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尔并不是像陈说的一样没有第二选择。
只要不顾及库夏的安全,审讯室里的四名卫兵能用最轻松的方式制服这个混蛋,并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铁拳。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蓓尔又的确没有第二种选择。
她很清楚的知道陈就是抓住了她的弱点——她的同情心,她的同理心,她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感性和共情,以及道德标准。
这些弱点并不是无法弥补,可如果抹掉这些弱点,她所失去的会比她得到的更多。
如果她因为这个放走了陈,她是在背叛自己的任务和国家意志。
而如果她任由陈杀了库夏,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个行为是正确的。
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
——砰!
就在她犹豫着举棋不定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声。
开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亚历山大中校。
即使蓓尔自诩经历过战争,她对战争残酷性的理解和适应能力仍然比不上这名在热点地区进行了数年战斗的俄军军官。蓓尔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陈刚才所说的话——她从内心里希望中校对此并不知情,那样,库夏在他看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帮凶——但面对陈的要挟,他给出的回应只有一样:
那就是子弹。
当然,中校也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人质的安全。
形成肌肉记忆的射击技巧让他准确抓准了陈捂住库夏眼睛所露出的破绽。枪声响起之后,他射出的第一发子弹便错过人质,打中了陈的左侧肩膀,让他的左手垂了下去。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中校对着他的右臂开出第二枪时,被陈当作人质的女孩忽然不顾脖子旁边的锋刃,主动挡了上去。
“……”
在狭窄的室内,子弹飞行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瞬间。
——噗。
瞄准目标、但没有击发的蓓尔就这样愣愣地注视着她做出了这一切,然后又无力地看着9毫米子弹钉进她的胸口。
……这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
亚历山大中校知道陈的重要性,也不可能在这里直接杀了陈,所以,就算库夏不去挡那一枪,陈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为什么?
是因为她不知道亚历山大会手下留情吗?就算如此,她又为什么要给一个刚刚还把她当做人质的混蛋挡上一枪?
鲜红的血迹在她的胸口洇开,女孩的嘴角却挂着微笑。
她在笑?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值得吗?就这样为了一个骗子,混蛋,战争罪犯付出生命,值得吗?
“抱歉。”艰难地转过头,库夏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蓓尔,“抱歉,我——”
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又是不是同时在向陈和蓓尔道歉;她心脏破裂前泵出的最后一股血液,只够她说出两个单词,两声抱歉。
之后,要害中弹的女孩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亚历山大……中校?”
“我别无选择,程。”亚历山大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我们不能给他第二次机会了。但我也没想到那个女孩会那么做。”
“不……是我的错。”
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蓓尔摇了摇头,感觉思维有些混乱。
如果她刚才不被陈伪装出来的那副样子和库夏的眼泪所打动,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吗?
……她不知道,而在此时再假设一个结局也没有意义。
“混蛋,给我趴下!”
在失去人质后,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很快冲了上去,制服了陈。看着被制服的男人,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库夏,心情复杂的少女咬了咬嘴唇,她走到陈的面前,举起了手中的手枪。
陈第一次从蓓尔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股最直白的杀意,面对这种纯粹的情绪,即使是他,也感觉到了有些紧张:
“艾尔温小姐,你们不能因为一个土著杀我。我是英国公民,且有外事官证明,这代表着豁免权。”
“我们按属地原则来处理罪人。”
蹲下身,蓓尔用枪口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而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你已经用肮脏的手段葬送了很多生命。所以,你,必须,死。”
“冷静一点,艾尔温小姐。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已经把关于你们的情报传回了第五工作处,如果你仍要杀了我,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
“代表什么?”蓓尔瞥了陈一眼,伸手招来了一旁的一名卫兵队长,“队长,你知道英语吗?”
“英语?”队长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没什么。”
蓓尔拍了拍队长的肩膀,将枪交到了他的手中。
“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杀了他。”
“程,别这么做。”见到蓓尔的举动,知道她真的动了杀心的亚历山大及时制止了她,“我知道你很恨他,我也一样。但作为情报源,他的价值必须得到发挥,否则。我们之前所付出的所有伤亡就都将白白浪费。”
“可是……’
“在战斗中你需要依靠直觉,但比这更加宝贵的,是时刻保持理性。”
“我知道了……中校。”
“我能理解你,程。”比起战士,亚历山大此时的神态反而更像是一名对学生谆谆教诲的老师,“我在过来之前就看过你的简历,你和我不一样,所以做出刚才这种判断也无可厚非。没有谁能简简单单的就推翻自己之前所构筑的世界观,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对不起,中校先生,我做错了很多事情。”
“瑕不掩瑜,程。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谢谢,我会努力的。”
低头应了一声,蓓尔将自己的手枪从卫兵手中拿了回来,然后吩咐卫兵将库夏葬在了截流堡的墓地里。
在这场战争中,库夏不是唯一的牺牲者。但比起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孩子来说,能为了保护爱人而死的她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哪怕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一厢情愿。
“继续审讯吧,中校先生,我会想办法让他把什么都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