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位于齐州城东面的一条大街上,重檐复宇,气势巍峨。
萧君默在来的路上,顺便揭了街边布告榜上绘有自己画像的海捕文书,然后找了一口泉水,彻底洗掉了脸上的古铜色,并摘掉了那副粗犷英武的美须髯。
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本来面目,萧君默忍不住对这张脸说了声:“好久不见。”
齐王府的门口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府兵,当他们看见一名骑士径直策马来到府门前时,立刻抽刀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为首队正厉声喝问:“来者何人,竟敢在王府门前走马?你吃了豹子胆了?!”
马上骑士笑了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海捕文书,抹了抹上面的皱褶,然后展开来高举在自己的头顶:“诸位,我是何人,你们自己看吧。”
“萧君默?!”队正定睛一看,顿时满脸惊愕,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如临大敌般用刀指着他,“你……你这个朝廷钦犯,为何擅闯王府?”
“多此一问!我这不是跟你们齐王殿下自首来了嘛。”萧君默呵呵一笑,跨下马背,把海捕文书又小心地收进怀里,像是在珍藏什么宝贝,“走吧,有劳老兄带个路。”
“把他拿下!”队正又惊又疑,大声喝令。
萧君默坦然一笑,张开双手任由士兵们卸下他的佩刀,又任由他们把他按在了地上。
“我说老兄,”萧君默咧嘴笑道,“我都自动送上门来了,你们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带进去!”队正大手一挥,和四五个手下一起押着萧君默走进了齐王府。
当齐王李祐听说前玄甲卫郎将、现正被朝廷全力追捕的钦犯萧君默竟然主动前来自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好一会儿。
“你没搞错?”
李祐盯着前来禀报的王府典军曹节,满腹狐疑。
“千真万确!”曹节道,“这个萧君默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还随身带着通缉他的海捕文书。”
李祐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世上竟有这种事?!你说,这小子的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这家伙的脑袋好使着呢。”曹节道,“听说以前破过不少大案。这回玄甲卫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最后损兵折将也没逮着他。”
“哦?”李祐眉毛一扬,饶有兴味道,“这么说,本王倒真想会会他,走!”
李祐和曹节大步走进王府正堂的时候,早已被五花大绑的萧君默正站在堂上,几个府兵七手八脚要把他按跪下,却始终按不下去。
“一帮废物,都给我滚!”李祐沉声一喝,那些府兵赶紧退了出去。
李祐绕着萧君默走了一圈,然后站定在他面前,斜着眼道:“体格不错,长得也不难看,可惜就快变成死人了。”
萧君默一笑:“殿下,我又不是来相亲的,你管我长得好不好看。”
李祐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对曹节道:“这家伙有点意思,我都快对他一见钟情了!”
萧君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殿下跟我这么投缘,那一定不舍得让我死了?”
“要不要让你死,得看我的心情,跟投不投缘无关。”
“那殿下现在心情如何?”
“不错。”
“那我就不用死了?”
“不对!通常我心情好的时候,都会杀一两个人来庆祝一下。”
“那心情不好呢?”
“心情不好,我也会杀一两个人来泄愤一下。”
萧君默看着他,呵呵一笑:“殿下,你这人还挺有趣的,没让我失望。”
“是吗?等我杀你的时候,你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用。”
“有用?”李祐哧哧笑了起来,“你一个朝廷钦犯,能对我有什么用?若硬要说用处,那也只有一个,就是你把脑袋主动送上门来,可以让我在父皇那儿立一功。”
“殿下这么说就很无趣了。”萧君默摇头叹气,“我原以为殿下是个真性情的人,没想到也这么虚伪,当真是无趣得紧!”
“虚伪?”李祐眉头一蹙,“此话怎讲?”
萧君默面含笑意地看着他:“殿下若真的想在皇上那儿立功,又怎么会杀了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长史呢?”
李祐不由得一震,下意识地跟曹节对视了一眼。
曹节大怒,狠狠踹了萧君默一脚:“你小子活腻了,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萧君默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回头打量了曹节一眼:“看你这身装束,应该是王府的典军吧?可你身为掌管一府军事的武将,腿部力量却很弱,这说明你平时疏于练武,身手很差,不太称职。”
曹节顿时暴跳如雷,唰地一下抽出了佩刀。
“干吗干吗?”李祐眼睛一瞪,“他说错了吗?就你那两下子,连我都打不过,你还耍什么威风?”
