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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本是个精明的姑娘,否则她也没资格当上幽魂客栈的掌柜,可这人一旦恐惧沾满心头,不论再怎么精明也会乱了方寸,她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奔跑在二楼中,这样又如何找得到先前被抓回的小鬼?
不知多久,她跑累了,终于肯停下脚步,而当她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已陷入困局之中。
成千上万的恶灵漂浮在空中,它们隔着结界狰狞又贪婪地瞪着十一!
十一吓得赶忙攥紧自己手中的招魂令牌,高举着呼喊道:“幽魂护卫速来参见!”
“咻咻咻咻!”仅听四声破空,几道黑影流窜,眨眼之间四个幽魂护卫便出现在十一跟前。
幽魂护卫中除去先前所遇的黑白双煞还有两个青面獠牙,二者模样十分丑陋,不比气泡中的恶灵好看到哪儿去。
十一厌恶地瞥了跟前四人一眼,浑身都不舒服,便背过身去嘱咐道:“你们先将这些恶灵全部挪开,再将先前抗进来的小鬼放了。”
十一的话音刚落,白脸护卫张口吹出一口阴风,当即便将围拢的恶灵刮散,之后他才歪着嘴对十一道:“掌柜的,聚魂楼只收不放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才对,这第二点要求我们无法满足得了。”
十一皱眉,扬起手中的招魂令,大声呵斥道:“堂主临走时说过亲口说过可任意差使你们,你们违抗我的命令就是违抗堂主的命令,”她又指四周悬浮的恶灵结界道:“哼,你们若想变成它们这样那就尽管违抗命令!”
四个幽魂护卫面面相觑,胡言乱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鬼话,片刻,四人达成共识,白脸道:“请掌柜稍后,我们这就去将那小鬼取来。”言毕,与黑脸闪身离去。
不一会儿,二人前后抬着小鬼走来,搁在十一跟前问:“掌柜还有何吩咐?”
“没了,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传唤谁也别出聚魂楼!”十一收回招魂令,轻轻捧起羸弱的小辛,还未等黑白双煞青面獠牙应声,硬着头皮赶忙朝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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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从后院聚魂楼跑回自己的客房仅用了一口气,回房后她赶忙将门窗紧闭,连续喝下三杯清茶,解去口渴后才安神长舒一口气,再次取出招魂令道:“想不到这招魂令竟这么好用……”
“是么?”
只见一道仙影留形聚散于屋中,叶尘从十一脖颈间飞出,对着十一手头的招魂令微微一指,移形换物之间招魂令已出现在他掌心中央,
十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影惊得有些愣,等她见了招魂令落入叶尘之手后才彻底反应过来:“把招魂令还给我!”她飞身而起,露出一副拼命的神色!
叶尘依旧从容,仅伸出一根手指,迎着十一飞来的眉心轻轻一点,不仅卸了十一的冲劲儿还将其点回在原先坐下的座位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幽魂客栈!快将招魂令还给我……”十一怒言,却动弹不得。
叶尘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头的招魂令,打量了一番才自顾道:“我粗略地看了两眼,这块令牌里拘了七十二道魂,七十二道魄,”他抬首瞥向十一又道:“这里头并没有你的魂魄。”
十一颇有一惊,停下挣扎,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知晓我们的魂魄被拘?”
叶尘不答,自顾又道:“这块令牌里头有不小的禁忌,破开它还要稍费些功夫,不过既然你的魂魄未在其中,那我就不必再费心破除它上头的禁忌,”他将招魂令紧握在手中,掌心蓄起一道暗劲儿,作捏掐之举,并问十一道:“这上头的七十二道魂魄皆带有不小的怨念,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来束缚黑白双煞等幽魂护卫的吧?”
十一隐隐不详,睁着大眼睛恐惧地往望着叶尘:“你……你要干什么?”
“招魂令将幽魂护卫的神形相连,以达到召唤即来的目的,那么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此令也牵系了七十二个幽魂护卫的命脉,”叶尘手上的暗劲儿已将招魂令捏得“砰砰”作响,他嘴角稍稍一挑,笑问十一道:“如果招魂令毁去,这些幽魂护卫也会死吧?”
十一被吓得脸色铁青,神色中有极恐之意,她冲着叶尘咆哮:“疯子!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招魂令若毁,堂主大人会大开杀戒的!”
叶尘直言道:“那你就告诉我关于这幽魂客栈的秘密。”
十一沉下眼眸,口头却不饶道:“就是死人住的客栈,又有什么秘密?”
“幽魂客栈与木王府有哪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往生堂为何不接纳亡灵却圈养恶灵炼魂?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木王府的人!”
叶尘一声冷笑,变出大黑面具扣在自己脸上:“怎么?老板娘对我还有印象么?”
“是你!”十一失声惊愕着双眼,“那三世子与五世子,还有……白鹿道长……”
“咵!”客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白鹿道长抚着青须走了进来,边走边问:“老板娘,你看看我是谁?”白鹿道长扯去胡须,白发变得黝黑,苍老容颜换改坚毅
脸庞,眼眸变得如深井般深邃……狄云枫的模样!
