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下床，到了叶冰清的房门前，透过窄窄的门缝，可以看清里面的父亲紧紧抱住叶冰清，满脸的泪痕。父亲突地陡然站起身，霍地拿起桌上的枪，"我去杀了沈眉沅那贱人替你报仇，那个毒妇，竟然利用年儿把你引去，给你下毒，她怎么能这么狠心？那是相思泪，无药可解的相思泪啊。"
他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相思泪，他恍惚想起了那朵浅紫色花心的露珠，原来那不是露珠。屋里叶冰清拉住父亲，她的声音幽微亦是一贯的低柔，"怪不得她，要怪就怪我们相遇得这样迟，迟到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是孩子的爸爸，柏年这样小，我怎么忍心看到柏年小小年纪就没有了妈妈。"那一刻，威武霸气的父亲颓然失掉了所有的威武和霸气，像是无助的孩子般泪流满面。
而他，只是擦干脸上冰冷的泪水，偷偷走回卧室，假装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闭上眼睛睡去，他连去质问母亲的勇气都没有。
叶冰清一个月后就去世了，走的那天清晨是他和父亲都陪在她身边，她已经很瘦很瘦，额骨高高突起，两颊深深陷下去，一双眼睛还是温和如往昔，她拉住他的手，努力笑起来，"柏年，有你这样的孩子在身边，我很高兴。"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开口："妈妈，我也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妈妈。"
叶冰清的脸上闪出欢喜的光芒来，挣扎着伸手抚摸他的脸，"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现在有了，我真的很开心。"她笑着帮他擦干泪水，"不要哭，妈妈不喜欢看到你哭，我们柏年应该是笑容温润，每天都是开心快乐的孩子。"他强忍住泪水，点点头，"妈妈放心，我以后会努力让自己每天都开心的。"
父亲走过来抱住他们，"冰清，你会没事的，你看，柏年他刚有了你这个妈妈，你一定不忍心丢下他，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叶冰清嘴角上扬，眼里的光却慢慢淡下去，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嗯...我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叶冰清脸上的笑容渐渐定格，眼睑慢慢垂下，仿佛沉睡过去，只是再没有醒过来。而父亲，悲伤过度，不出一年也去世了。
那一年，他十岁。
十岁以前调皮的少年突然间就变了，最终长成了温润如玉的男子，表面上笑容温暖，可是心里却是冷的，常年在外，轻易不会回落霞官邸，渐渐那些残酷的往事慢慢悠远了，后来，遇上了笑颜如花的女子，那种笑容，照亮他阴霾的心底，再无法放开。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儿时的噩梦，可以和心爱的人终老。却原来，是另外一个噩梦，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可是，这样的噩梦，他一个承受，就够了。
一切都没有了挣扎的意义。
苏柏年慢慢抬起头，"说吧，你要我怎么做？"他恍惚开口，"只要可以让雪儿无事，我都会配合。"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气温还是一样的低，李颖欣静静开口，"相思泪的毒性只有在相思的时候才会发作，能够救谷雪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谷雪对你完全死心。我要你去告诉亲口告诉谷雪，你要娶我。"李颖欣轻轻一笑，"这可是最快最好的办法呢。"
路灯渐次亮起，从窗口透进来，虽然是幽微的路灯光，但是把屋里的黑暗驱离了一些，可是心里的黑暗呢？他知道，此生都没有办法驱离了。
那笑声让苏柏年恍惚想起当年母亲的笑声，他只觉得全身疲惫异常，心已经麻木了，没有知觉。他淡淡开口，"好。"
苏柏年慢慢往门外走去，这一生，再也没有东西能够照亮心底了。他仿佛看透了自己的一生，等待着天黑，等待着天明，漫漫一生，何其短，短到一眼可以看到尽头，无尽荒凉的尽头，又何其长，长到看一眼，都已经没有走下去的＊＊＊＊＊。
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一个气愤的女声："大帅。"
溢彩被林源紧紧抓住，全身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要冒出火来，看着走出来的苏柏年，语气更是连半分的尊敬都不曾有，冷笑："大帅，你怎么对得起小姐。"
林源喝道："你这丫头，说话注意点。"
溢彩气红了眼："我偏要说，大帅和李小姐两个人，单独呆在黑乎乎的屋里这么久，还不许人上去打扰，难不成是做什么见的人的事？"溢彩又恶狠狠加了一句："不对，应该是见不得光的事。"
林源连忙捂住丫环的嘴巴，偷偷往苏柏年望去，不由一怔。苏柏年脸上并没有恼意，仿佛并没有听见丫环放肆的话语，只是神情有些怪怪的。
溢彩嘴巴被捂住，手上的压制减轻，立刻挣扎起来。林源手忙脚乱，又害怕真的伤害她。忽然听到苏柏年轻轻的叹息："放开她。"溢彩这下反而不动了，撇着头，"不用大帅假好心，今日的事被我撞破，我定然会去告诉小姐，你要杀我的话就快点。"
林源快被这丫头气疯了，真是不要命了，猛地敲她的头，想把他敲醒，"你糊涂了，大帅才是你的主子，谷小姐只是你暂时伺候的人而已。"
溢彩愣了一下，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是府里的丫环，不过几秒钟，立刻坚决道："不，小姐才是我的主人。"
干脆而直接，苏柏年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一直笨手笨脚的丫环，当初他也笑她，为何偏偏选这个，她盈盈一笑，"她不笨，她只是心底单纯。"
果然，这般的单纯，才会在选择时没有半分的犹豫。她看人，从来都是准的，对溢彩是，对林源也是，今夜过后，他会变成她第一个没有看准的人吧。
苏柏年提步往谷雪住的地方走去，"既然你选她作为你的主人，那么以后，你要好好跟着她。"
夜，益发深沉了，昏黄灯影下的树枝光秃秃的。
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