曹节大为尴尬,只好收刀入鞘。
萧君默方才那句话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其实曹节几天前还只是府兵中的一个小小旅帅,压根不是什么典军,只因擅长逢迎巴结,经常陪着李祐飞鹰走马,所以颇受青睐。齐王府的原任典军韦文振是朝廷任命的,数日前因察觉齐王有异动,暗中与权万纪商议对策,不料却被曹节告发。李祐遂命曹节杀了韦文振,并取代了他的典军一职。韦文振被杀后,权万纪彷徨无措,不得已才仓皇出逃。
“得了得了,一边去。”李祐不耐烦地冲曹节甩甩手,转脸对萧君默道,“喂,姓萧的,你刚才放什么狗屁?不把话说清楚,本王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殿下是聪明人,还要我把话都挑明了吗?”萧君默笑道,“堂堂从三品的齐州长史,连同一队玄甲卫,都被殿下派出的杀手给收拾了,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就算我萧君默有十个脑袋都让你拧下来,恐怕也不够你将功补过吧?”
李祐盯着萧君默,眼中杀机顿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运气好,他们被杀的时候,赶巧被我撞上了。”
“就算被你撞上了,可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又怎么知道杀手是我的人?”
“殿下别忘了,我过去是干什么的。”萧君默淡淡一笑,“再大的案子我都办过,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李祐阴森森地盯着他:“你又给了我一条杀你的理由。”
萧君默哈哈一笑:“殿下是想灭口吗?可你怎么就不问问,为何我千辛万苦躲过了玄甲卫的追杀,却又主动上门来找你?难道我就这么喜欢送死?”
“这还用问?”李祐冷笑,“你不就是走投无路了,想来投靠本王吗?”
“通透!”萧君默大声道,“殿下果然是聪明人!”
李祐冷笑不语,径直走到锦榻上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想投靠,那也得看本王愿不愿意收留。萧君默,你自己说说,本王凭什么要收留你?”
“因为殿下要做大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大事?”李祐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那你说,我要做什么大事?”
“潜龙在渊,君子待时而动。”萧君默淡淡笑道,“依我看,殿下也不想在齐州这口小水塘里困一辈子吧?”
“你这是在怂恿我造反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应该清楚,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朝廷便可以诛你三族。”
“这我当然清楚。不过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够辅佐殿下龙腾于天、位登九五,那我萧君默必将一辈子富贵无忧,并且光宗耀祖。”
李祐的嘴角再次上扬,目光炯炯地直视萧君默。
萧君默面含笑意,自信从容地迎接着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了许久,一旁的曹节好几次想开口,却又生生忍住了。
忽然,李祐爆出了一阵大笑,萧君默也紧跟着朗声大笑,令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曹节越发懵懂。
“曹节,给萧郎松绑!”李祐大声道。
曹节一愣:“殿下,这,这可使不得……”
松开了萧君默,十个曹节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要对齐王不利,谁人能挡?
“你小子再磨磨叽叽,当心我把你的典军乌纱摘了,给萧郎戴。”李祐一脸不悦。
曹节无奈,只好悻悻地给萧君默松了绑。
“多谢殿下!”萧君默躬身施了一礼。
“坐吧。”李祐摆了摆手,“萧君默,说实话,本王挺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能够龙腾于天、位登九五呢?”
“殿下既然如此开诚布公,那我也就跟殿下敞开心扉了。”萧君默坐了下来,“实不相瞒,我并不敢认定殿下必能成功,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咱们可以赌一把。”
“你就是个走投无路的钦犯,你当然想赌了!”李祐脸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反正是贱命一条,赢了就是一生富贵,输了也没失去什么。可本王一个堂堂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万一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连当个庶民都不可得。你说,我为什么要赌?”
萧君默淡淡一笑:“殿下,说句不恭敬的话,你眼下的日子,恐怕没你自己说的这么滋润。”
“哦?这话怎么说?”
“殿下杀了长史权万纪,皇上迟早会拿你是问,就算你能隐瞒这件事,皇上终究还会再给你派个长史,如此殿下就仍然不得自由,处处要受人管束。试问殿下,这样的日子谈得上滋润吗?”
李祐蹙眉不语。
“还有,恐怕也是殿下最担心的,便是眼下扎在你肉中的那根刺!”
李祐眸光一闪:“你指什么?”
