一颗年代久远的老榆树,榆树底下有一排石凳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坐在中间的石凳子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缓步走来的霍见归,老太婆的脸颊深陷,整张脸看起来也仅仅是比拳头稍大一点。
霍见归走到了老太婆的跟前,弯腰问道:“问下,这里是灵泉村吗?”
老太婆依旧沉沉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像是已经酝酿了千年的老酒一样,有温度,有味道,让人一看之后就很难忘记。
老太婆沉默了一会之后道:“这里曾经是叫灵泉村。”
“那现在呢?”
“现在?”老太婆嘴角噶了一下,轻轻摇了一下头,“你说的现在是什么时候?”
“就在现在啊,今天。”
“今天是哪一天?”
“2017年4月6日,早上六点五分。”
“那我不知道。”老太婆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神色,她轻轻抬起手,在自己的眉头上抚摸了一下,然后低低地道,“我只知道我住在灵泉村。”
霍见归感觉这个老太婆神神叨叨的,有可能得了老年痴呆,或者是神经病,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直接迈步朝前走去。
村子里的哭声已经停止了,狗叫声也没有了,好像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全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整个村子静极了。
霍见归点上一颗烟,一边抽烟,一边在村子里转悠着。
村落四周是凸起的土坡,中间是一块平地,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全都集中在中间那块平地里。
路面是土路,路旁随意地长着一些树木,花草,时不时地有一堆石块,或者一块断裂石板立在旁边,甚至还能看见一些被填充的不完美的坑洞。
村子里的房屋建筑很古老,很破旧,瓦房土墙,木门带院。
霍见归对这样的村子很有好感,他一直都在寻找这样一个被现代文明所遗弃的村落,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没想到在九龙区就有这样一个村子。
他知道,这样的村子 ,一定有很多不一样的风俗,同样的,也隐藏着一些难得一闻的好故事。
他慢悠悠地在村子里逛着,内心那种奇特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隐约间,他觉得这个村子里的某些东西像是正在召唤他一样,让他有一种想要深入其中的感觉。
忽然间,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从残破的房屋中的门板底下钻了出来,他身上脏兮兮的,穿着一件破碎不堪的衣服。
男孩满面炭黑,他瞪了霍见归一眼,随后甩开膀子,跳上墙壁,沿着边缘,往前奔跑了一会之后,忽地往下一跃,便没见了踪影。
男孩从出现到消失的过程突然又迅速,霍见归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向他打招呼。
男孩的出现像是拉开了苏醒的序幕,很快,村子里的人就活跃了起来。
鸡叫声,狗叫声,人叫声,锅碗瓢盆的声音,炊烟缓慢升起的烟雾,还有吵闹的声音,叫喊的声音,迅速杂糅在了一起。
这些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霍见归有些不适应,他甚至还没搞懂是怎么回事,这些声音就骤然出现了,像是这个村落里有个开关一样,开关一开,村里所有人全都活了过来,开关一关,所有人就都沉睡了过去。
路上开始出现了行人,最初是一个,接着是两个,然后三个,四个,五个……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了路上,奇怪的是,他们的手中都拿个一个水果,有的人拿的是苹果,有的人拿的是桃子,有的人拿的梨,而且所有人全都是往一个方向走,也就是顺着霍见归的方向,没有一个是逆着来的,而且他们行走的速度很快,像是在赶路。
霍见归发现这些行人中以老人和孩子居多,且全都是男性。
当走过去了十几个人之后,霍见归挡在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跟前,问道:“你们去哪?”
那个孩子瞪了他一眼,声音粗粗地道:“拜神!”
村民一个一个走过去,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水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表情。
霍见归有些吃惊,他意识到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在村子里发生了,他跟在了村民们的身后,往前走着。
大约走了几百米,从村头走到了村尾。
在村尾前有一条河流,河流里的水是深蓝色的,深不见底,河上有一个拱形桥,村民们走过了拱桥,来到了河对面。
河对面是一处断崖,断崖高耸入云,抬起头,几乎看不见山顶。
断崖底下有一个山洞,洞口被密集的草丛盖住,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黑黝黝的地方。
山洞前已经聚集了一批村民,他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之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红布,腰上绑着一块黑布,手腕上缠着一些像是石子一样的手链。
他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轻咳了几声,用一种洪亮的声音道:“今天是咱们灵泉村一年一度的供神日,为了护佑我们村的人健康长寿,平平安安,下面,我们就开始依次供神,请大家按照老规矩依次进入神洞——”
几分钟之后,老者提声喝道:“开神门!”
旁边站着的两个青年走上前去,将石壁上的草木和藤条小心翼翼地扯开,将洞口的石头依次搬开,露出了一个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的洞口。
长者大喝一声道:“供山供水供河神,一方水土保平安!”
长者的话音刚落,第一个村民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接着第二个村民,第三个村民……所有村民排成一队,依次走进了坑洞中。
霍见归走在最后,他手中拿着一个刚刚从路上摘下来的一个还没有熟的桃子,低着头,就要往里面钻。
长者抬起拐杖挡住了他:“你是哪户的?”
霍见归道:“我是租客。”
“租客?”长者眉头一皱,“你租在哪一家,我为什么没见过你?”
