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残疾人,上次闹事之后,县里还是做了一些工作的,像分而化之、个别的说服、单独的做工作、区别的对待,根据不同情况,将需要安置对象逐一排队,一个对象一个对策的来处里,这样的确是分化了好一部分人,但是总还有一些人不愿放弃,于是就导致了今天的这种情况。
里面的人只见到了平安,将大铁门上的小铁门打开,让平安进去。
施工的大院子里到处是机械,这会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平安看看这乌七八糟的场面,没走几步,有一条黑狗猛地窜出来呲牙咧嘴的对着他狂叫。
这条狗是被铁链子拴着的,平安被吓了一跳,正想走,手机响了,打电话过来的竟然是苗子峰。
苗子峰干嘛这会给自己打电话?那他肯定是知道了阮江云的情况,同时也知道自己要去和工人们对话。
“留县的投资环境太糟糕了!”苗子峰张口就喊,声音大的能将平安的耳膜震破:“刁民太多,无法无天,谁还要再去投资?”
“我的人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要他们好看!”
平安登时火了,毫不客气的对话筒说:“好,你这会来工地,来给这里的每个人好看!”
“你来不来!”
“你来不来!”
平安的声音比苗子峰还大,登时将苗子峰给质问的愣了,这时墙角的那个黑狗见平安大声的喊叫,以为是对自己,也开始狂吠,平安蹲下从脚下捡起一根一米多长的钢筋对着狗就打:“哪来的野狗!我让你叫!你***我让你叫!”
“你这个扁毛的畜生,给块骨头就摇尾巴的吃屎货!没事装的像是哮天犬,有事夹了尾巴跑你妈要多远有多远,我***我是爷爷还是你祖宗?!瞎了眼的蠢货对着我叫!我让你叫!”
平安一边对着话筒骂,一边使劲的用钢筋打狗,将狗打的叽叽吱吱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
苗子峰在那边听到了狗呜呜咽咽的声音,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院子里的残疾人本来以为平安在骂狗,这会也看出来平安实际上在对着电话里的人发火。
平安打了几下,见狗不再叫了,将手里的钢筋一扔,问:“苗老板是在对谁发火?”
苗子峰这会脑子急速的转弯,语气低了下去,说:“没对谁发火,刚刚着急,声音大了点。”
“我不急!这不是我的工地也没我的员工,我清闲的很!”
苗子峰更是语塞,心说对付其他人的招数在平安身上不管用,这家伙就是二愣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于是嘴里就开始说好话。
平安懒得再理他,说了一声忙着,别叫了,回头再联系,将电话挂了。
平安将手机收好,对着低眉顺眼看着自己的狗狠狠的唾了一口,才往简易房那边去。
本来不该的事情却有人觉得是应该的,而且还觉得这种应该没问题,甚至有人为这种觉得没问题的作风站台,那么只能说能产生这种观念的环境出现了问题。
几十个人站在简易房那边,都形色各异的看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平安不说话。
平安进到屋里面,被麻绳绑着坐在椅子上的阮江云登时“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这个简易房原本是阮江云在工地的办公室,另一个苗子峰聘请的工程管理人员好端端的坐在一边,神情却畏畏缩缩,显然是被吓怕了。
平安一看情况,心说苗子峰我日你所有的媳妇!县里其他人将你当财神爷,老子当你是王八乌龟!
平安直接走到阮江云身边,从身上掏出纸巾先给阮江云擦眼泪,阮江云得到了呵护,哭的更加歇斯底里,这时有人大声说:“别哭了!这一会哭,那是早先笑的太多了!”
平安叹了一口气,说:“怎么搞成这样?”
平安说着开始给大家伙散烟。他虽不吸烟,但这些年在有些场合非得用烟不行,于是身上车上总是准备着。
“怎么这样你们都清楚,”有人说道:“始终是骗人的!把人不当人,把我们更不当人。”
“没人将人不当人,谁要是将人不当人,这人首先不是人!”平安立即大声的说:“我现在来了,代表县里,你们工人也在,她代表外商,三对面,正好将事情说清楚,看到底怎么办。”
“不跟她说!她最坏!为了那个苗子峰跟自己的原配离了婚,这会和外商一起欺负我们,就是汉奸!女汉奸!”