“殿下明知故问。”萧君默又笑了笑,“据我所知,玄甲卫右将军裴廷龙早已率部潜入了齐州城,权万纪出逃便是他派人护送的,可眼下裴廷龙和他的人到底藏在何处,殿下却一无所知。他们在暗,殿下在明,不管殿下要做什么,都会受到掣肘。我刚才来的路上,看见很多巡逻队和便衣暗探在四处游弋,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就是殿下派出去搜捕玄甲卫的,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一无所获。我说得对吗,殿下?”
李祐不语,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而且,更麻烦的是,玄甲卫的暗桩无处不在,很可能殿下身边就有他们的人,万一裴廷龙与暗桩来个里应外合,殿下岂不是很危险?所以,如果不把裴廷龙和他的暗桩连根拔掉,别说要做什么大事了,殿下恐怕连安生日子都不可得。”
李祐听罢,心中对萧君默已是大为叹服,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过去在玄甲卫的职位也不低,本王身边是否有玄甲卫的细作,你应该知道吧?”
“抱歉殿下,玄甲卫安插在各处的暗桩,只有大将军和左、右将军知情,我只是郎将,级别还不够。”
萧君默撒了个谎。
事实上,玄甲卫安插在各亲王府中的暗桩,只有李世勣知情,裴廷龙根本一无所知。而巧合的是,一年前萧君默经手过一个案子,因案情涉及河南道的一批高官,所以李世勣曾跟他透露过这一带的几名暗桩,其中就包括齐王府这位。
不过,尽管萧君默知道这名暗桩是谁,也知道如何启动他,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萧君默现在的身份是逃犯,很难获取对方的信任,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和对方都害了。所以,要想顺利启动这名暗桩,进而挫败齐王李祐的造反图谋,萧君默就必须采取迂回战术,下一盘大棋。
眼下取得李祐的信任,只是他在这个棋盘上落下的第一子而已。
李祐略显失望:“既然你连本王身边有没有细作都不知道,那还能帮我什么?”
萧君默笑了笑:“殿下,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您目前的心腹大患首先是裴廷龙,其次才是细作,不是吗?我能帮你的,自然是更主要的事情。”
李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睛微微一亮:“你想说什么?”
萧君默笑而不语,站起身来,走向李祐。曹节慌忙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右手紧握刀柄:“你要干吗?”萧君默一笑:“我有些话只能对殿下一个人说,劳驾让让。”曹节正要发作,忽听李祐在后面冷冷道:“曹节,他要真想杀我,你拦得住吗?”
曹节一脸愤然,却又不得不挪开了身子。
“多谢。”萧君默依旧面带笑容,径直走到李祐面前,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李祐听罢,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拍书案:“好!萧君默,如果你真能帮本王做
成这件事,本王不但可以收留你,还可以任命你为长史。从今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萧君默做出大喜之状,当即双手抱拳:“承蒙殿下抬爱,萧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这一幕,曹节顿时百思不解。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朝廷钦犯竟然短短一席话就成了齐王的座上宾,同时更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居然一下就获取了齐王的信任。
庾士奇没想到袁公望会突然来到齐州,而且还是在这个即将起事的节骨眼上,心里顿时有种莫名的不安。不过老哥俩毕竟多年没见,彼此也是甚为想念,于是庾士奇没有多想,便把袁公望请到了书房。
二人一番叙旧,相谈甚欢。
东拉西扯了半个多时辰后,袁公望便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朝廷打压士族之事,并唉声叹气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庾士奇一听,顿时一脸苦笑,长叹道:“老兄不必埋怨了,你的遭遇比我可好多了。”
袁公望故作惊讶:“贤弟也被官府找麻烦了?”
“何止找麻烦?”庾士奇一提起这件事便满腔义愤,“我被齐州长史权万纪给投进大牢了,差点没死在里头!”
“居然有这种事?!”袁公望这回倒真的是有点惊诧了,“你平时就没跟这些当官的走动走动打点打点?”
“岂能没有打点?”庾士奇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上至齐王李祐,下至齐州府廨的大小官员,哪尊神我没拜过?就连府廨看门的通传小吏,都没少吃我的好处。还有原齐州长史薛大鼎,跟我素有私交,在我的所有生意里头都占了一成干股,你说我跟这些当官的关系咋样?”
