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阳光明媚。
连日来天气晴好,嫩绿的青草从渐渐松软的冻土中探出头来,在风中摇曳,仿佛在悄悄打量这个万物复苏的世界。
李世民背着双手在甘露殿的花园中散步,身后跟着赵德全等一干宦官宫女。
这个时节,园中的梅花已渐露颓败之象,凋谢的花瓣散落在泥土中,而一树树的杏花则争先恐后地绽开了粉红的花蕾,仿若万点胭脂迷人眼目。
“半开半落,一荣一枯。梅花方谢,杏花已红。”李世民望着这一半颓然一半灿然的景象,心生感慨,“德全,此情此景,何异于世态炎凉、人间穷通啊!”
自从上元节的太子谋反案爆发以来,皇帝的心绪便一直不佳。时至今日,太子仍被关在玄甲卫,可到底该如何处置,皇帝却迟迟拿不定主意。日前魏王和玄甲卫抓捕王弘义的行动遭遇失败,加之新太子的人选又一直未能敲定,更是令皇帝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今日晨起,春光明媚,赵德全便怂恿皇帝到花园散心,不料再美的景色落入心烦的人眼中,也都变成了伤春悲秋的素材,赵德全不禁在心里一声长叹。
皇帝感叹花儿荣枯、梅谢杏红,实际上就是在感叹他那些皇子的命运。
赵德全可以肯定,在皇帝心目中,此时的太子和魏王已然都是凋谢的梅花,只是赵德全并不敢确定,现在究竟是哪个儿子正像杏花一般在皇帝的心中灼灼绽放——多半可能是吴王李恪,却也不排除是晋王李治。
“大家,天上有日月轮转、寒暑更迭,世间有新旧递嬗、人事代谢,此乃自然循环之理,亦乃亘古不变之则。还望大家保重龙体,不必过于伤怀。”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当然是看得开了。”李世民苦笑了一下,“对了,青雀这几日在做什么?”
十几天前,李泰亲自拎着王弘义养女苏锦瑟的首级入宫,涕泗横流地向李世民请罪,声称其原本并不知道此女与王弘义的关系,但真心与此女相爱,如今获知她的真实身份,便毅然斩断情丝,以此表明与王弘义誓不两立的决心。
李世民当然不相信李泰的自白,他怀疑李泰早就知道苏锦瑟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并不怀疑李泰与这个苏锦瑟的感情。作为一个过来人,他从李泰的眼神和表情中便可以看出这一点。也正因如此,李世民才感到了几分欣慰。因为要杀一个真正心爱的女人,这份决心并不好下,既然李泰做到了,那至少可以证明他的悔过之心是真实且坚决的。
那天,李世民慰勉了他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看着李泰战战兢兢、惶然而去的身影,李世民不由一阵心痛。曾几何时,这是他最为钟爱的儿子,李世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没想到短短一年之间,便发生了这么多令人痛心失望的事情。蓦然回首,一切已经恍如隔世……
“回大家,”赵德全的声音拉回了李世民的思绪,“据老奴所知,魏王殿下这几日又开始闭关修行了,基本上足不出户。”
李世民“嗯”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一个宦官从回廊上匆匆跑过来,神情颇为惊惶,显然有急事要奏。
看来,又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了!
李世民在心中沉沉一叹。
曲江有一面风光绝美的人工湖,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间木屋,名曰“陶?然”。
木屋为原木建造,不加修饰,似亭非亭,造型颇为独特;且四面开窗,视野十分开阔,可将四周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这是魏王李泰的又一处别业。整个小岛,连同木屋,都是他的。
小岛与湖岸之间,仅有一条宽约五尺的长堤相连。若要登岛,要么走长堤,要么坐船,而无论何种方式,闲杂人等都很难随便接近。
此刻,卢贲带着数十名便装府兵,站满了长堤和小岛,一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之状。
自从苏锦瑟死后,李泰最担心的事,便是王弘义找他报仇,所以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府里不敢出门,实在是憋得难受。今天约杜楚客和刘洎到此,一来便是想散散心,二来正是看中了此处的私密性和安全性。
微风拂过湖面,穿入木屋,撩拨着一袭素白的衣袂。
李泰身着白衣,席地而坐,正独自在陶然居中抚瑟。
琴声呜咽,如泣如诉,正是他与苏锦瑟初次相见的那首《黍离》。
辰时三刻,一首《黍离》未曾弹完,琴声却戛然而止。
因为一个人走上了长堤。
李泰抬眼,从洞开的窗户望去,那个人既不是杜楚客,也不是刘洎,而是萧君?默。
为什么是他?!
