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邪不压正
一声宣告,仿佛投入沸水的巨石,激起三尺浪。
整个战场都沸腾了。
被战阵隔开的毗迩尼人,无不精神一振。
“魔鬼!来自地狱的魔鬼!”
冒顿喃喃自语道,声音之嘶哑,几乎到了无法辨认的地步。他死死盯着继续“埋头苦干”的诺尔默,魁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低语道:“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他一定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魔鬼。”
他或许不知道“心理战”这个后世名词,但深知心理崩溃的严重性,尤其是在战场上,率先承受不住压力而士气崩溃的一方,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此刻的高原人战阵,就面临着这样的压力。
如同金属打造的战斗傀儡一般,从不畏惧、毫无知觉、不知疲倦,只知道挥舞长剑,一剑接着一剑,劈倒眼前刀手的沉默少年,带给冒顿少族长的是那无边的恐惧和压力,冥冥中有种预感,一身玄甲的高大少年,与生俱来,便是他的天敌,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有了少年的身先士卒,明明乌合之众般的毗迩尼人,迸发出远超平时的实力,个个以一当十,高呼着口号扑进嗜血大阵,杀得全身带伤浑身是血,依然不皱一下眉头,更别说退却这一说了。
“快!”
“快念咒语,加大血煞之力!”
冲着族巫嘶声吼叫,冒顿已然临近歇斯底里,什么后果都不顾了。
他刚从狂化状态之中解除,身体虚弱得厉害,真实战力连五级战兵都略有不如,被诺尔默刺伤捅伤的各处伤口,在萨满的治疗下好不容易渐渐合拢、止血,亲自冲上去和少年拼命的胆量,冒顿没有,可让别人上去拼命的胆量就有,而且还很大。
萨满无奈地应了一声。
牛头骨上的两个尖角,再次冒出团团血红色雾气,萨满“嗨呀、嗨呀”地吟唱着,随着手舞足蹈的频率急剧加快,咒语直接就来到了最高亢突兀的部分,诡异的血云、纤细的血线,几乎在同一瞬间出现,不等萨满举起的双臂到达最高点,血云已然急速膨胀,色泽浓郁到发黑的结果,便是整朵血云变成了更加诡异的黑云!
“轰”的一声闷响,黑云形成旋风,猛地刮过一众髡发汉子,血线随之注入众人的体内,呈现颓势的嗜血大阵,再度亮起一双双血红色的明亮眼眸,亮度更盛最初之时。
沉重的呼吸,汇聚成可怕的声浪,化身为一头头猛兽的髡发汉子,再一次朝着诺尔默等人露出了凶残的獠牙。
不死不休!
“对!对!就是这样!”
冒顿现出喜色,连声说道,看向少年的目光,充满疯狂的意味,他狞笑道:“我看你拿什么和我斗!今天就算是圣阶来了,我也非活生生磨死你不可!”
耳旁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此刻透支的,不但包括一应族人的生命力和血脉之力,萨满一样逃不掉可怕的反噬,强行完成了仪式的他,伛偻着干瘦的躯体,撑着膝盖死命喘着粗气,斗大的汗珠顺着干瘪的下巴一个劲儿往下淌,整个人突兀的又小了一号,硕大的牛头骨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从他头上掉下来,双臂更是已经干枯到了皮包骨的地步,血管犹如吸血蚂蟥一般,紧紧贴在臂骨的上面,满满惊悚的味道。
幸亏萨满还戴着牦牛头骨,不然的话,形象怕是比骷髅还要吓人。
深入阵中的诺尔默等人,顿时感受到了变化,本已骚然松动的大阵,重新变得凝实坚固了起来,每一名髡发汉子与周边的同伴,莫名多出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受到削弱的共性,再一次得到了加强。
压力,陡然增大。
一柄战锤呼啸着朝少年砸过来,成年人头大小的锤头,在髡发汉子的手里轻如无物,带着战锤主人的期盼与愤怒,直奔少年的额角。
粘稠到如同血海的煞气,束缚的是毗迩尼人,对于透支生命力为代价的高原人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经过血云提升的力量和速度,短暂地弥补乃至拉大了双方的实力差距。
一剑拨开战锤,再一剑剁下敌人的脑袋,诺尔默高声呼喊:“自古邪不压正!通过邪术提升的战力,撑不了多久!”
“众将士,随我冲杀!”
呼喝声中,又是一名髡发汉子倒在了少年的剑下。
“哈哈!子爵说得对!纸老虎就是纸老虎,再怎么打鸡血,还是纸老虎!”
一双血刃左右穿插,在敌人的胸口连开两个血洞的亨利十六世,扬天大笑道。随着黑衣绅士一把拔出血刃,手举钢鞭的敌人轰然倒地,喉头蠕动间,胸前血洞猛地溅出两道血箭,淌了一地。
至于另一侧的晨曦,早已冷哼着挥舞短剑,竟是朝着当面与左侧之敌分别递出一剑,战果便是敌人双双捂住喉咙中央,徒劳地阻挡汩汩外流的鲜血,以及他们即将逝去的生命......
少女,同样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敌人此举的不屑。
战况,依然向着不利于入侵者的方向滑落,一个又一个髡发汉子倒入血泊,冒顿那颗越来越沉重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一咬牙,对着族巫狂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念咒啊!”
