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好像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与我们共同生活过……曾与她整日谈笑的女孩们也完全不在意,就像一个巨大的议会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剩下的人继续着每天的日常。我也没有感觉哪里不对,也许她只是换了个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呢?也许她之后接触到的事情,要比现在有趣得多呢?我不由得有些歆羡……这里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太乏味了。”
“那男人问我是否知道他们把女孩子送去了哪里,我如实回答说不清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愁眉凝重地用我们的语言……以十分不标准的口音希望从侍女口中套出些许线索,但侍女面无表情地根本不想搭理他,况且她也……听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整日……心神不宁。他将书籍后面的空白页都撕了下来……时不时会向窗外望,然后用一根小指长的铅笔画着什么……他似乎睡的很少,大概要起得比我早,很晚才睡下……有一次我半夜做了噩梦惊醒,看见他抬着头,呆滞地仰望月亮,然后蹑手蹑脚地绕着房间……透过每扇窗子向外望,然后借着黯淡的月光,依旧在那几页纸上画着什么……”
“他休息得很差,到后来白天拿笔的手绘颤抖得不停……等到我把他带来的书籍全都读完,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他好像要把自己累垮了。我终于忍不住问起,他到底在看什么,他的动作戛然而止,转头看了看我……那双眼睛似乎噙着泪水,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继续着他的工作……”
“他甚至……很久没有清洗身子了,周遭变得有些……臭烘烘。终于有一天,他累得不行,白天便睡下了……我忍不住好奇,想要去看看他究竟画了什么,却发现……他把那些纸页团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里……”
“没多久……族长又带走了一个女孩,好像之前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连那衣服和首饰,都是同一套……而那个女孩,也没再回来过。”
苏伊士倒吸了一口寒气,在发凉的指尖上哈了一口气让它们缓了一缓,把手伸向火盆。明确的情报太少了,他瞬间脑补了几种可能,譬如族长是个变态,或者部族间的联姻,或者是替补某些重要的位置……
梅特迪尔拨了拨炭火,让它烧得更旺,来驱散入夜时洞中渐渐浓郁的寒气。
“那天起……那男人就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像疯了一样……一会用头撞墙,一会用手挠,一会唱着歌用拳头往墙上打……弄得自己鲜血淋淋。女孩们都离得远远地,侍女们将他和我们隔开,怕他发疯……做出些什么。奇怪的是,即便他这样闹……族长也没让他离开。”
“我也不敢再跟他接触了……也许哪天,他忽然安静下来,就是他生命结束的时刻了吧……”梅特迪尔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笑,那声音虽然细微,但在空旷的洞穴中却显得格外刺耳,“本应如此……”
“本应?”赫尔也顾不得大小姐的身份,把手伸向火盆取暖。
“本应如此……某个深夜,月光格外明亮,他摇醒了我。”梅特迪尔低下头,双臂抱着膝盖,“他的眼睛十分明亮,好像含着月光……他用一只手捂着我的嘴,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唇边,做出‘不要发声’的动作……我点了点头,他稍稍退后让我起身,然后塞给了我一团浸着汗的纸,他说‘我要走了,你也想找机会逃走吧’……我一时觉得好笑,我?我为什么要逃……又往哪里逃?”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又让我把那团纸收好,起身走向了那满是血迹的墙角……”
蜜翠丝放下串肉的签子,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油,“逃走了吧!”
“是的,他逃走了……他踹穿了那墙壁,而那墙只是一声闷响,甚至都没能惊动其他人……毕竟是泥土墙……我趴在墙壁的洞边,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有些动摇,却没能跑出去。”
“那是我不曾认识的世界。”梅特迪尔的声音沉重了起来,“第二天,侍女们说,是有嗜血的野兽闻到了他血的气味,将他叼走了……大家要远离那个洞,外面很危险,很快就会有人来把墙壁补上。”
苏伊士打了一个寒颤。
“我知道的,除了会有人将墙壁补上这句……其他都是在撒谎。我望着部族的工匠将墙壁填补好,将血迹擦拭干净……孩子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疯疯癫癫的男人曾存在于此。”
“我忽然有些害怕……虽然我不确定我在害怕什么。那补上的墙壁……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他遗憾的表情,我甚至……开始后悔那天夜里,没有离开……”
“后来,我时常打开他塞给我的那页纸,似乎画的是周围的地形……有些箭头标注着方向,还有些地方画着叉……我透过窗子看的,画着叉的地方似乎都有族人看守……”
“时间是可怕的……无聊乏味的时光又涌了回来,甚至将我内心的不安与惶恐都洗刷殆尽……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一个不知所谓的梦,握着手里那已经被揉的褶皱不堪的纸页,仍旧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常了……”
“而后某天,族长又来了,他环顾了一周……指了指我。”
苏伊士把一句“终于翻你牌子了?”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牵着我的手,离开了那屋子……他的手十分粗糙,大概十分劳累吧……面容枯槁憔悴,似乎被什么困扰了很久……他带着我在房屋间穿行,我望向我的家……大概是我的家,我已经不记得我父母的样貌……人们都双膝跪在门前,虔诚地俯首,有些甚至亲吻着面前潮湿的泥土……”
“族长亲自为我换上了那套衣服……带我到了一个汹涌的河边,他说今年河神发怒,林中的野兽很多都不知为何死去……又连日河水泛滥,谷物腐烂……之前送去的孩子,可能都不令人满意吧……如果能为族群奉献,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笑吗?可是那时的我,却相信了。”梅特迪尔自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