卢贲等人抽刀出鞘,六七把刀同时指着萧君默。
“去告诉你们魏王,我有重要的消息给他。”萧君默面带笑容。
“滚蛋!你小子一来准没好事!”卢贲咬牙切齿。那天在藏风山墅发生的事情至今仍让他耿耿于怀。
“我是来救魏王一命的,你要是赶我走,恐怕后果你承担不起。”
卢贲一怔:“你什么意思?”
“这样吧,说太多你也不懂。”萧君默淡淡一笑,凑近他说了句什么,“你就这么禀报魏王,他一定会见我。”
卢贲满腹狐疑,却又不敢不报,只好快步走到木屋门口,刚想开口,里面便传出李泰不悦的声音:“萧君默想干什么?”
“属下也不知道。”卢贲忙道,“他说只要告诉您四个字,您便会见他了。”
“哪四个字?”
“他说……寡人有疾。”
木屋中,李泰浑身一震。
这四个字语出《孟子》,本来没什么特别含义,可在此刻的李泰听来却足以令他心胆俱颤。因为这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企图托疾谋逆,弑杀皇帝!
可是,萧君默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跟杜楚客、刘洎的暗室密谋?
这绝对不可能!
蹙眉思忖片刻,李泰不得不命卢贲让萧君默进来。
很快,萧君默便推门而入,走到案几前,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与他四目相对。
“我可没请你坐下。”李泰冷冷道。
“对,你也没请我来,可我还是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萧君默笑道,“再说了,咱们今天要说的话很长,得坐着说才舒服。”
李泰冷笑了一下,侧了侧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的一张楠木凭几上,道:“萧君默,你还真是冤魂不散哪!你近来总是缠着本王,到底想干什?么?”
“冤魂不散?嗯,这词用得好。”萧君默笑了笑,“殿下这么说,莫非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怕冤魂来找你索命?”
“本王做过的亏心事多了,你指哪一桩?”李泰一脸挑衅的表情。
萧君默迎着他的目光:“我指的,便是去年家父含冤而死的那一桩。”
李泰微微一惊,沉下脸来:“令尊虽然是本王的司马,可他的死跟本王毫无关系,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便有一团皱巴巴的东西扔在了案上。李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破破烂烂的绯色布片。他当然认得这东西,它分明就是老鼠从萧鹤年的身上撕咬下来?的!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
李泰又惊又疑,却只能强作镇定:“这是何物?”
“这是去年春天,我在你府上的水牢中发现的,当时我便知道,这是贵府的耗子从家父身上撕咬下来的。所以,事情很明显,害死家父的凶手,便是你——魏王李泰。当然,你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贵府的耗子,当了你的帮凶!”
李泰万万没想到萧君默早已查清了一切。他换了个姿势,冷笑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可以去告发呀,为什么不去?”
“如果告你可以将你绳之以法,那我早就告了。只可惜,这是你们李家的天下,我告不倒你。”
“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那你今天又何必来找我?”
“因为,时机到了。”
“时机?”李泰眉头一蹙,“什么时机?”
萧君默一笑:“魏王殿下,今天,二月初三,你不是约了两位朋友到这陶然居来吗?你怎么就不问问,今天来的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他们?”
是啊,辰时三刻早就过了,可杜楚客和刘洎为何迟迟没有出现?