干枯到几近僵尸的萨满,艰难地抬头望向冒顿,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很想说些什么的样子,然而不等他说出口,黑血顺着两侧嘴角涌出,身子一歪,干瘦的躯体维持着这一刻的古怪造型,扑倒于地。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就像一截枯萎多时的树干那样,空洞、衰败而又难听。
脱落的牦牛头骨底下,露出一张浑然不似人类的面孔,深陷的眼眶,犹自朝外渗着血污,浑浊到泛白的眼珠子,此际布满黑色的扭曲线条。再看看萨满的四肢,完全没有人类手脚的模样,扭曲、干枯、表面满是深浅不一的沟壑,比腐朽的树皮还要难看得多。
竟是已被法术反噬,直接抽干了全身的血肉!
冒顿嘴角一阵抽搐,望着死去的族巫良久无语,直到近卫摇着他的胳膊,大声呼唤,方才勉强回过神来。
“少族长,别再犹豫了。我们快撤吧!”
一名近卫着急地喊道。
“你说什么?撤?”
“往哪里撤?”
冒顿抬起头,茫然反问道。
另一名近卫指着越发单薄的战阵,说道:“当然是撤回族长那边。勇士们撑不了多久了,这个时候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当儿,便有好几名髡发汉子被剁翻在地,勇气倍增的府兵直刀下面,又新添了几笔战绩。
“我不能走!”
双臂急扬挣脱部下,冒顿情绪激动,吼道:“我宁可战死,也决不当逃兵!诸路人马都得胜而还,只有我这一路吃了败仗,你让我回去怎么面对父亲?怎么面对尼雅大族长和其他部落首领?”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屋檐下低头的,不是懦夫!”
“绝不!”
冒顿额头青筋暴跳,他盯着劝说的近卫怒吼道:“先前夺门一战,我就吃了少曼的暗亏,给那混账玩意儿当了垫脚石不说,还白白折损了好些勇士。这会又惨败而归,别说什么日后接掌族中大权,父亲盛怒之下,我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毗迩尼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
柴烧’。只要活着回去,一切还有机会。”
一直不做声的某位大胡子壮汉沉声说道。
作为冒顿的近卫头子,此人一向忠心耿耿,兼且沉着冷静,算得上是半个谋士。
“还哪来的机会?此役过后,谁都知道老家伙的心意,我再怎么努力,也别想得到他的认可!”
着急加上暴怒,冒顿终于在心腹的面前,流露出对头曼的怨恨,称呼也从平日的“父亲”或者“族长”,变成了毫无敬意的“老家伙”。
“族长不公,少族长就自己拿!”
近卫头子的眼眸,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他凑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任何时候,拳头最大的才说了算。”
“那小贱种麾下人马比我多。”
“这里是战场,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驰骋之时越是得意忘形,就越容易堕马不是?”
“老头子不傻,会发现端倪的。”
“那就连族长一块......”
做了个“斩首”的示意动作,近卫头子憨厚的脸上,浮现不加修饰的果决与凶残。
“头儿说得对。届时就说族长大人作战奋不顾身,可惜年事已高,英勇战死在沙场上,乃是我族我部永远爱戴的领袖。”
又一名心腹近卫帮腔道。
“走!别再犹豫了!”
不等冒顿点头,近卫头子一扬手,自有两名身强力壮的近卫上前,搀着冒顿直接往广场的某个阴暗角落跑去。
“吹号撤退么?”
“吹来作甚?”
打量了一眼犹在殊死搏斗的部众,近卫头子裂开大嘴笑道:“都是族长大人的嫡系,且让他们替少族长断后,算是废物利用吧。”
“明白。”
一行人就这么趁着激战的当儿,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头。
诺尔默自然不知道,敌酋已然当了逃兵,依旧专注地保持着吸气、挥剑、换气,再吸气、挥剑、换气的匀称动作,把眼前之敌当成了昔日的“树桩”,温习起了师父传授的“树桩劈砍之法”。
氤氲的白色斗气,透过诺尔默的兜鍪间隙悄然散发、升腾,于少年的头顶形成一个晶莹润白的圆形光晕。“喀嚓”声起,甲片迸裂,一剑劈倒眼前的敌人,少年臂膀扬处,长剑转了一圈,又一次朝着补位上来的髡发汉子劈去。
敌人应声而倒。
失去萨满加持与维系的血煞之力,这些原本三级左右的战兵,随着激战的进行,煞气消散的厉害,当然扛不住少年全力挥出的一剑。
正准备继续“练习”,诺尔默发现面前一空,再也没有敌人补上缺口,眼前空荡荡的。不远处,是仍在鏖战中的广场。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然杀透了敌阵!
抖了抖握剑的左手,诺尔默长吸了一口气,有笔账是时候彻底清算了。
不可一世是吧?
公然诽谤我家老爷子是吧?
剁下你丫的狗头之前,中间那条狗腿先给你打折了!
然而存心大战一场的少年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早前冒顿发号施令的所在,不见一个活人,只有一具矮小干枯、仿佛朽木般略带蜷缩的尸体,赫然是以一己之力支撑嗜血大阵的萨满!少年眨眨眼睛,进而再次环顾四周,一脸的难以置信。
“咦,人呢?”
晨曦窈窕的身影一出现,便迅速甩掉剑刃残留的污血,四下寻找目标的同时,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貌似丢下部众,自己逃跑了。”
“不是吧,这还是人干的事?”
少女张开了小嘴,满脸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