狄云枫露出一抹略带歉意的微笑,道:“白鹿道长是假的,所以他摸你屁股那一下也是假的,在下狄云枫,还请老板娘莫要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十一今夜遭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她疲倦得不愿再做任何表情。沉默下来或许更好一些,这样恰好能让她将今日所遇之事全都消化消化。
“老板娘愿意与我们分享一下幽魂客栈近年来拉拢的生意么?”狄云枫在十一眉心轻轻一点,解开她身上的束缚。
十一没有再做挣扎,她静静地趴在桌面上,用臂弯蒙住自己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景,狄云枫也不好强求一个柔弱的女人,他回首冲叶尘耸了耸肩,传音道:“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之人,她心中难言之隐。”
叶尘摇了摇头,抱着肩静静倚靠在墙边,传音道:“我们先前说好的,我给她自由,你给她希望,现在该你上了,莫要来找我,我没那张嘴,就算有也只会说给我的双儿听。”
“这个时候给予她希望不如给予她承诺,这个承诺应该商校尉来哄才行……可一说起商校尉,”狄云枫眼珠子一转,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清了清嗓子,推了推桌上的十一轻声道:“老板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愿不愿意听?”
十一摇了摇头,但下意识又点了点头,她语气中带有三分哭意:“那你快说,我现在急需一个好消息,否则我一定会立马死去的。”
“你可还记得那位英俊伟岸的五世子么?商囚商校尉,寒洲战场的英雄,智雄双全,柔情似水,金枪不倒……”
“呵……五世子的确是完美无瑕的一个男人,但那又如何?他和你们是一伙儿的。”
“你们这些女人总只会记住男人的坏,难道你昨天忘了他给你的承诺了?”
“那句承诺本就是玩笑得不能再玩笑的话,这种玩笑话谁会去当真,谁又会去记得?”
“你若不在意这句玩笑话,又为何会口口声声地将其当成玩笑话呢?”
“是玩笑话又如何,不是玩笑话又如何?难不成世子殿下还真的能给我自由?”
“为何就不行?”
“呵,可笑!我的魂魄被冥渊侯亲自束缚在手中,根本拿不回来。”
“五世子殿下位高权重,智勇双全,凭武力不输冥渊侯,凭权利赎走你一个女人又岂是难事?”
“你永远不晓得我对冥渊侯有多重要,冥渊侯是绝不会放走我的。况且……”十一双拳攥得硬邦邦,她自卑道:“况且世子殿下又怎会看上我这种女人?”
纵使千山万水,漂洋过海,也只能将感情夭折在“我不配”这三个最现实的字眼下。
“谁说的我看不上你?”
一阵闪身而过所带来的清风萦绕在整间客房中,清风之下,一位绝尘出众的男人就站在众人跟前。
商囚从来都不是什么差劲儿的男人,钱,权,相貌,品性,武力……综合而言,他怎么都配得上十一口中那“完美无瑕”四个字。
狄云枫与叶尘小有一阵惊讶,但片刻后又双双沉下脸色——商囚会来,那说明外边一定出事了。
“十一姑娘,你若弃暗投明,一定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商囚从未用如此真挚的眼神去对一个姑娘说话,他的言语中似乎还隐瞒着某种能让人震惊的情愫。
十一即使已疲倦了惊讶,可一见商囚真身前来,又是这样一番真诚的话,作为一个心思玲珑的女人她看似很难拒绝商囚的请求,她不敢看商囚,她压抑住内心无穷的冲动,劝道:“冥渊侯又怎舍得让我一个鬼奴知道太多么?况且……此事还与木王爷有关,那可是你生父……”
商囚紧眉严目,刚正不阿道:“我是木王府三世子,亦是真武战将,倘若有人扰乱真武铁律,无常祸害世道!我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情乱了正法!”
“这……”十一在犹豫,那证明她内心深处已开始动摇。
狄云枫凑上桌去,冲十一暧昧一笑:“十一姑娘你还不懂么?商校尉曾告诉过我,只要你肯帮忙,就纳你为世子妃。”
“我几时——”
商囚眼睛瞪大如铜铃,他欲出声反驳,叶尘则先开口道:“这件事我也能证明,商校尉在拥抱你第一次时便被你的魅力所折服。”
十一扬起头,她又不是个笨姑娘,她当然这是一句诱惑她的话,可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只要能拥有,她们连男人的谎言都爱。她期盼地望着商囚,轻轻吐出一句:“真的?”