霍见归想了一下道:“我是老王的表弟,他生病了,只能我来帮他供神。”
“瘸腿老王?”长者上上下下看了霍见归几眼之后道,“正好,你回去通知他,逃避不是办法,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让他提早准备好,明天不要耽误时间,免得大家都不好过。”
长者的话让霍见归听的云里雾里的,但至少有一点他明白了,那就是这个村里确实有一个人姓王,而且是个瘸腿,看来那个出租车司机并没有骗他。
长者将拐杖放下,霍见归迈步走进了山洞中。
山洞里面潮湿阴森,头顶上时不时地有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头顶上,黏糊糊的。
沿着山洞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在尽头处,是一块圆形的水域,水域中间有一个凸起的高台,高台上端坐着两个身形瘦削的雕像,看起来似乎是两个小孩,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
水域前有一个很大的石桌,石桌上摆着蜡烛,香台,还有一些供果。
村民们在石桌前停下,将手中的水果放在了上面,然后跪在地上,朝着高台上的那个孩子磕了三个头,口中低低地说着什么。
一个一个的村民依次进行了这样的流程,等到霍见归走到石桌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将手中的桃子放在了供桌上,此时供桌已经堆积了太多的水果,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他将桃子压在了水果小山的尖端。
此时,这个水果堆积成了小山看起来像是一个坟头一样。
霍见归没有跪在地上,而是直直地盯着水域中间高台上的那两个小孩雕像,那个男孩雕像手中拿着一个鱼叉一样的东西,女孩雕像手中拿着一个篮子一样的东西,应该是那种很古老的鱼兜网。
雕像黑乎乎的,似乎是故意弄成这样的颜色,两个孩子全身都是黑的,连眼睛也是黑的,他们正襟危坐,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霍见归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在过去,他早就听说很多偏僻的地方依旧有着祭祀的传统,但是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去了解,这一次,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意外碰到了一场供神仪式。
这个仪式看起来有些简陋,有些不入流,仅仅只是上个供果而已,看来村民们也并非真心实意。
或许,是这两个还未成年的小神法力不够,震慑力不强,所以才让这些村民有这种敷衍的方式稍微拜一拜。
“你在干嘛?”
忽然间,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霍见归转过头来,看见那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正站在他的背后,死死盯着他。
“哦,没事,我就是看一下。”霍见归轻描淡写地道。
“跪下。”长者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只是替我表哥来送供果,并不替他下跪。”霍见归坚决地道。
长者的嘴角颤动了一下,附近的几个村民聚拢了过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凝重但却紧张的神色。
“跪下,这是规矩!”长者声音严厉,但却在极力压抑着,似乎在惧怕什么。
旁边的几个村民也低声道:“快点吧,不要惹怒了河神。”
他们似乎全都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发脾气,尽量不将事态闹大。
看着村民们这样的举动和神情,霍见归的心里忍不住涌出了一丝的怒火,他为这些村民的愚昧感到愤怒,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或者说有责任,让这些村民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他摇了摇头,指着高台上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道:“让我给这两个孩子下跪,除非他们活过来——”
话音未落,旁边的村民迅速退散开,有的人捂着嘴巴在轻呼,有的人满面惊惧,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有的人双膝颤动,竟然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拄着拐杖的老者似乎也没有料到霍见归会这么说,他愣了几秒钟,几秒钟之后,他大叫一声,一头撞在了霍见归的肚子上,然后压抑着声音吼道:“让他跪下!”
旁边窜出两个青年,按住霍见归的肩头将他硬生生按在了地上,霍见归刚要反抗,忽然感觉脑后一阵劲风吹来——
“砰!”地一声,脑子受到重击,瞬间天旋地转。
旁边又窜出两个村民,四个人一起将霍见归的脑袋按在了地面上,对着河神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一众村民将霍见归连拖带拽地弄了出来。
一出洞口,村民们就开始对着霍见归拳打脚踢。
“砰!砰!砰!砰!”无数拳头,无数脚掌打在霍见归的身上,他最开始的时候只感觉全身疼痛,慢慢的,身上反而不疼了,甚至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村民们打够了之后,抬起霍见归,走过了拱形桥,从村尾进入了村子里。
他们一路前行,一边走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他们的表情很愤怒,他们的语气很恶毒。
村中的门一扇扇地打开,一个个女人从门后面探出了脑袋,望着这批在街上行走着的男人们,眼神中露出了惊惧。
村民们扛着霍见归走了一路,最后,停在了一间墙皮都已经脱落的房子面前,然后将霍见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个村民上前敲门。
“砰!砰!砰!”声音异常响亮。
“瘸腿老王!”村民大声喊着,“你表弟来了!”
屋里没有回应,只有狗叫声,异常剧烈。
“砰!砰!砰!”村民抡起膀子,剧烈地敲打房门。
“老王!你他妈的装孙子呢!你表弟都快死了,你不出来看看?!”村民大声吼着,想了一会之后又继续吼道,“你不会是因为明天的祭神仪式躲着不敢见人吧?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外来户就躲得过,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站在旁边的长者眉头一皱,预感到事态有些反常,他招了招手道:“把门砸开!我怀疑他跑了!”
两个青年后撤两步,对着房门一顿乱踹。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碎裂开,倒在了里面。
一阵土尘飞溅而起。
待土尘散尽之后,众人抬头朝里面望去。
“啊!”站在最前面的两个青年大吼一声,满面惊惧,“死人了!”
院子里,有一颗槐树——
槐树上吊着一个人,大张着嘴巴,舌头伸在外面,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衣服。
“老王——”长者的嘴角颤动了两下,声音中带着恐惧,“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