“既然如此,那就不该出事啊!”袁公望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几分了。
庾士奇叹了口气,道:“老兄有所不知,若是这个薛大鼎在,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可谁曾想到,三个多月前,朝廷忽然把薛大鼎调走了,换了这个权万纪。此人生性刻薄,油盐不进,不但一来就跟齐王闹僵了,而且好像是得了朝廷授意,一上任就找我的碴,先是查封商铺,没收货品,紧接着就把我和犬子都抓了,还抄了我的宅子。”
袁公望现在终于明白庾士奇为何会与齐王联手,也终于明白权万纪为何会死得那么惨了。“那,贤弟后来又是如何脱身的?”
“后来嘛……”庾士奇略微迟疑了一下,“后来还是齐王出面,把我给保下来了。”
“你不是说这个姓权的跟齐王闹僵了吗?就算齐王出面作保,他权万纪也不会轻易答应吧?”
“齐王毕竟是堂堂皇子、一州都督,他权万纪算什么东西?胳膊岂能扭得过大腿?”
“这倒也是。”袁公望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贤弟,以你的性子,这权万纪把你害得这么惨,你会轻易饶了他吗?”
庾士奇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笑道:“若是依我从前的性子,恐怕真饶不了他,不过现在嘛,终归是上了年纪,没有了过去的血性,凡事也都想开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袁公望看着庾士奇,意识到再这么跟他绕圈已经没有意义了,迟早得捅破这层窗户纸,遂正色道:“老庾,不瞒你说,我昨天在来的路上,撞见了一起刺杀案。”
庾士奇暗暗一惊,却面不改色道:“哦?有这种事?谁被杀了?”
袁公望大致讲述了事情经过,但暂时隐瞒了青铜箭镞的事,然后神色凝重地看着庾士奇:“老庾,咱俩的交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是谁杀了权万纪?”
庾士奇虽已察觉他神色有异,但仍故作轻松地笑道:“袁兄这话从何说起?我昨天又没跟你在一块,怎么知道是谁杀了他?”
话音刚落,庾士奇整个人便僵住了。
因为他看见袁公望手上拿着一个东西,赫然正是自家独有的青铜箭镞。
“老庾,别瞒我了。”袁公望啪的一声把箭镞丢到面前的书案上,叹了口气,“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包括你和齐王李祐打算联手造反的事,我也很清楚。”
庾士奇难以置信地看着袁公望:“你怎么知道我要跟齐王联手?”
“这你就不必问了,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真想跟齐王一块造反?”
“是!”庾士奇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过袁兄,你的话说错了,我不是想造反,而是要举义!”
袁公望也站了起来,苦笑道:“造反也好,举义也罢,老弟啊,现如今天下晏然,四海升平,你贸然起事能有胜算吗?”
“义之所在,为所当为!”庾士奇负起双手,慨然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只论是非曲直,不计利钝成败!”
“你……你糊涂!”袁公望满脸焦急,“什么叫是非曲直?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可言?每个人所站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是非便不一样了!你有你的是非,他有他的是非,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成败说话?”
庾士奇冷然一笑:“正因为每个人理解的是非不同,所以你才不必劝我。我认定的是非,又岂是你可以改变的?”
袁公望语塞,半晌后又道:“我知道你对今上腹诽已久,总认为他得位不正,可他在位这十多年来,大唐天下国泰民安,这不就够了吗?你还纠缠过去的事情干什么?”
“你错了,我这次举义,并不单单是对李世民不满。老袁你想想,朝廷为何要全面打压咱们这些士族后人?不就是想对天刑盟开刀吗?既然他李世民都出招了,咱们又何须躲躲藏藏?与其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还不如放手一搏!”
“如何应对朝廷的打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可你现在跟齐王那种人混在一起,不就等于自取灭亡吗?”
“我知道齐王靠不住,可仅凭我一个虚舟分舵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必须先跟他联手,等日后站稳脚跟再做打算。”庾士奇说完,忽然看向袁公望,“老袁,我希望你也能跟我站在一起,咱们兄弟再度并肩,一定能打下一片天,到时候再设法联络其他分舵,我就不信大事不成!”
袁公望一看自己劝解不成反倒要被他拉下水,顿时哭笑不得:“老弟啊,这可是提着脑袋造反哪,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朝廷一旦大兵压境,不管是你还是齐王,都只能是螳臂挡车!”