李泰下意识地看向了窗外。
四面都是烟波浩渺的湖水,长堤上除了卢贲等人,丝毫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不用看了。”萧君默淡淡道,“杜长史,刘侍中,都不会来了。”
李泰猛然坐直了身子。
他不敢相信,萧君默竟能准确地说出他们二人。
“你到底知道什么?”半晌,李泰才憋出了这句话。
“一切。”萧君默轻描淡写,“我知道一切。否则,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李泰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你不可能知道……”
“不可能?那我就给你讲讲。”萧君默冲着他粲然一笑,“就在咱们抓捕王弘义的当晚,杜楚客向你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让你把苏锦瑟的首级交出去,以挽回圣上对你的信任,然后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以突然患病、情况危急为由,把圣上骗到魏王府,并事先埋伏刀斧手,一举弑杀圣上,接着让刘洎和岑文本矫诏,捕杀吴王、晋王及长孙无忌等一干重臣,彻底清除所有异己,最后登基即位。听完杜楚客的这个计划,你当时便动心了,随后又召集刘洎进一步商议。这些天,你们至少密谋了七次,反复推演各种细节,也制定了几套预备方案。杜楚客急着要确定行动日期,可刘洎生性谨慎,还是认为要最后讨论一次。于是今天,你们便约在了这里,就是为了确定最终的行动计划。我说得对吗,魏王殿下?如果哪里有遗漏,你可以补充。”
李泰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瞪着萧君默,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显然,杜楚客或者刘洎,已经把自己出卖了,否则萧君默不可能把整个密谋的过程说得分毫不差!
“萧君默,算你狠!”李泰苦笑了一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君默静静地看着他,尽情体会着复仇的快意,良久才道:“李泰,如果我告诉你,家父的亡灵回来了,天天守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托梦告诉了我,你信吗?”
李泰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仿佛身边真有萧鹤年的亡魂。
“李泰,你可能真的是亏心事做多了。”萧君默幽幽道,“所以去年入住武德殿,你四叔的鬼魂便缠上了你;现在,我父亲的英灵又日夜环绕在你身边。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萧君默,少跟我装神弄鬼!”李泰终于怒了,咬牙切齿道,“现在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撂实话!”
“对哦,外面那么多人,我可能真的打不过,好害怕!”萧君默故作惊惧地摸了摸心口,“好吧,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两天前,我找到了刘洎,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对他责以君臣大义,然后他幡然悔悟,便把你们的秘密都跟我说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你唬三岁小孩呢?”李泰愈怒,“你若不是拿住了他什么把柄,岂能让他开?口?!”
萧君默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是的,这回让你说对了。萧君默在心里说,我的确是拿住了他的把柄,一个足以让他身败名裂、杀头族诛的把柄!
二月初一,刘洎值房。
当萧君默说出“谋反案”三个字时,刘洎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却仍强自镇定:“什么谋反案?你小子要是敢胡乱栽赃,本官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侍中,说起您的谋反情由,那话可就长了,你让我该从何说起呢?”萧君默走到书案前,兀自盘腿坐下,“我劝你还是先坐下来,您那些陈年往事,一两句话可说不完,咱们得慢慢聊。”
刘洎本以为他说的谋反案指的是自己跟魏王的密谋,没想到却是什么陈年往事,顿时满腹狐疑:“少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人有个嗜好,闲来无事,喜欢读一些古诗,近来尤喜六朝古诗。”萧君默慢条斯理道,“前天刚读到一首,是王羲之在兰亭会上所作的五言长诗,其中一句特别有印象,再三涵泳之下,深觉其意蕴丰赡、言近旨远。刘侍中有没有兴趣品鉴一下?”
刘洎的脸色唰地白了,眼中的
惊骇暴露无遗。
萧君默笑了笑,自顾自吟道:“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余馨。刘侍中,品出其中韵味了吗?”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刘洎用愤怒掩饰着惊恐,“萧君默,如果你没有别的话想说,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萧君默冷冷一笑,然后笑容瞬间消失:“事到如今,你还不肯面对现实吗,玄泉先生?”
玄泉先生?!
是的,刘洎就是玄泉。
他就是那个潜伏在朝中二十多年,令皇帝李世民和满朝文武谈之色变、恨之入骨,却又一直抓不到的天刑盟卧底玄泉!
刘洎浑身一震,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萧君默会得知这个天大的机密。
自武德四年萧铣覆灭、刘洎归唐以来,二十余年间,他在大唐朝廷历任给事中、侍御史、尚书右丞、黄门侍郎等职,临深履薄,殚精竭虑,一步步取得李世民的信任和赏识,最终如愿以偿地坐上侍中之位,成为大唐宰相。而他的真实身份则一直深藏不露,普天之下除了冥藏先生王弘义和自己玄泉舵的手下,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没想到这个玄甲卫郎将萧君默,竟然会将这个秘密一语道破!
