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跟来?莫不是有诈?”印师回身望了望,身后的走道内空无一人。
“在他的记忆里,有蜃楼天和钟刑的对话。他的主人,应该就是蜃楼天。”钟离举着火把走在密道内,明晃晃的火光映在墙壁上,把上面的壁画照亮。
见钟离的神色有些不安,印师问道:“在想你父母的事?”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钟离冷冷道,“他们是驱妖门的耻辱。”
“我常年游历于各地,对于天师寺之事不甚了解。”印师坐在钟离肩头,金色的眸子被火光映得灿灿生辉,“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讲讲他们吗?”
沉默良久后,钟离轻轻叹了口气。
“据说,他们死于一次任务。”钟离缓缓道,“而且是被自己刀中的妖害死的。”
“刀中妖?”印师有些诧异了,“换言之,他们是被妖刀背叛了?”
“不清楚。驱妖门对此闭口不谈,就连养父也避讳谈及他们。”钟离蹙起眉头,“长老曾说,他们太过于天真,因为盲目轻信了妖,所以才惹来灾祸。”
印师跳到了地上,嗤鼻道:“这话,还真是有驱妖门的风格。”
听见印师话中有话,钟离道了声抱歉,然后便不再言语。他们一人一猫在这密道中走着,狭长的密道不知通向何方,两侧墙壁上绘着壁画,虽然色彩在岁月冲刷下显得有些淡薄,但其精美程度仍然让人叹为观止。
看着壁画上数不清的佛像,钟离忽然想起了钟刑和蜃楼天的那段对话,他瞥了一眼印师,举着火把陷入了沉思。
即便在妖界,万佛鬼市也被认为是蜃楼天为了长生不死而建造的,但若真像钟刑所说,鬼市其实是为了庇护妖众而生,那么对于蜃楼天的仇恨因何而来?
蜃楼天创立的是万佛鬼市,而非邪教,盲目的信仰终究还是人心的产物。若真是这样,岂不是连印师都误会了蜃楼天?而唯一试图理解蜃楼天的,反而是身为驱妖士的钟刑?
钟离定了定心神,他抓牢火把,又把它举高了些许。
“嗯?有光。”印师眯起眼看向前方。顺着密道望去,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光从一道缝隙中透出。
“是门。”钟离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他就把火把更攥紧一分。
“嘎吱——”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推开,金色的光辉迫不及待地从门缝中倾泻而出,夺目的强光使钟离不得不把袖子遮在眼前。
“终于来了。”
听见有声音传来,钟离强睁开眼看向门内,眼前的白光逐渐变淡,随着门内的景象一点点显现出来,钟离的瞳孔也因为震惊而缓缓扩开。
“这是……”
金佛林立,僧龛列壁,云香绕柱,千灯映悟。随着门缝徐徐展开,一派繁华至极的佛殿景致呈现在钟离眼前,姿态各异的金佛分列在其中,画壁的凿洞中供着无数僧龛。缭绕的香气弥散在大殿之中,放眼望去,大殿尽头的台阶上摆满了明烛,高台之上是一双交叠的巨大佛手,佛手托着一台莲花座,座上坐着一妖。
搁下火把后,钟离步入佛殿,他穿过栩栩如生的佛像,来到了台阶前。莲座上那妖与人无异,披散着一头黑色长发,五官精致如画,尤其是那一双紫眸,宛如蝶翼般绮丽华美。他盘腿坐在莲花座中,赤裸着精干的上身,穿着一条白袴裤,举止间透着庄严之气。
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庞,钟离把手放在了剑柄上:“蜃楼天。”
蜃楼天毫无回应,他正聚精会神地画着佛像。只见他用小指尖沾了沾金粉,往佛像的眉眼间勾勒了几下,直至作品合了他心意后,他才终于放下佛像,把那双幻美的眸子转向了钟离。
“欢迎来到我的寝殿。”蜃楼天微微扬起嘴角,他端起手边的赤色圆盘,用手指细细研磨起金粉来。
印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座上的蜃楼天:“难道这数百年间……你都藏在此殿中?”