庾士奇神色一黯,冷冷道:“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老兄请自便吧,我也不留你了。”
袁公望无奈,最后跺了跺脚,长叹一声:“兄弟,老哥我言尽于此,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庾士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就在袁公望的身影消失在外面长廊的时候,屏风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竟然是戴着面具的冥藏。
“先生。”庾士奇听见动静,赶紧转身见礼。
冥藏舵是天刑盟的主舵,王弘义又是王羲之后人,所以各分舵舵主在他面前自然是要恭敬三分。
“虚舟啊,舞雩现在可是什么都知道了,你居然就这么放他走?”王弘义凝视着门外的长廊,冷冷道。
“先生,我了解老袁,他是个讲义气的兄弟,跟我又有过命的交情,他是不会出卖我的。”
“事关重大,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王弘义语气严厉,“你把我请到齐州来,让我跟你共举义旗,我可不想被你的掉以轻心和哥们义气害死!”
武德末年,庾士奇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曾与王弘义有过交集。由于二人都对李世民极度不满,所以颇有相知之感,于是私下确立了彼此间的联络方式,并约定若遇大事,必相互支援。大约一个月前,庾士奇与齐王因对付共同的敌人权万纪而联手,并制订了除掉权万纪、一同起事的计划。随后,庾士奇担心力量过于薄弱,便通过此前确立的秘密联络渠道,写了一封密信,邀王弘义前来齐州主持大计。
王弘义见信后,起先扔到一旁不予理睬,因为这事对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而且他也不相信齐王这种纨绔子弟能翻起什么大浪。可后来转念一想,齐州一旦乱起来,便能吸引李世民和朝廷的注意力,这将有利于他在长安策划阴谋;此外,祸乱李唐天下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和目标,无论齐王和庾士奇最终能不能把局面搞大,至少帮他们先造起反来,就等于捅了李世民一刀,他王弘义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王弘义最后还是决定介入这个乱局,并于三天前来到了齐州。
此刻,听着王弘义的训斥,庾士奇内心极其矛盾,既担心被袁公望坏了大事,又实在不忍心对他下手,一时间竟彷徨无措。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叫骂声和打斗声,庾士奇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王弘义一眼,便快步跑出了书房。
王弘义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背起双手,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庭院里,孤身一人的袁公望已经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围困他的人有韦老六及其手下,还有庾士奇之子庾平及其手下。昨日带人追杀权万纪的人,正是庾平。
庾士奇惊慌地跑过来,见此情景,不由得愣在当场。
袁公望持刀在手,一边警惕地看着韦老六等人,一边弯曲食指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这是他和手下的联络暗号。然而呼哨响过,整座庾宅却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响应的迹象。
“袁公望,别费劲了,你的人这会儿睡得正香呢!”韦老六冷笑道。
庾士奇闻言,忍不住瞪着庾平:“平儿,怎么回事?你小子都干了些什么?”
庾平低下头,不敢答言。
“别骂令郎了。”戴着面具的王弘义缓缓走过来,“是我的主意。”
方才袁公望和他的人一进庾宅,王弘义便授意庾平款待袁的手下,并在酒菜中下了蒙汗药。此刻,那十几个人早已昏迷且一个个都被捆了起来。
“冥藏?!”袁公望万万没料到王弘义会出现在这里,不禁一脸惊愕。他虽然从未见过王弘义,但至少认得他脸上的青铜面具。
“舞雩,虽说咱俩没打过交道,可你既然认出我了,不是应该称呼我一声‘先生’吗?”王弘义眼中露出倨傲之色。
袁公望冷哼一声:“你不配!”
“哦?我又没得罪过你,可瞧你这样,好像挺恨我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当年逼迫盟主、企图窃夺天刑盟大权的‘事迹’,袁某早已如雷贯耳,相信本盟的其他兄弟也绝不陌生!”
王弘义呵呵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不过是这种老掉牙的说辞。当年那个老糊涂一看李世民夺了皇位,便命组织沉睡,这不是自毁长城的愚蠢之举吗?我是不忍心看着组织就此没落,不得已才挺身而出,目的也是想重振本盟声威,怎么就被你说得那么不堪呢?”
“冥藏,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袁公望冷笑,“重振本盟声威?你想重振的,不过是你们琅琊王氏和你个人的声威吧?”
“本盟乃先祖王羲之一手创建,我重振琅琊王氏有错吗?”
“没错。可你若是想利用本盟万千兄弟,去做你个人野心的牺牲品,那我袁公望头一个不答应!”