商囚这辈子都不曾想过拥有什么爱情,他连女人的手都未碰过,他也坚信自己不适合拥有女人,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整天对着他的死鱼目和乌鸦脸。
“我……”他迟疑,他迟疑,他迟疑。
商囚越是迟疑,十一的眼眸就越沉寂暗淡,直至最后,她自嘲一笑趴回桌上——
“可以。”
商囚点头同意道。微微地点头,无情的语气,毫无保留地撒下这一个谎,但下一刻他又要求道:“我不办喜酒,也不昭告天下,更不立字据与合离书……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十一的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
商囚从腰间扯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玉佩内呈血红色,外廓白云丹青,双龙首尾相含,火凤纹绣中央……此玉,价值连城!
商囚眼睛眨也不眨,随手丢给十一道:“为表诚信,我将这块玉送给你,就当是聘礼。”
十一接过玉佩,贵重得险些拿不住,她兴奋地涨红脸,口吃道:“这……这玉是……是送给我的?”
商囚点头道:“这块玉有些贵重,莫要弄丢也莫要摔坏了。当然你也摔不坏。你拥有此玉,天下人皆会敬你三分,因为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商囚的妻子。”
“我一定是在做梦。”十一使劲儿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儿,生疼!
商囚又指着房门,问十一道:“幽魂客栈不住生人,不知有没有香茶?若是没有香茶那有没有白开水?”
“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世子……哦不,夫君……”十一既不习惯又舍不得改口,面颊娇滴滴,却更添了几分姿色,她站起冲商囚等三人笑道:“诸位是饿了么?我这就为你们去煮几样可口的小菜去。”
“嗯。”商囚点了点头。
十一欢喜着离开,还懂事地将门给掩了上去。
“原来今夜最大的赢家还要属商校尉,平白无故就多了这么一位美娇妻,真是羡煞旁人也。”狄云枫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开起小差。
商囚则平静道:“一个名份而已,她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狄云枫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情到深处自然浓,感情这事就如品茶,在舌尖觉得苦涩无味,在舌中逐渐香浓,在舌根沉郁香浓,下喉咙暖胃贴心,吸收后强身健体,尿尿时细水长流……咱话糙理不糙,而且感情就是这么回事。”
叶尘却冷声道:“你们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一个为女人穷极一生,又怎懂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情?陪伴才是最神情和最浪漫的事情。刚认识就凑一对儿,要么是相互利用,各怀鬼胎,要么就是求春宵一夜,鱼水之欢,很明显,那个女人想借助商校尉的名分摆脱幽魂客栈,而商校尉也是为了能套出那个女人口中的话才肯答应娶她为妻。”
狄云枫反驳道:“只有失去了爱的人才会将感情说死,我倒觉得十一姑娘只不过是想找个归宿,否则就算给了她自由,她也只能在世间游荡。”
叶尘不屑道:“这个女人不干净。”
狄云枫皱眉道:“你不该这么去说一个可怜的女人。”
叶尘抱着肩,背对着狄云枫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女人也是傀儡?”
商囚的面容如乌云密布般阴沉。
“你先前不是说十一姑娘是活人么?我还亲自摸过她屁股,那种质感绝非是梆硬的傀儡能比的。”狄云枫摇头,怎么也不信。
叶尘道:“寻常活人绝不可能在幽魂客栈内生活下去,你仔细瞧她体内便可发现魂与魄并不相容——魂魄不相容却能和肉体吻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的魂魄是专门为了肉体而拼凑的!”
“魂魄还能拼凑?”
“魂魄若能拼凑那一定是天方夜谭!可偏偏在她体内实现了!这或许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起死回生’的法子之一,这也一定是冥渊侯为何肯留下她的主要原因!”叶尘冷冷地斜视了商囚一眼:“商校尉,你新得的这个妻子很不简单呢。”
商囚一直都在沉默着,短短的谈话间他眼中的神色已不知变换了多少道。最后,他无故一笑,岔开话题道:“我们与其在这里谈论女人,倒不如解决解决当下最棘手的事情,”他顿了顿才道:“就在一刻钟前,从木王府内传下一道法旨,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鬼门关,否则血衣禁卫军格杀勿论,包括我和商宇申,”他又望着狄云枫与叶尘,问道:“你们这儿出了差错?”
冥渊侯出走幽魂客栈,也许差错就出现在这里。
狄云枫将自己在幽魂客栈内的大致情形都与商囚说了一遍后才问道:“那道木王府的法旨是谁下的?”
“能调动血衣禁卫军,除他父亲木王之外还能有谁?”叶尘一拳将客房的窗户打得粉碎,金目一开,方圆十里生灵尽收眼底,他当即蹙眉,回首问商囚道:“你来得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商囚走至窗台前,甚至未打开感官眼中就闪过一道惊芒,他咬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狄云枫怀着疑惑走至窗前,广目仅开一半便随着寒风冷冷收回——幽魂客栈外的血衣禁卫军数以千计,禁军各个面朝客栈,钢枪佩刀擦得雪亮,锋芒毕露,蓄意杀机!
幽魂客栈内的阴气本就够浓,再掺入一股蠢蠢欲动的杀机,恐怕很难再见着今夜的黎明。
“商校尉,你被跟踪了,我们也遭包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