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此刻越过张大胆的肩膀,看向雄牛。难怪他现在如此憔悴,两眼雪亮却是布满血丝,这一路上他作为队伍的主心骨,遇上这样的事,尤其劳神费力。
“队伍里只剩下十五个人了。”张大胆掰着手指头算计了一下,说道,“太阳又出来了,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尤其是脖子的部位,又细又长,好像每个人都在努力抻着脖子,等着那不知道是隐藏在周围密林里还是就潜伏在队伍里的影魔,砍下要命的那一刀。”
在雄牛的吆喝和推搡之下,队伍里的人才勉强上路。但是全都没精打采,不知道厄运会不会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很多人都不敢低头,生怕看见自己的影子消失不见。
终于,在走到一处树林旁的时候,队伍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雄牛连忙奔了过去,却见一个披麻军出来的人,浑身颤抖地指着自己的脚下。
是的,他的脚下,没有了影子。
勉强维持住的秩序彻底被恐慌打破了,雄牛的呼喝声也无法使队伍保持原型。人们纷纷躲进了身旁的树林之中,只希望太阳照不到自己的身上,这样,就没有了影子。
没有影子,影魔是不是就无法偷走自己的影子了?
谁也不知道。但迷信就是这么产生的,谁也不肯再从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来。
雄牛没有办法,只能下令暂时原地休息。
“雄牛老大,咱们是不是可以白天休息,夜里赶路?这样,大家就不用担心影子的事情了。”完颜函普说道。
“这荒山野岭,夜里根本看不见路。再说了,通过昨晚的观察,我发现,那所谓的影魔,偏偏就喜欢在暗处下手。我们夜里走路,正是方便他下手。”雄牛说道。“而且,这帮家伙已经吓破了胆。到了夜里,更不敢行进了。”
“要不然,咱们就从密林里行进。”张大胆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离雄牛左右,“他们不是不敢出来嘛,那就往林子里走。”
“林子里遮天蔽日的,走上一阵就失去方向了。”雄牛哼了一声,“咱们是四处转悠,还是赶路要紧呀?”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收拢人心。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熊样子,胆寒心散,不是更容易死嘛。”张大胆此刻,头脑异常的清楚,“把他们聚拢起来,干点事儿,总比现在这样等死强。”
“再说,就算这样强撑着走到率州,又能怎么样?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咱们的目标可不是率州啊,而是更北边的地方呐。”张大胆一句话把雄牛点醒。
“嗯,你这憨货关键时刻脑子还是灵光。”雄牛点点头,拿定了主意。
“这里离率州不远了,只要在林子里往北一直走,总会不离左右的。”张大胆给他补上一颗定心丸。
于是,在雄牛的招呼之下,十五个人在林子里摸索着走了开去。一开始,还有星星点点的天空可以看见,走出去不到一里的距离,就彻底黑了下来。
队伍一开始的确是往北走的,但是一直走到下午,才发现,前方是一处绝路,三面峭壁围成了个簸箕口儿。只能原路返回,这一耽搁之下,等回到原地的时候,就已经要天黑了。
雄牛鼓起他们的劲头儿,催着他们趁着最后一点余晖赶紧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那处被雨季汛流带来的沙土碎石的山谷。人们再次脚踏实地了。
既然往上游走是峭壁绝路,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出多远,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了。于是,队伍开始就地休息。
人们三个人一伙,分散开来去捡拾柴火。直到篝火燃起,先回来的人才躺倒在地,看着火堆一言不发。
气氛十分沉闷,只有张大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野兔子,拿树枝挑了,美滋滋地一边烤着,一边咽着口水。
过了一会儿,雄牛突然站了起来,向着周围的树林警觉地看了一圈,然后大声呼喊:“没捡到柴火的,也都回来吧!”
其他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然后就是沉默,可怕的沉默。
进到树林里的时候,整整十五个人。
来到这处河滩的时候,整整十五个人。
但现在,火堆旁边,只剩下了九个人。
整整三分之一的人,不见了。
整个山谷里静悄悄,除了沸腾的虫鸣声音,就只有篝火偶尔爆开木柴的哔哔啵啵声响。
“你们原地围坐,互相盯住对方。”雄牛看着所有的人,“也要看好对面人的身后。千万不要松懈,不然就会死。”
他留下完颜函普带队,毕竟这个人是跟着自己从海边一直活到现在的人。是队伍里最值得他信任的。
然后,雄牛踢了张大胆一脚,从火堆里抽出两根燃烧的松木,带着他往附近的树林里走去。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
他俩先后在树林里拖出来了整整六具尸体。
这些尸体,死状各异,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极其惊恐的神情。
俩人在河滩就近挖开了几个深坑,把尸体挨个掩埋了进去。
埋到最后一个,也就是那个白天丢失影子的披麻军士兵的时候,雄牛没了力气,张大胆就有些偷懒,只是浅浅刨开个坑,把尸体拖进去,盖上一些碎石头。
所以,才能被白初晴轻易地发现。
二人精疲力尽地回到火堆旁边,所幸所有人都还活着。看到二人的神情,他们也都想到了事情的经过。于是,更加巨大的恐慌开始慢慢酝酿,蔓延。
“没有用的,躲在林子里也是没有用的。”
“树林里看不到我们的影子,但整个树林底下全都是影子。我们看不到影子,但影魔可以。”
“完蛋了,我们都会死的……”
“怎么办,我们还能活多久,怎么办……”
恐惧酝酿到了极致,发酵成为绝望。
绝望酝酿到了极致,发酵成为麻木。
谁也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包括睡觉。于是,所有的人静静坐着,盯着火堆。
张大胆倒是气定神闲,他坐在雄牛旁边,拿起凉了的兔肉,凑到火堆旁边,烤得滴滴答答淌油。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冲着也在低头发呆的白鹤道人问道:“道长,你说这些人被弄死了,会不会变成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