王弘义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行了袁公望,我也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了,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在扬州好好卖你的丝绸,跑到齐州来干什么?”
“无可奉告!”袁公望梗着脖子大声道。
王弘义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你不说,会有人替你说的。”然后便给了韦老六一个眼色。
韦老六和十几个手下立刻一拥而上,对袁公望展开围攻。庾平及其手下也想冲上去,却被庾士奇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
袁公望虽然老当益壮,一把刀挥得虎虎生风,但终究寡不敌众,在砍倒了对方三个人后,还是被十几把刀同时架在了脖子上。
“庾士奇,你醒醒吧!跟着冥藏和齐王造反,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袁公望被按跪在地上,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大喊。
庾士奇内心无比纠结,不敢面对袁公望的目光,只好背过身去。
袁公望还想再喊什么,韦老六突然手握刀柄往他头上狠狠一砸,袁公望两眼一闭,瘫软了下去……
齐州城北的一条深巷中,有一座毫不起眼的普通民宅。没有人知道,这是玄甲卫在齐州城的许多秘密据点之一。约莫午时时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着便装的桓蝶衣走了出来。红玉跟在她身后也想出来,被她拦住了:“你别跟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红玉有些担忧:“蝶衣姐,眼下这齐州城说乱就乱了,你还一个人到处瞎走,万一要是……”
“行了,别跟个老太婆一样碎碎
叨叨。”桓蝶衣不耐烦道,“我都快闷死了,出去透透气,马上就回来。”说完,也不等红玉做何反应,转身就走了。
红玉无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转角,叹了口气。
她知道,导致桓蝶衣如此烦闷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萧君默。
自从在江陵城与萧君默分手之后,无论是玄甲卫还是桓蝶衣,便都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裴廷龙在江陵只成功抓获了回波舵主谢吉,其他人全都逃得无影无踪。最让裴廷龙恼怒的,便是萧君默等人竟然在玄甲卫的密切监视和重重包围之下脱身而去,逃之夭夭了。虽然抓住了谢吉,但裴廷龙却没能从他嘴里抠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随后只好依据此前掌握的情报,率部赶到了智永和辩才曾隐居过的越州兰渚山,希望能在那里找到萧君默等人的行踪,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对此结果,裴廷龙自然是既懊恼又沮丧,而桓蝶衣则是在心里暗暗庆幸。可在庆幸的同时,对萧君默的思念和牵挂却又与日俱增,让她不堪承受。
一个多月前,他们在越州接到了皇帝密诏。令他们大感意外的是,皇帝居然在诏书中命裴廷龙暂时搁置萧君默案,立刻率部赶往齐州,暗中联络齐州长史权万纪,同时严密监视齐王,以防有变。随后,他们奉旨赶到了齐州,与权万纪接上了头,才知道他已向皇帝呈递了多份密奏状告齐王,并与齐王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权万纪表示留在齐州非常危险,齐王随时可能会对他下手,遂一再坚持要亲自回朝面奏皇帝,正式弹劾齐王。裴廷龙经过多日调查,基本证实了权万纪的判断,便在昨日派了二十几个部下护送他回京。
为了避免被齐王察觉,裴廷龙一进齐州便将部下化整为零,让他们分别入驻十几个据点,于是桓蝶衣和红玉便被分配到了城北的这处“民宅”。也许是桓蝶衣在江陵放跑萧君默之事多少引起了裴廷龙的猜疑,所以自从到了齐州后,他便有意无意地把桓蝶衣给晾起来了,几乎没让她参与任何行动。桓蝶衣对齐州事态的了解,基本都是来自罗彪。
由于思念萧君默,加上每天无所事事,桓蝶衣深感烦闷,只好不时出门闲逛,有时与红玉一起,有时则独自一人。
此刻,兴许是城中居民都在吃午饭的缘故,整条巷子行人甚少,显得空寂清冷。桓蝶衣信步走在深巷中,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不动声色地紧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立刻把后背贴在墙上,右手紧紧握住了龙首刀的刀柄。
后面的脚步声极其轻微,但却稳步靠近。
三步,两步,一步。
唰的一声,龙首刀寒光一闪,瞬间抵在了这名跟踪者的喉咙上。
跟踪者戴着斗笠,笠檐压得很低。他被刀逼着靠在了墙上,双手张开,似乎在示意自己对她并无威胁。
“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桓蝶衣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呆住了。
萧君默抬起脸庞,微笑地看着她:“几个月不见,身手又进步了嘛。”
乍一看见他,连日的思念之情和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桓蝶衣止不住就红了眼眶,持刀的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每次看见我都哭鼻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萧君默尽量克制着内心的伤感,仍旧笑着道。
“你还说!我恨不得杀了你,一了百了!”桓蝶衣说着,竟然真的往他头上划了一刀。
萧君默赶紧缩头,刀刃从斗笠的顶上削过,居然把上面的尖角给削掉了。萧君默摘下斗笠一看,吐了吐舌头:“天哪,你还真下得了手?”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桓蝶衣一边似撒娇又似泄愤地低声喊着,一边举刀连刺。
萧君默左闪右躲,顷刻之间,身后的墙面已经被龙首刀刺出了十几个小窟窿,黄土簌簌掉落。等桓蝶衣发泄得差不多了,萧君默才高举双手,笑嘻嘻道:“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投降还不成吗?求桓大队正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桓蝶衣愤愤地收刀入鞘,白了他一眼:“老实交代,你怎么跑到齐州来了?”