“玄泉先生,我知道你现在深感震惊,你也绝不肯轻易承认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身份。”萧君默一笑,“没关系,咱们可以聊聊往事,缓解一下目前的紧张气氛。您觉得,咱们从哪儿聊起比较合适呢?”
刘洎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形同雕像。
“世间万事皆有缘起。要不,咱就从东晋永和九年的兰亭会说起吧?”萧君默站起身来,开始自问自答,“那一年三月初三上巳节,王羲之以‘修禊’为由,邀请了四十余位当时名士,在会稽山阴的兰亭溪畔聚会。两百多年来,世人都以为那是一次曲水流觞的文人雅集,可你我都知道,这并不是事实。真相是:这是一场士族精英的秘密聚会,是一次事关东晋兴衰存亡的政治和军事会议。就是在这次集会上,王羲之牵头成立了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它的名字就叫‘天刑盟’,下设十九个分舵,包括十七个明舵、两个暗舵。其中一个暗舵的舵主,便是兰亭会的与会者之一刘密,时任参军,而玄泉先生你,便是他的九世孙。
“武德初年,时任盟主智永和尚,带着王弘义的冥藏舵、谢绍宗的羲唐舵,还有你的玄泉暗舵等六七个分舵,前往江陵辅佐南梁萧铣,你在南梁朝中官至黄门侍郎。武德四年初,你奉萧铣之命,率部南攻岭表,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一连攻克五十余座城池。世人都以为你能文能武、用兵如神,殊不知,若无智永盟主在后方运筹帷幄,还有天刑盟的诸多分舵在隐蔽战线上全力配合,你怎么可能取得如此骄人的战果?!”
听到这里,刘洎终于睁开眼睛,无力地苦笑了一下:“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否则我岂敢擅闯宰相值房?”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刘洎终于坐了下来。
萧君默也随之坐下:“我去年跟左使一起辗转千里,你以为我们是在游山玩水?吗?”
刘洎想着什么,目光一闪:“你们找到《兰亭序》真迹了?”
萧君默一笑:“你说呢?”
“不可能!”刘洎狐疑,“就算找到了真迹,左使也断断不会把它交给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本盟的人。”
“如果我说我就是呢?”
刘洎一怔,不觉眯起了眼睛:“左使让你加入了?”
“不仅如此,左使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萧君默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东西,放在案上。
刘洎把眼眯成了一条缝:“这是何物?”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刘洎想了想,依言掀开了白绢,一只完整的青铜貔貅赫然映入他的眼帘,正是天刑之觞!
刘洎大为震骇,瞬间瞪大了眼睛。
“若见天刑之觞,便如亲见盟主。”萧君默看着他,“玄泉先生是本盟的老人了,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吧?”
刘洎又惊又疑:“盟主现在何处?”
“你不觉得这是多此一问吗?”萧君默似笑非笑。
“难道……”刘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不可能吗?”萧君默面带微笑,“若左使不把《兰亭序》真迹交给我,我怎么知道你就是玄泉?若不是左使推举我当了盟主,我手里怎么会有天刑之觞?如果这一切都不可能,我现在又怎么会坐在你的面前?”
刘洎双肩一塌,哑口无言。
萧君默收起笑容,接着道:“萧某不才,经左使和浪游、东谷、舞雩等分舵推举,现任天刑盟第九任盟主。玄泉,你是不是该见礼了?”
他的表情虽然散淡,语气虽然平和,却自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刘洎稍稍犹豫了一下,旋即起身,跪地行礼:“属下玄泉刘洎,拜见盟主。”
“免礼。”
刘洎站起来,却不敢再坐回去,便躬身道:“盟主今日大驾亲临,不知有何示?下?”
“就一件事。”萧君默淡淡道,“把你这几日和魏王、杜楚客的密谋,全部告诉我,不得有半点遗漏。”
“这个……”刘洎心里暗暗叫苦。闹了半天,萧君默还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怎么,有难处?”
“不不,属下是想知道,盟主打算……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很简单,让杜楚客去自首,让魏王认罪服法。”
刘洎一惊:“可……可如此一来,属下不也暴露了吗?”
“放心吧,我会交代他们,别把你供出来。”
刘洎蹙眉:“可……可他们会听您的吗?”
