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还是十分广阔的。即便人类的科技渐渐发达,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发现新大陆了,但仍有些不为人知事物潜藏在人类的视野和见识之外。它们既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遐想,人们以浪漫主义的论调叙述那些他们脑海中不知究竟是遐想还是瞎想的画面,也能带来对于未知的恐惧,在隐匿的黑暗和无人踏足的角落里,不知是否还隐藏着什么难以言喻的存在。
人们无法潜入地底,人们无法潜入深海,人们无法前往宇宙的尽头。
甚至连这颗星球的表面上,也有数不尽的、文明未曾企及的地方。生活在文明中的人们总是对那些自己不曾了解过的事物抱有一定的好奇和畏惧——也正是因此,才有了那些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架着录像机深入到一个个不毛之地或是深山老林中追寻那些古老、原始甚至是荒蛮部族的人们。
自然有些人会成功地带回来一些令人惊叹的纪录作品,自然也有些人从此杳无音信。
至于那些回不来的人究竟是怎样了,无人知晓。也许是失足坠入山涧,也许遇到了天灾,也许迷失方向饿死在树林中,也许被野兽撕咬带回巢穴做储备粮,也许成为食人族的晚餐。
不过看来,梅特迪尔的族群早已有祭祀的传统,也开始了农耕,至少不会像食人族那样野蛮,而且梅特迪尔细腻稚嫩的面庞,也很难和那种画满图腾纹身腰间别着砍刀脖子上挂着骨头项链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但他自己说“那时的我,却相信了”,也就是说,他们的思想还是未开化的、祭祀还停留在原始的神灵崇拜——为什么在这样的部族中,会有人被选来这个学园呢?
苏伊士耸了耸肩,罢了,反正这个学院本身也充满了怪人,那么负责选择学生的人也是个怪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想来,能从那样的原始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并且熟悉这学园中未来感十足的设施设备和设计,梅特迪尔的适应能力可以说是令人肃然起敬了。
“族长说的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几乎都是些……仪式性的话语,什么永不干涸的河流,漆黑夜空中的赤月……封存灵魂的磐石……刺穿万物的神木……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仪式与其说是祭祀神灵……更像是……在召唤什么。”
“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丰盛的晚餐。出现了很多我都未曾见过的食物,露出鲜美的色泽,水果上的露水闪耀着,好像长长的餐桌都闪着光……只有我一个人坐在中间的位置,其他的人都站在一边,包括我们的族长……我没好意思先动手,但他们都没有要动的意思……我看了看族长,他点了点头,听了族长唠叨着那些听不懂的词汇,这一天我……太饿了,也不顾那身华贵的衣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而其他人,则是虔诚地祈祷着什么……我听不清那祷词。”
“那一夜……我久违地睡得很香,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族里的人,似乎一夜没合眼守在我旁边,他们看上去疲倦极了……族长拉着我的手,为我抚平身上的衣物……然后前往那条河边。”
“路上……我看见许多人依旧跪在自家的门前,以头抵地,身上沾满了尘土……周遭静得令人害怕……但我始终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一路上从泥泞的泥土渐渐变为崎岖的岩石……汹涌的河边有一处高台,台面平整许多……还有开凿的痕迹……”
“登上高台,河水拍在岩石上的轰鸣让我有些……眩晕。不时地有冰冷的河水飞溅到脸上……我以为我很清醒……我以为……”
“族长身后的巫医都低着头……他们身上繁多杂乱的坠饰似乎……能证明他们在族群中的地位……族长扶着我的肩膀,向我陈述着我即将前往的地方……”
“他说,那是神的居所,是一个没有疼痛……没有忧伤的富饶之地……充满了温暖的阳光和漫山遍野的鲜花……只有少数被选中的孩子才能抵达……然后要向神祈祷,请求给予尚在这荒芜的世界上的人们几顿温存的饱餐和温顺的风雨……”
“只有我们这些孩子……能被准许觐见神明……以最原始的身姿……”
所以就把衣服脱了吗,分明就是节省布料吧。苏伊士暗自吐槽。
“然后就把你扒光啦?根本就是把一套衣服循环利用嘛!一点诚意都没有!”蜜翠丝却毫不含糊地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赫尔赶紧又取了一串肉串堵住蜜翠丝的嘴。
梅特迪尔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很没有诚意……但族长半跪在我的面前,巫医们毕恭毕敬地帮我脱下衣服……我心里却涌上了一种……使命感……就好像我这么多年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一天……”
使命感?不会吧,苏伊士又瞄了一眼梅特迪尔精致的面庞,他觉得那副画面一定很美,略带色情,当然要忽略掉他双腿之间是否会有野兽这件事情。
“说来好笑……我竟然有勇气……直接跳了下去。”
苏伊士一愣,宗教……真可怕。
“河水瞬间淹没了我……起初还听得到震耳欲聋的声音……而窒息感很快就取代了其他所有的感觉……脑子中疼得仿佛随时会炸裂,四肢无力地随着混乱的暗流胡乱飘荡……”
“我认为那是一种试炼……但这试炼太过令人绝望……太过痛苦……而且你无法选择回头……”
“但那痛苦……没有持续很久……失去意识的人,是不会感到痛苦的……死亡,是一种解脱。”
“咦?”苏伊士发出了疑问,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是个……乏味的故事吧。我偶尔还会想起……那男人给我的纸,要我离开……如果那时我走掉了……又会怎么样呢?”
“那,你在向谁祈祷呢?”苏伊士问,“现在看来,你应该是不会相信什么河神的吧。”
“我……我不知道该向谁祈祷……”梅特迪尔低头笑了笑,温暖得如同初春的风,“我只是在为那些……与我处境相同的孩子们祈祷……他们大概……不会像我这般幸运吧。”
不知向谁祈祷,怕是祷词也不明吧。为了一些交往淡薄、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祈祷,也能算作是信仰吗?
即便是明确祈祷的对象,口里叙述着神圣的词汇,他们真的认为神会恩惠他们吗?
苏伊士耸耸肩。
也许人类只是需要在冗长平庸的生活中,增加一些拥有仪式感的事件,来为自己羸弱的灵魂获得一点能让自身坚定地活下去的信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