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起来,打在车窗的玻璃上,劈劈啪啪,谷衣一个人木愣愣坐在车里,神情了无生气。大街上一片混乱,有卖东西的小贩挑着竹篓一阵风似的奔过,走得真快呢,谷衣羡慕地想,车窗外有人在用劲叩打,谷衣置若罔闻,只是觉得恍惚,有种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迷惘,仿佛小的时候午睡醒来,外边正下雷雨,水雾弥漫,一眼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檐下蕉叶舒展,被大雨冲洗得清脆欲滴,六月天的雨一向来的快去得快,雨停的时候空气总是很清新,她就陪母亲坐在庭院里,运气好的时候,还会看到天边七色的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炫目得让人陶醉。
扣窗的声音越来越大,谷衣忽然起身坐到驾驶位上,眼睛里有种奇异的疯狂。有个声音一直在诱惑,冲过去,一路冲过去,死了,一了百了,就不用再这样子难过。
她看向窗外,茫茫水帘里,她看见他眼中渐渐扩大的惊恐。
车子突地冲出去。
水花飞溅,苏慕北身上早就湿透了,衣服贴着身子,有种刺骨的阴冷,他啪地拔出枪,朝着车轮砰砰就是几抢,然而因为射程太远,没有打到,眼睁睁看着汽车消失在拐角处。
苏慕北目赤欲裂:"快,给我拦下她。"
一众近卫早就惊呆了,这会子才如梦初醒,连忙上了车,向前方追过去。
苏慕北把油门一踩到底,心中的惊恐铺天盖地涌上来,她才学会开车没多久,开得这样快,万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前方隐隐现出一辆熟悉的车身,苏慕北眼睛一亮,加紧赶上去。
原是车轮陷在泥淖里出不来,谷衣呆呆坐着,眼神只余空洞,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子,仿佛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尊雕像。
他过去敲打车窗,很大力,敲得整块玻璃都在晃动,然而她连眼神都未闪一下。
苏慕北一拳打破后窗,手伸进去打开车门。谷衣听到声响才惊得回头,看到苏慕北鲜血淋漓的手,骇得"哇"一声哭起,边哭边打开车门。
众侍卫这才到了,立马团团围住,苏慕北走过去一把拉住她,大声吼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雨下的更大了,像是迎面泼来,直教人睁不开眼,苏慕北紧紧抓住她的手,将她强行带上车,冷声吩咐道:"走"
车子开得飞快,一时就到了,高夜安带了一群人在外边等,他一听说就赶紧赶过来了,他刚走到车门边,苏慕北已经自己打开车门下来,谷衣几乎是被他拖下车的,还没站稳,他又一把抓住她大步向里院走去。
谷衣是连走带跑,最初的疯狂退去,现在竟然冷静下来。
到了卧室,他使劲一甩,她随着惯性跌到地上。苏慕北立刻转身出去,外间高夜安已经侯着了,苏慕北冷冷吩咐道:"看好了,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的命。"
谷衣趴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放慢慢爬起,向洗漱间走去。
洗漱间早就备好了热水,谷衣褪下衣服,慢慢走进浴缸。
水面漂了一层玫瑰花瓣,红艳艳的,浴缸旁的台上放了一个长颈陶瓷花瓶,瓶身上是几支红梅,瓶里插了几只茉莉,花瓣层叠,幽幽散发着香气。谷衣只觉得刺眼,挥手一扶,清脆的一声,花瓶碎成几片,茉莉花凌乱躺在青砖地上。
谷衣觉得很解气,唇角不由自主上扬,心里却是悲哀,自己怕是快疯了,看到美好的东西,居然会忍不住想要破坏。
因为自己已经在地狱里了,所以,见不得一切可以肆无忌惮理所当然美丽的事物。不,她不要在这样下去了。
谷衣起身,披了浴袍到卧室,把衣柜的门一扇扇全打开,正中是一排各色的旗袍,右边一排是当初结婚的时候,他派人到沿海采购的西洋衣服,左边一排是家居的衣服,她的手指划过一排排服饰,最后停在一式雪白的洋装上,衣袖自手肘渐阔,裙底下缀了一圈精致的蕾丝花边,腰身很窄,她腰一直很细,这下子更是显得细不盈握,头发还是湿的,真是讨厌,她最不耐烦湿发了。
谷衣打开房门,陈妈一直在外边,说道:"夫人先喝碗姜汤吧,这样子淋雨,当心招了凉。"
谷衣点点头,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喝完后看见陈妈惊疑看着自己,遂问道:"怎么了?"
陈妈讪讪摇头。
谷衣喝了姜汤就坐到花厅的沙发上晾头发,陈妈静静退下,出了门在楼下遇见高夜安,高夜安问:"怎么样?"
陈妈小声说道:"大大不好!倒是喝了,但是这姜汤是刚熬好的,滚烫无比,夫人居然不眨眼一口气喝下去,我这心里头好生不安,总害怕出什么事。"
高夜安斥责道:"胡说什么呢,不就是闹一下别扭,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陈妈连声说是,就退下了。
开完会已将近九点,问了陈妈,知谷衣并没有下楼来,也没有吃东西,苏慕北叫人备了餐,走上楼去。
今天他也是一时间气过火了,现在平静下来,才隐隐开始担忧。
他挥了挥手,门前窗下的侍卫无声离开。他走进屋去,屋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软绵绵的,只觉得使不上劲。
又进了一道门方是卧室,谷衣坐在床沿,长发披肩,如锦缎一样散开,身子一动不动,衬得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眼睛定定看着地上,但又仿佛只是在发呆,只有眼睫不时轻颤一下,单薄的像是一张剪纸。
苏慕北一直觉得有什么声音,进来了才知她放了音乐,只是声音很小。
...
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
原来放的是《人面桃花》,苏慕北一直不喜欢这首歌,总觉得这首歌太过悲凉。但是谷衣喜欢,她偶尔会笑他,"那只是歌而已。"但后来渐渐她也不大听这首歌了,不知今天怎会想起来。
谷衣已经觉察到了,抬起头来,看见他,盈盈一笑,说:"我们来跳舞吧。"
苏慕北一愣,今天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有错在先,她那样发脾气是有些过火,但也是因为爱极,才会一丁点也容不下,他也是后来慢慢想通的,怒火一下子全消散了,只是担心,她要怎样才会原谅他。没想到她这样轻易就原谅了他,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太轻易了,反而让人有种隐隐的不安。但是他一向不与好运作对,立刻含笑走进,行了个西式的邀舞礼,"请。"
她盈盈起身,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他的另一只手旋即扶上她腰间,音乐舒缓,他们并没有跳任何一种舞步,只是随心所欲起舞,但又配合得无比熨帖,有种心心相映的快乐。
"谷衣,我..."
他还未说出口,她已经竖起一根指头放到她唇上,眼睛里蕴了笑意,轻轻摇摇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