“如果他们不想死的话,只能听我的。”萧君默道,“道理很简单:你现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魏王和杜楚客若想保命,就得先保住你,这样你才能替他们说话;倘若他们把你供出去了,那还有谁替他们求情?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刘洎恍然,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对对,还是盟主思虑周全。”
萧君默淡淡一笑。
此刻,在陶然居中,萧君默微笑地看着李泰:“殿下说得没错,我的确拿住了刘洎的把柄,不过事已至此,你也没必要打听那么多了。眼下你应该考虑的,是此事该如何善后,别的一切都不相干。”
李泰冷笑:“听你这么说,好像今天是来帮我善后的?”
“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么说。”
“我杀了你父亲,你现在不是迫不及待要杀我报仇吗?”
“我是想报仇,不过并不打算杀你。”
“哦?”李泰眉毛一挑,“那你所谓的报仇又是何意?”
“说实话,我当初的确很想杀你,做梦都在想!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觉得,与其让你死,不如让你活着,体验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痛苦,让你在活着的每一天,细细品尝失去权力的滋味。我想,对你这种一心想夺嫡当皇帝的人来讲,这种结局应该会更有意思。”
“哈哈哈……”李泰突然爆出一阵狂笑,“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生不如死?”
“对,就这意思。”
“可你怎么就不想想……”李泰突然凑近他,阴森森地道,“你今天能活着走出这陶然居吗?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还能体验到复仇的快感吗?就算我落入你说的那般境地,你还能看得见吗?”
“你当然可以杀我。”萧君默一脸从容,“不过我敢打赌,你不敢杀。”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非常怕死的人,而你若想保住一命,就不能杀我。如果你再问我什么理由,那我就告诉你,事到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圣上的眼皮底下了,你要是杀我,身上就又背了一条人命,若算上家父,那就是两条人命。倘若数罪并罚,即使圣上顾念父子之情,可迫于大唐律法和朝野公论,最后也只能对你痛下杀手。所以,你现在杀我,就等于杀了你自己。”萧君默停下,笑了笑,“你好好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你今天单枪匹马过来,就是料定我不敢杀你?”
“对,前提是我认定你怕死。”萧君默又故意强调了一下。
李泰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羞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道:“萧君默,你这一把赌大了!老子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
“行,那就证明给我看。”萧君默笑意盈盈,“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就在咱们说话这会儿,杜楚客已经去向圣上自首了。所以,你要杀就赶紧动手,不敢杀就尽快入宫。因为现在入宫,兴许还可以算自首,若等到玄甲卫奉旨抓捕,你就被动了。”
“你说什么?”李泰大惊失色,“杜楚客他……”
“没错,看这时辰,他恐怕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
李泰双手一松,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萧君默整了整领口,伸手抓过李泰的那张凭几,放到自己身后,舒服地靠了上去,然后用一种怡然自得的表情看着李泰……
从刘洎那里得知政变计划的全部内容后,萧君默于昨日找到了杜楚客,把事情都跟他挑明了,然后告诉他:“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主动去跟圣上自首,二是由我去向圣上告发。你自己选,我不强迫。”
杜楚客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可心里还是极为忐忑,忙道:“我可以去自首,可毕竟事涉谋反,圣上他……他能饶得了我吗?”
“这倒是个问题。”萧君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我有个办法,可以保证你活?命。”
杜楚客大喜,忙问什么办法。
“你明天自首的时候,供出你自己和魏王就行了,别把刘洎牵扯进去。”
杜楚客不解:“为什么?”
“刘洎深得圣上宠信,由他出面求情,当可保你一命。你要是把他也供出去,那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杜楚客恍然大悟。
此刻,看着李泰一脸颓丧和绝望的表情,萧君默又笑了笑,道:“殿下,时辰不早了,你还打算在这里磨蹭多久?”
李泰如梦初醒,这才心神恍惚地站起身来。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萧君默道,“你待会儿跟圣上自首的时候,切记不要把刘洎牵扯进来。因为刘洎不出事,对你和杜楚客都有好处。杜楚客那边我也交代过了,你最好跟他保持口径一致。”
李泰愣怔片刻,嘴唇嚅动了几下,仿佛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旋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陶然居。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远山近水一片苍茫。
萧君默随手撩拨了一下案几上的锦瑟。凌乱的琴音猝然响起,飞出木屋,惊起了旁边草丛里的几只斑鸠……
贞观十七年春,紧继太子李承乾的上元节宫变之后,大唐朝廷又爆发了魏王李泰的谋逆未遂案。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老百姓都说今上一定是八字犯了太岁,才会如此流年不利;而朝中百官当然知道这些事与八字和太岁无关,纯粹是夺嫡之争导致的两败俱伤。至于社稷能否尽快恢复往日的安宁,人们普遍认为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两起案件的性质都极其恶劣,今上到底会如何处置太子、魏王及其党羽?二、储君之位虚悬日久,今上究竟会立谁为太子?
