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满山桃花灿烂,然而此刻,苏慕北一心想找出回去的路,根本无心欣赏,只有一种想把满山桃树砍光的冲动,他本陪父亲到桃溪镇休养,听说桃溪山上有猛兽出没,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一个人偷偷跑上山来。那知猛兽没遇上,自己居然迷路了,心里不由懊恼。由于一心往前走,没有留心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被蔓藤绊倒。手肘撞在石块上,锥心地疼,然而,十三岁的男孩子却只是毫不在意甩甩手,从小生在军人世家,早就视疼痛为家常便饭了,久而久之,就麻木了。
走了一会儿,从桃树的空隙间看到隐约可见的檐角时,苏慕北终于放下心来。
那是一座精致的园子,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娟秀的两个字:谷园。
隐约有银铃般的笑声从园内传来,苏慕北推开虚掩的门,大踏步走进去。
园内到处可见开得绚丽的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他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于是看见了秋千架上的女孩儿。十二三岁的样子,悠闲荡着秋千,穿的是西洋传来的裙子,因为这地方没有人会做,都是从上海那边采买过来,这几年各方势力混战,地方与地方贸易受到很大限制,所以造成这类衣饰有价无市,很是稀有,苏慕北见到表姐妹们穿过,但都只是在正式的场合,每次穿后都小心翼翼叠放好,绝不是像眼前眼前的女孩儿,漫不经心的样子。
女孩儿见他愣了一下,轻巧跳下秋千,一双眼睛如星子般闪烁,照得他面上发热。
有声音从前方的院子传来:"小姐,做功课时间到了。"
女孩儿一把牵起苏慕北的手,快速向花房跑去,边跑边说道:"先躲起来。"
她的手很小,软软的,他有种恍惚,自己握着的是一团白云,随时可以被风吹跑,一点不真实。她的气息散开,有种小女孩的清新,随着空气一起被他呼吸进肺里,让人觉得安心,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奔跑下去。其实很近,不多时花房就已经到了,苏慕北很惊讶发现自己心里居然隐隐失落。
女孩放开他的手,不停呼气,脸上因为急速奔跑满是红晕。她的身上有种浅浅淡淡的香气,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很舒心。见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她有些羡慕道:"你好厉害。"这时才想起眼前的这个还是个陌生人,有些腼腆一笑:"你好,我叫谷衣。"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忽闪忽闪,眼里都缀满动人的笑意。他从未见到过那样美的笑容,干净澄澈,没有任何杂质,心里的某根弦像被那样的笑容波动了,不由自主柔软起来。
"我叫苏慕北。"他说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相见,多年以后回头来看,他依旧记得那样的笑容,干净澄澈,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那光仿佛一直照到人的心里去。
花房里中满一种很奇异的花,花叶是淡淡的浅红,花朵是浅紫色,美得妖异。他仿佛在哪见过这样的花,不由伸手去触碰。
然而中途就被她打掉了,她的语气惶急:"不能碰?"
"为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方道:"那是胭脂醉。"
苏慕北惊得倒退两步,终于想起来,他五岁的时候,父亲的书房里就有一盆,小时候他顽皮,偷偷把它藏起来,后来仆人带他出门玩,就把这事忘了,晚上回到家就见楼下一堆仆人全静悄悄站着,楼上传来巨大的摔东西的声音,问了仆人才知道原来父亲以为那盆花是母亲拿走了,冲母亲发火,他从未见过向来慈爱的父亲那样子,不敢说出来,悄悄把那盆花丢进后院的废井里,后来忍不住向母亲坦诚了,母亲却不怪他,只是有些愤恨说道:"那种会迷人心智的妖花,早就该丢掉了。"他的母亲一直是雍容华贵的,多大的事情都是冷静自若,不*****份气度,从没这样子过,他不禁有些害怕。母亲见吓着了他,轻轻叹气说道:"这种花有毒,这么多年下来,都快灭绝了,不知你父亲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一盆,像是迷住了心智一样宝贝,早就该除掉了。"那件事过后,家里又恢复正常,他本年少,也就把这件事慢慢忘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还是这样多。
"不是已经灭绝了吗,这里为什么还有这种妖花?"他下意识说道
谷衣不知为何恼怒起来,使劲推他:"你走,你出去。"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发怒的小豹,伸出稚嫩的爪子,想要伤人。
苏慕北一不当心被她推到在地上,假意呻吟:"疼,扭到脚了。"
谷衣听到身后的抽气声,终于还是转身走上前来,"真扭到了?"她伸手拉他,苏慕北一使劲,谷衣一下子也跌倒地上。
"这下扯平了。"他好心情说道。从来不吃亏是他的脾气,为着这事父亲不知罚了他多少回了,就是改不了。其实这次并不是想报复她,只是她生气的样子真真好看,所以他故意惹她生气。
谷衣却没有任何表情,脸上平静得让他心慌。
"你说得对,那是妖花,但是没有办法,明知有毒,还是要饮,至少能多活些日子。"他被她脸上的悲哀怔住,说不出话来,心里发急,难道她生病了,必须要用胭脂醉这样的毒花来续命。
谷衣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淡说道:"不是我,是妈妈,她生了很重的病,只有用胭脂醉的叶子才能缓解疼痛。"
"终有一天,我会种出没有毒的胭脂醉。"她轻轻说道,小脸上有种不符年龄的苍凉,声音里却有某种决绝。
天色暗下来,苏慕北怕家里人着急,就起身回家,谷衣澄澈的眸子里有隐隐的不舍之色,看得人忍不住心酸,苏慕北承诺过几天会去找她,谷衣的眼睛里一下子散发出欢喜的神色,学着大人的样子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的脸上笑意盈盈,像是踱了一层淡淡的柔光,两个人偷偷出了门,她站在桃树下看着他越来越远,边走边回头看,终于还是慢慢看不见了。
过了两天,他趁父亲午休又偷跑出来,在街上精心给她挑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带去,谷衣母亲生着病要静养,谷园轻易不准外人进入,他是偷偷进去的,依旧是在花房会面,她欢喜无比,拉住他的手臂,笑容纯净:"苏慕北,你多好啊!"
苏慕北装不屑的样子数落她:"没出息,这么点东西,高兴成这样,至于吗?"其实心底是满满的欢心,他喜欢看她脸上的笑容,所以来之前,煞费苦心找东西,就为着红颜一笑。他比她大五个月,嚷着让她叫哥哥,她不理会,还故意一声声叫唤:"苏慕北,苏慕北。"
他的名字从她唇齿间蹦出来,竟然有了别样的意义,那时候那样小,就已经知道,这个世上,总有个人的存在,会让你心甘情愿宠爱她,会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牵动每一根神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