阮江云抽抽噎噎的,平安说:“大家心情我理解,不过,她不是苗子峰,那个人也是雇员,你们找她和他没用,她顶多将事情给老板汇报。”
“先将她们俩放了,留人没什么意思,有事,我留下来谈。”
不过还是有人喊着不放人,平安问:“那大家今天到底是要绑人,还是要解决问题?”
“我们是要解决问题,她喊着要闹,我们被逼无奈,不能再被推到一边不管了。”
“先将她放了,”平安说:“她跑不了,再说,我也在这里,绑着人总归不行。”
平安说着亲自动手,将阮江云给放开,阮江云当下抱着平安像是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的,将平安的衣服都给弄脏了。
平安心说你这又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原来说是建工厂的,这会成了房地产开发,你那会也保证说不会不建工厂,还说保证我们今后上岗工作,现在怎么说?”
“对,我们只是想要工作,维持自己的活路,那时候都答应,怎么就反悔了?”
“难道你们就能这样耍我们老百姓?这样耍我们残疾人?”
平安说:“我一定会把大家的意见向领导报告,一定会帮大家说话,这总归有个时间……”
“时间就时间,等就等,你不代表领导,那就让领导来,领导什么时候来,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反正活不成了,有的是时间等!”
平安耐心说:“那也要换个地方谈吧?领导就是到了这里,总归也是要集体协商的,但是我能保证让领导听取我的意见。再说你们怎么就活不成了?”
平安好话说尽,大家伙愤怒的心情逐渐的平息,最后平安承诺,今后在场人的问题直接找自己,自己绝对不推诿扯皮。
天色擦黑,这些人看今天的确不能解决问题,才算就此结束。
残疾人一个个的离开,简易房里就剩下了平安和阮江云,平安一屁股坐在刚刚阮江云坐的位置上,浑身都是汗水,头发黏黏的粘在脸上,阮江云这会倒是乖巧起来,拿了毛巾过来给平安擦汗。
平安半天叹气说:“你呀,真是把我害惨了。这些人今后找我,我找谁?”
阮江云点头说:“是,我知道平县长对我的恩情。我会记得。”
夕阳如火,平安站在工地的大门口,看着远处正在往山下落的太阳,懵然有了很累很累很累很累的念头。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杨得志的电话。
杨得志的语气很冲:“你给我们乡分那么多啤酒,谁能喝的完?”
平安有气无力的干笑了几声:“没说一下喝完,饭要一口口的吃,酒要一口口的喝,不急。”
杨得志:“如果不要钱,我一个人都能将酒喝完,要钱,我一口都喝不下去。”
“你乡里吃财政饭的尽管去分,剩下的让底下村里的包销,”平安说着打起了官腔,模仿着杨庆煌的语气说:“喝啤酒又不是喝农药,这既是经济任务,也是政治任务,是目前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王市长的指示我们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不能讨价还价。”
“完成个毬!”杨得志愤愤的说:“王经伦将留县搞鸡ba成什么了?欠了好几个亿,他倒是拍拍屁股到市里去了,他敢一个人来坡口,人都能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平安心里笑,嘴上打哈哈:“你看你!老杨,留县的建设成就明明的就摆那里,没有王市长,哪能有留县的产业聚集区?哪能有全县经济的腾飞?”
“老杨啊,看问题要看主流,不要把暂时的困难夸大了,要有信心。我告诉你,县里两位领导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给你的任务完不成,就请你将帽子交上来。”
“交就交!我早就干够了!”杨得志有些气急败坏:“解决问题还不简单?县里压我,我就往下压,乡里干部每人十箱啤酒,中小学教师每人八箱啤酒,钱从工资中扣,然后每个农户家里分四箱,像开展计划生育工作那样,我看谁不买。”
平安正想说这就对了,杨得志来了一句:“都是第一次做人,我为什么要让着别人?别人为什么总要想着欺负我!”