“说来话长。”萧君默挠挠头。
“那就长话短说。”
“行,长话短说。其实,我来这里的目的,跟你们一样。”
“跟我们一样?”桓蝶衣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萧君默一笑,“而且我还知道,裴廷龙昨天派了二十几个兄弟护送齐州长史权万纪回京,对不对?”
桓蝶衣蹙眉:“你连这都知道?”
“我甚至还知道……权万纪死了,还有咱们玄甲卫的那些兄弟。”
桓蝶衣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把自己昨夜在泰山脚下遭遇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桓蝶衣听得目瞪口呆。
“眼下齐州的形势万分危急,齐王随时可� �起兵。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拜托你两件事。”
“什么事?”
萧君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这是我写给圣上的一封密奏,请师傅他老人家转呈圣上。麻烦你动用玄甲卫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将它送到长安。”
“这里面写着什么?”桓蝶衣瞥了一眼,见信封的封口上特意使用了火漆封蜡,显然是不希望任何人拆阅。
“主要是告知朝廷现在齐州的具体情势,请朝廷即刻制定相应的平叛方略。另外,也有我个人的一些想法……”
“个人想法?”桓蝶衣不解,“什么想法?”
“我想尽最大努力,阻止齐王的这场叛乱,省得朝廷用兵。”
“什么?!”桓蝶衣顿时哭笑不得,“你早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操心这事?”
“谁让我碰上了呢?”萧君默笑了笑,“就好像你看见一间屋子马上要着火了,肯定会想办法赶紧把火扑灭,是吧?”
桓蝶衣知道他一直是个尽忠社稷、心忧天下的人,便没再说什么,把信封揣进怀里:“我今天就把它送出去。可我不明白,就凭你一人之力,如何阻止齐王叛乱?”
“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第二件事。”萧君默不假思索道,“你回头就去告诉裴廷龙,说今晚我要约你见面,让他带人来抓我。”
“你说什么?!”桓蝶衣完全被他搞晕了,“叫裴廷龙来抓你?”
萧君默神秘一笑:“对,这事可能还得让你受点委屈……”接着便把自己的整个计划低声对她说了一遍。
桓蝶衣听得一脸惊诧,却又不得不佩服,半晌后才道:“真的必须这么做吗?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现在想什么办法都来不及了。”萧君默神情凝重,“非常时刻,只能采取非常手段。是成是败,就看今夜这一搏了!”
当裴廷龙听说萧君默竟然来到了齐州,并约桓蝶衣今晚见面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更让他感到惊疑的,是桓蝶衣居然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蝶衣,我说句实话,你别怪我多心。”裴廷龙斟酌着措辞,“这一路追逃,虽然你也很尽心,但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是挂念着他。可你现在,怎么忽然就……”
桓蝶衣苦笑了一下:“是的,不瞒将军,一直以来,我心里的确忘不了他。可最近闲来无事,我便把这件事情彻底想清楚了,萧君默终归是个朝廷钦犯,我跟他……不可能有未来,何况身为玄甲卫,我更不能徇私。所以,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将此事禀报将军。”
裴廷龙闻言,心里不禁一阵激动。能听她亲口说出这些话,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萧君默有没有说,他为何会来齐州?”