这个淫雨霏霏的春天,没有人知道,今上李世民在接连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之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创伤,只有少数几个宰辅重臣和内侍发现,今上的两鬓忽然就生出了无数白发,让他看上去至少苍老了十岁。
不过,李世民毕竟是一代雄主,尽管内心创伤甚巨,可还是很快就给了朝野一个交代。魏王案爆发数日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岑文本、刘洎等宰辅一番商议,旋即连下数道诏书,公布了对太子、魏王及其党羽的处置结果:
太子李承乾被废为庶民,流放黔州;汉王李元昌被赐死于家中;杜荷被斩首;侯君集被斩首,家产抄没,妻儿流放岭南;其余一干东宫属官尽皆罢免,斥逐殆?尽。
魏王李泰被贬为东莱郡王,逐出长安,徙居均州郧乡;杜楚客论罪当死,经侍中刘洎极力陈情,因其兄杜如晦有大功于朝,故免其死罪,废为庶人;原魏王府官员,凡李泰亲信者,如典军
卢贲等人,皆流放岭南。
在贬黜魏王的诏书中,李世民用无比沉痛的心情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魏王泰,朕之爱子,实所钟心。幼而聪令,颇好文学,恩遇极于崇重,爵位逾于宠章。不思圣哲之诫,自构骄僭之咎;惑谗谀之言,信离间之说。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疴恙,潜有代宗之望,靡思孝义之则。承乾惧其凌夺,泰亦日增猜阻,争结朝士,竞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付;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彰厥巨衅,两从废黜。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代!
在此,李世民丝毫没有避讳自己过去对李泰的偏爱和专宠,也没有否认这种行为的过失。换言之,他这么说,就等于间接承认自己对这场夺嫡之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是对李泰的过度宠爱,无形中催生了他的夺嫡野心,才导致了这一场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悲剧。
当然,在谴责魏王和自我责备的同时,李世民也顺带敲打了一下满朝文武。所谓“文武之官,各有托付;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既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训斥百官:正是因为你们出于各自私利,在这场夺嫡之争中选边站队,同时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才把两个皇子都逼上了这条造反谋逆的不归路!
随着太子和魏王相继被废,这场历时数年的夺嫡之争总算告一段落。然而,接下来要立谁为太子,却仍旧是横亘在皇帝心中的一个难题,也是朝野上下关切瞩目的焦点。
此外,还有一件让皇帝和满朝文武都颇感忧惧的事情,便是诏书中提到的“凶?人”。
毫无疑问,这里的“凶人”,指的就是以王弘义为首的天刑盟!
一日不除掉王弘义、摧毁天刑盟,皇帝李世民和大唐社稷就一日也不得安宁。
可是,这个老奸巨猾、神出鬼没的王弘义,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对不起盟主,属下也不知王弘义究竟藏身何处。”
在门下省的侍中值房内,刘洎面露难色,对萧君默道。
这些日子,萧君默把郗岩、华灵儿等天刑盟手下和桓蝶衣、罗彪等玄甲卫手下全都撒了出去,动用了他所能掌控的黑白两道的所有力量,拼命查找徐婉娘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所以,萧君默只能来找刘洎。
此时,萧君默盯着刘洎看了一会儿,知道他没有撒谎,便道:“那你约他见面,我自有办法。”
刘洎蹙眉:“盟主莫非是想跟踪他?”
萧君默点点头:“不瞒你说,你上回在崇德坊跟他接头,我便是派人跟踪,才发现了他在乌衣巷的藏身处。”
刘洎苦笑了一下:“盟主有所不知,也许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冥藏日前便已通知我,今后不再与我直接见面了,一切联络皆以密信方式进行。”
这回轮到萧君默苦笑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老狐狸!”