“到时候坡口人都去上面闹事,可别怨我没提前给你说过!”
杨得志说完就挂了电话,将平安噎的没法。他看着墙角还是对着自己颤抖的狗,竟然产生和狗同病相怜的念头,像是哭一样的对着狗笑了一下,心说我活的还不如个畜生。
……
因为陈煜要生孩子了,平安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也要准备一些东西,有两天没到县里,上班后得知左尹之让全县乡镇一把手都和县里签了卖啤酒的责任书。
很多人有意见,却没办法,只能满腹牢骚背地里骂娘,但是任务还是要落实,平安这天到了坡口乡,杨得志正在和乡里中学的校长互拍桌子,校长说他们教师要钱要工资不要啤酒,因为他们不是酒鬼,难道要老师们喝晕了去给学生上课?
杨得志说既然你说是上面要求将教师的工资按时发放不准克扣,那你就去找“上面”,我没有工资可给你,我能给你的只有啤酒。
“你你你……”乡中的校长气的说不出话,杨得志说:“对,我就是不配当这个干部,请你去县里告,将我赶紧撤职了,最好你来干,你要是能干的比我好,要是能让县里不给老师啤酒给钱,我免费给你刷一年的皮鞋。”
杨得志这几天简直就快爆炸了,他肚子里有气,见来的是平安又不是外人,他掂起电话给乡里工作人员打过去说:“将乡中的啤酒一瓶也不能少的给送过去,我看看谁敢不要!”
“你你你……土匪!”
乡中校长骂了一句怒气冲冲的也不理平安径直走了,杨得志将桌上的东西用手一攉,噼里啪啦的散了一地,他也大声骂道:“我他妈一天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人家教师饭都吃不上了,还要我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他们不给我做思想工作就谢天谢地了!”
平安坐下不吭声,两个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杨得志停了一大会说:“我理解你。”
“嗯?”平安不禁抬头看杨得志,杨得志叹息了一声:“这么久了,我可以说句心里话了,当年你在东凡、在试验区心情是什么样的,我这会都能理解了。”
“过去的事情不提,不过,有杨庆煌和左尹之在,有宗国胜王经伦在,咱们留县的情况就不会有改观。”
“闹吧,都闹吧,这鬼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平安无言以对。
离开了坡口乡,平安还有几个乡镇要去。需要他面对的、需要他去做工作的还有几个乡镇的干部们。
杨得志和自己认识的时间长,打搅的时间长,他现在理解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可是别人呢?会怎么想自己,或者根本就没想,因为别人干嘛要理解你的人生?
再者,杨得志理解的是自己的从前,现在呢?谁能知道?
忙了几天,回到县里,杨庆煌开了会,顾建民和几个人说:“经过这一段上促下销,全县的形式非常好,是大好不是小好,群众的热情也很高,一些基层干部还表态说,县里建设只要需要钱,我们也愿意往出掏。”
顾建民这种话都说的出口,这人真是没救了。平安眼观鼻鼻观心,依旧在最不显眼的那个位置坐着,他听到杨庆煌总结了一句:如果按这样的销售势头,留县明年啤酒的销售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个值得大书特书一下,很有必要。
与会人员纷纷点头。
会议结束后,平安走出来,忽然有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错觉。
哪都不清净。他朝着办公室走了几步,又调转方向下楼,坐车里四下转悠兜风,直到陈煜的母亲打电话说陈煜可能就要生了,他才往市里急急的奔赴而去。
陈煜生了个男孩。
看着儿子一脸皱纹红彤彤的脸,平安觉得小家伙像是刚刚出生的小老鼠或者是沙皮狗。
人都说无官一身轻、有儿万事足,万事足不足还感觉不到,一身轻,似乎永远是轻不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