“藏?”蜃楼天抬了抬眼皮。
看着蜃楼天那冷漠的目光,印师忽然感觉背脊一凉,不禁后退了几步,连指端的尖爪也兀自伸了出来。
“为什么要见我。”钟离的手压在剑柄上,龙渊并未出鞘。蜃楼天重新看向圆盘中的金粉,绛紫色的双唇开合道:“那你又为何来这鬼市。”
“查案,天师火案。”
“何以断定此地会有线索。”
钟离眼中毫无惧色:“根据推测。”
“为何查案。”蜃楼天再问。
“报仇。”
“何仇之有?”蜃楼天的动作忽然一停,“天师妖火,不正是你纵的吗。”
蜃楼天话音刚落,钟离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天师寺内,抬头是一钩镰月,清冷的月华下,钟有狐提着长刀站在他身前。
***
“为了阻止大妖出逃,少年以血为祭,化作黑龙杀死了大妖,但同时也被龙妖夺取了神智,引发了一场杀人妖火,烧尽了驱妖一门。”钟有狐站在月下,夜风拂过他的发丝,“那个少年,就是你啊。”
“幻术吗。”钟离拔剑出鞘,寒光映月,亦映出了他的模样。
“是时候让你解脱了,小离。”钟有狐抬起长刀,脚下一震,踏碎满地的月光,刀锋直取钟离心脏。
“铛——”的一声响,只见刀光一闪,长刀应声飞起,嵌入了天师寺的牌匾之中。
钟离横握龙渊,他的目光越过剑锋刺向钟有狐,眼神中毫无动摇:“真相,我会自己查明。”
失了刀的钟有狐愣了一下,然后温柔地笑了。
长刀从断裂的牌匾中滑落,刀尖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叮——”
振鸣过后,钟离再向四周望去时,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是。”
在一片荧荧的灯海前,他站在天师寺最高的阁楼顶上,放眼望去,无数孔明灯向远方飘去,点点汇聚成了银河的模样。
“钟离,快坐呀。”
钟离闻声低头看去,只见年幼的钟慈坐在琉璃瓦上,她笑看着钟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快呀。”
“姐姐……”看着钟慈的样貌,钟离忽然觉得喉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放下剑坐到姐姐身边,姐姐的发香依旧是他熟悉的味道。
“钟离,今年你要许什么愿望?”钟慈托着下巴看向漫天灯辉。
“我……”
“放心吧,说出来也不会有问题。”钟慈笑道,“爸爸点的孔明灯也在里面呢,一定会实现的。”
钟离撇过目光,不去看姐姐的笑容:“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成为最厉害的驱妖士吗?”
“驱妖门……已经不复存在了。”钟离闭紧双眼,“你们……也都走了。”
“是吗……”钟慈愣了一下,她看着微微颤抖着的钟离,目光忽然温柔了起来。
一阵秋风掠过,钟离却忽然感觉身侧一暖,他睁眼看去时,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任凭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只见在金黄色灯辉的映照下,年幼的钟慈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钟离,她把头靠在钟离的肩上,柔声道:“那姐姐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钟离能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啪嗒”一声,温热的泪珠砸落在雪琉璃瓦上。
“离儿,发什么呆呢。”一个女声忽然在钟离身前响起。
钟离睁开眼,明丽的光线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眯着眼向前看去,两个模糊的身影逆光站着,似乎是一男一女。
“是不是太紧张了?”那女人的声音柔中带刚,透着一股英气,“没事,你爹当年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哭鼻子了呢,一边抹眼泪一边接过帅符。”
“哎……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提……”一旁的男人似乎是挠了挠头。
听见这声音,钟离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你们是……钟刑和杨旗?”
“你看咱家这臭小子,当了理部的部帅就没大没小的了,跟你当年一个样。”钟刑爽快地笑了笑,一把搂过杨旗的肩,“只不过区别是,我才是正帅,你是副的。”
逆着光芒,钟离看不清两人的面庞,他撑着台阶想要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驱妖服,黑底金纹,英气逼人。
见钟离愣在原地,杨旗把手搁在腰间,笑道:“快走吧,今天可是你的就任仪式,新部帅总不能上任第一天就迟到吧?”
“部帅……我?”
“以后,理部……不,是驱妖门就靠你了,臭小子。”钟刑转过身,挥了挥手。
“你们去哪儿?”
杨旗在光芒前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道:“我们去前面等你,不过……你大可不必着急,慢慢来,一步一步走,不要遗落沿途的风景,也不要忘记爱你的人。”
“对了,记得找一个好姑娘陪你一起走。可以的话,要比妈妈稍微温柔一点。”说罢,杨旗迈开脚步,随钟刑一同步入了那道光中。
“等……等等。”钟离起身追去,拼力奔跑着。
他扔下剑,脱下驱妖服,即便双眼刺痛难耐,也舍不得移开目光。他向光芒伸出手,可那两人的背影却愈发遥远、模糊,远到隔山望海,远到咫尺天涯。
“不要……”
“不要再丢下我。”
“不要……留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