既然连刘洎这条线都无法追踪到王弘义,那就真的是毫无办法了。
“最近冥藏跟你联络过吗?”萧君默问。
刘洎摇摇头:“自从终南山的事情后,便再没联络过。”
萧君默又想了想,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来:“若王弘义有任何动向,你要随时通知我。”
刘洎赶紧跟着起身:“盟主放心,属下一定随时向您奏报。”
萧君默告辞,刚走到房门,刘洎便在身后喊道:“盟主……”
“还有何事?”萧君默回过头。
刘洎走上前来,又思忖了一下,才道:“上回魏王一案,多谢盟主保全了属下,请受属下一拜。”说着便跪了下去。
萧君默赶紧把他扶起,道:“保全本盟兄弟是我的职责,何必言谢?更何况,你也算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好官,既不贪赃纳贿,也不徇私枉法,朝廷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岂能不保你?”
刘洎有些动容,遂深长一揖。
萧君默拍拍他的臂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一回到玄甲卫衙署,罗彪便急匆匆地跑上来:“老大你去哪儿了?让我一阵好找!”
“什么事?”
“新任的大将军今儿正式履职了,急着要见你。”
萧君默微微蹙眉。
这个接替师傅的人终于还是来了,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一定来者不善。因为这种时候,不管皇帝派什么人来,主要任务肯定就是盯住自己,进而挖出王弘义和天刑盟。而负有这种特殊使命的人,必然不会是庸才,估计比裴廷龙更难对付,看来今后得多加小心了。
“新来的头儿是谁?”萧君默一边转身朝大将军值房走,一边问罗彪。
“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萧君默有些不悦:“你小子还跟我保密?”
罗彪挠挠头:“不是属下故意跟您保密,是新来的头儿不让说。”
萧君默颇感诧异,想不通这个新来的上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到了大将军值房外,守门甲士一看见他,便让他直接进去,说大将军已等候多时。萧君默进了值房,却见偌大的房间中空无一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屏风后面有个人正坐着煮茶。
李世勣过去用的屏风是木质的,现在却被换成了蚕丝屏风。那人在屏风后影影绰绰,只听得见煮茶的动静,根本看不清是何人。
萧君默趋步上前,下跪行礼:“卑职萧君默拜见大将军。”
那人恍若未闻,自顾自喝茶,还咂巴了几下嘴,似乎故意要让他难堪。
萧君默 闻着阵阵飘出的茶香,淡淡苦笑:果然不是善茬,一来就耍起了官威。萧君默不以为意,又大声地说了一遍。对方还是没动静。直到萧君默喊完第三遍,那人才慢慢起身,从屏风后踱了出来。
碍于礼节,萧君默只能低着头——上司不发话,下属就不能抬头与其对视。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却仍旧没有开口。
萧君默压根不明白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自困惑,忽然听到几声压抑不住的“嗦嗦”窃笑。萧君默抬眼,从对方的靴子慢慢往上,目光停留在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上。
李恪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萧君默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你玩得挺欢哪!”
“哎,本大将军还没让你起来呢!”李恪意犹未尽,“你怎么敢擅自起身?”
萧君默不理他,径自走到屏风后,盛了一碗茶出来,一屁股坐在大将军的坐榻上:“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李恪走过来跟他同榻而坐,“放眼满朝文武,今时今日,还有谁比我更能让父皇信任,更适合当这个玄甲卫大将军?”
萧君默想了想,这话也对,最近朝廷出了这么多乱子,皇帝当然要将玄甲卫这把“利刃”牢牢攥在手里,而此时的吴王李恪显然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子,不找他找?谁?
“瞧你嘚瑟成这样,是不是圣上跟你漏什么口风了?”萧君默吹了吹茶碗上蒸腾的热气。
李恪嘿嘿一笑:“父皇说了,只要能抓住王弘义,便立我为太子。”
“他当时好像也是这么跟魏王说的。”萧君默淡淡道。
“那不一样,父皇当时就怀疑四弟跟王弘义有瓜葛了,说那个话只是为了让他引出王弘义。”
“你的武候卫呢?”萧君默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
“还兼着。”
“哦?”萧君默稍有些意外。皇帝把武候卫和玄甲卫这两支护卫京畿的最重要力量都交给了李恪,足见对他寄望甚重。由此看来,若不出什么意外,李恪很快便能入主东宫了。
“这么说,你现在是双料大将军了?”