桓蝶衣摇摇头:“我只是接到了他写的一张纸条,约定今晚戌时在城北孔庙见面,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裴廷龙想了想:“那好吧,你回去准备一下。今晚的行动,我会把弟兄们全都叫上,这回一定不能再让他逃掉!”
桓蝶衣走后,薛安不无疑虑地对裴廷龙道:“将军,您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
裴廷龙眉头微蹙:“是有些蹊跷。不过,我倒宁可相信她。”
“为什么?”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萧君默今晚就插翅难飞了;就算她撒了谎,萧君默没来,对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就是白跑一趟吗?”
“话虽如此,可是……”
“你是担心萧君默会耍什么心眼?”
“是。这家伙一向诡计多端,万一他要是做个什么局来害您呢?”
裴廷龙冷哼了一声:“做局?就凭他一个丧家犬一样的逃犯,我就不信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薛安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通知弟兄们,做好准备,今晚全体出动,务必活捉萧君默!”
“遵命。”
齐州孔庙的规模不小,前后共有三进,第一进是遍植柏树的庭园,第二进是供奉孔子的大成殿,第三进是藏书楼。大成殿前有一片不小的庭院,院中坐落着一尊高约一丈的孔子塑像;大殿两边是东西两庑,面阔各八间。
月上柳梢,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夏虫在院角的草丛中发出阵阵呢喃。
桓蝶衣站在孔子像前,仔细地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忽然,一个黑影从前院的柏树上跃起,一个兔起鹘落,掠过戟门,稳稳落在庭院中,然后径直走到了桓蝶衣面前。
清朗的月光下,可以看出来人正是萧君默。
“你约我来此,想做什么?”桓蝶衣冷冷道。
“蝶衣,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念我吗?”萧君默的声音不高不低,既足以让想听的人听见,又不显得过于刻意。
“我想念的是过去那个尽忠社稷的师兄,而不是现在这个乱臣贼子。”
“你既已不念旧情,为何还要答应来见我?”
“正因为我念及旧情,才想劝你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萧君默似乎苦笑了一下,“即便我现在回头,不也同样难逃一死吗?”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你现在回头,纵然是死,也不至于留下身后骂名;倘若你执迷不悟,那你不但会死无葬身之地,还将被所有人唾弃。”
萧君默冷笑:“人都死了,身后名还有什么意义?”
话音刚落,东庑的一间房门突然打开,裴廷龙背着双手走了出来,朗声大笑道:“萧君默,亏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当着孔夫子的面,这种毫无廉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一个士人若连名誉都不顾惜,他还有什么资格配称孔孟之徒?”
与此同时,薛安、罗彪、红玉等数十名便衣玄甲卫从东西两庑冲了出来,个个持刀在手,将萧君默围在当中。罗彪和红玉显然是被迫参与行动,眼中充满了无奈之色。
萧君默做出一副万般惊愕之状,死死盯着桓蝶衣:“你出卖我?!”
“我是在履行职责,奉圣上之命捉拿钦犯。”桓蝶衣面无表情。
“萧君默,面对现实吧!”裴廷龙一脸得意,“一个男人犯了错却怪罪到女人头上,这得有多无耻!”
萧君默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裴廷龙,你一向自视甚高,可数月来却屡屡失手,一次次让我从你眼皮子底下逃掉;如今皇上派你来齐州监视齐王,可你来了这么多天,却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根本没想出任何办法扭转危局。你自己说说,你配当这个玄甲卫右将军吗?你对得起朝廷给你的高官厚禄吗?就算你今晚抓了我,可齐州城一旦变天,你恐怕也自身难保了,到头来无非是跟我死在一块而已,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裴廷龙显然被戳到了痛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道:“即便如此,那也是你死在我前头!而且你死了是罪有应得,我死了就是光荣殉职!”
“你就这么自信,我一定会死在你前头?”萧君默嘴角仍然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泛起一丝狡黠的光芒,同时右手微动,突然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裴廷龙终于从这声响指中察觉到了危险,唰地抽出佩刀,下意识环顾了周遭一眼,刚要给薛安等人下令,忽然,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齐王府兵分别从前面的柏树园和后面的藏书楼蜂拥而出,冲进庭院,对玄甲卫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紧接着,大成殿的殿门訇然打开,曹节等人打着火把、提着灯笼,簇拥着齐王李祐大步而出,然后走过宽阔的露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廷龙等人。
一时间,局面彻底反转。
除了桓蝶衣之外,裴廷龙和玄甲卫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