“那当然!”李恪踌躇满志,“我现在离东宫只有一步之遥了。你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尽快帮我抓到王弘义,咱们便可大功告成了!”
萧君默放下茶碗,暗自苦笑:暂且不说王弘义没那么好抓,就算抓到了,自己恐怕还是得放了他——只要母亲一天在王弘义手里,自己就一天奈何不了他。
“哎,我说……”李恪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音道,“上回在终南山,你没有玩什么花样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李恪选择着措辞,“你跟裴廷龙之间,以及跟王弘义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足与外人道也?”
“你怀疑我?”萧君默眉毛一挑。
“哪能呢?”李恪讪讪一笑,“那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又死了那么多人,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圣上这回派你来玄甲卫,是不是让你来查我的?”萧君默试探道。
李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瞧你说的!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若他老人家真想对付你,肯定就找别人了,怎么会让我来干这事?”
萧君默笑了笑,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在玄甲卫干了这么久,他对皇帝的心机和手腕早已了然,所以李恪这话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其实恰好相反——正因为皇帝知道李恪和他私交不错,才会让李恪来当这个玄甲卫大将军,目的就是考验李恪,看他在萧君默这件事上到底是秉公还是徇私:若能秉公执法,对萧君默下手,进而搞定王弘义和天刑盟,那太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属;反之,若李恪不忍对萧君默下手,那皇帝就绝不可能立他为太?子。
想到这里,萧君默不觉在心里苦笑。
曾几何时,自己还在全力辅佐李恪夺嫡,两人的关系更是亲如兄弟,可一转眼,自己却变成了李恪入主东宫的障碍。世事无常,一至于斯,怎不令人扼腕!看李恪现在闪烁其词的样子,显然已经对自己设置了心防。在残酷的权力斗争面前,昔日的兄弟之情已然蒙上了一层阴霾。接下来是否会进一步恶化,萧君默不敢再想下去了。
看他怔怔出神,李恪咳了咳,道:“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这阵子父皇总是闷闷不乐,我昨天跟他提议,到骊山去打打猎、散散心,父皇同意了。”
萧君默回过神来,放下茶碗:“什么时候?”
“明天。”
“这么急?”
“所以我才急着找你嘛。”李恪道,“明日的扈从人员,武候卫那边出三百人;玄甲卫这边的人头我不熟,就由你负责,挑一百个精干的,明日随同护驾。”
萧君默想着什么:“如今王弘义还没抓到,你却劝圣上出城狩猎,这妥当?吗?”
“王弘义算什么东西?!”李恪不悦,“父皇当年打天下,哪一仗不是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就因为一个区区王弘义,你就想让父皇成天躲在宫里吗?他老人家的性情你也知道,这么长时间没打猎,早就手痒难耐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萧君默一笑:“圣意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某人手痒,我倒是看出来?了。”
李恪闻言,故意板起脸,可还是没绷住,扑哧一笑:“我也不怕你看出来。回长安这么久了,一次猎都没打过,本王早就百爪挠心了!”
“好吧。”萧君默起身,“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李恪看着他向外走去,忽然道:“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萧君默回过身来:“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李恪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忽然有些怪异:“终南山的事情,你真的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萧君默迎着他的目光:“你到底想问什么?”
“真相。”李恪似笑非笑,“我就想知道真相。”
“真相都已经写在奏疏里了。”萧君默一脸平静,“你可以去问圣上。”
“君默,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李恪收起笑容,“我知道,那天在终南山上,一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情,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告诉我实话。”
兄弟?
萧君默在心里无奈一笑。有些时候,兄弟是用来救命的;可有些时候,兄弟却可能是用来出卖的。
“行,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都告诉你。”萧君默忽然笑了笑,“裴廷龙是我亲手杀的,王弘义也是我亲手放的,我不但是天刑盟的人,而且还是天刑盟的盟主,我准备和王弘义联手,一起弑杀圣上,颠覆大唐,最终掌控天下!这就是全部真相,现在你满意了吧?”
李恪愕然片刻,旋即笑笑:“好可怕的真相,你快把我吓死了。”
萧君默伸出双手,做束手就擒之状:“要不现在就绑我入宫?”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李恪干笑两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滚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