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夫妻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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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与无奈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意思,在金云溪眼里,它却又代表了另一个含义——无穷的机遇,一个善于等待的人,通常也是个善于抓住机遇的人。

在岳北南十三岁这一年,她等待的机遇终于来了。

魏国东部三省遭遇两季洪灾,颗粒无收,最近又开始有瘟疫流行,尉迟尊不得不将储备的军费先挪用的救灾上来,如此一来,势必会在与金国的军备竞赛上棋差一招,由此,他需要找个人来合伙,一则减少与金国的正面对峙,二则拉一个人下水,以减轻他的损失,此时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只手操控北方商路的金云溪!把她扶植起来,对他来说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威胁,而且还可以暂时借用一下她的财力。

于是,事隔近十年之后,他们夫妻再次聚首,正式场上,自然不会有破镜重圆之类的戏码上演,但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切都那么恬然,当然,那只是表面上的。让尉迟尊在意的是她的消瘦,让金云溪在意的是他身旁的小女儿。

一切政事谈完之后,以他们俩的修养,自然不会像仇人一样立即转身就走,只是当众人都退下后,金云溪觉得有丝尴尬。

十年不见,该说什么,该谈什么呢?变得陌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言以对。

“父王,她跟母后长得真像。”他的小女儿是唯一一个例外没有退下的人。

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端起桌案上的青瓷茶杯,茶雾在他的脸前缭绕着。

细细看着他的举动,却不想看他身旁的小女孩,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就有种抗拒感,她知道那是他跟皇后张氏所生的女儿,据说他非常宠爱这个小女儿。醋意早已在十年之前用干,如今所剩的只有对自己过去的不甘,也许等这不甘消失了她才会自由吧?

小女孩沿着桌案一路挪到她跟前,那双汪水水的黑眸,亮的像天上的星星,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叫什么?”很难得有兴趣跟小孩子聊天。

“天水。”小丫头扶着桌角,小脚试探着往她面前伸。

天水二字让金云溪勾唇浅笑,他是这样来讽刺她的吗?“好名字。”只可惜这两个字再也跟她没有关系了。

“城主,北南少主来了。”侍女附在她耳边小声了禀报了一声。

北南来了?她特意让龙刃带他一起北巡,就是为了不让他跟他碰面,不是她心狠不让他们父子见面,而是以他现在的身份站到他面前,只能更让北南自卑,同样是这个男人的孩子,身份却是天地悬殊,身为母亲,她不希望儿子被这种事影响。

抬头看了尉迟尊一眼,微微点点头,“容我先告退。”

“等一下。”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都在等对方说话,可惜谁也没说,金云溪苦笑一下,相思原就是庸人自扰,何况缘分早已尽,再牵扯已是多余,叹息一声,“此水非彼水,彼水亦非此水。”抬脚迈出门槛,临走之际转身看了一眼小女孩,“你母后爱笑吗?”

小女孩眨眨眼点头。

笑着看了尉迟尊一眼,“你一直都很明智。”

外面正是三月春暖、艳阳高照,营外,尉迟华黎、隐帆、北南、龙刃正一字排开,等着她的归来,吸一口春天的新鲜空气,抬头仰望碧空万里,第一次觉得阳光如此刺眼,刺眼到让人有些晕旋。

尉迟尊站在营帐的门脸处,阳光恰好被营帐挡了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清楚她再也不会回头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回过头,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设想,他之所以这么宠爱张氏,不是因为移爱所致,而是他知道她这一生都不再会那么对他笑了,她应该是个爱笑的女人,如果他没有娶她回来的话,也许今天她正被某个幸福的男人宠爱着,正品着香茗,下着棋,看着蝴蝶翩然……是他毁了这一切,毁了她的一生,也毁了自己的一生。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又想起了枫树下的那个场景,“尉迟尊,你会背叛我吗?”这句话就像个诅咒一样缠着他,怎么解也解不开,“守鹰,我想晚上再见她一面。”否则明天一旦回京,又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属下知道。”

北南望向魏营的大帐,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对于父亲这个名词,他没有过多的痛恨,也没有过多的想念,母亲并没有给他灌输怨恨这个词,也没有在他面前数落父亲的种种,相反,她甚至还会给他讲一些他的治国方略,以及平时的待臣之道,他有时很不不能理解母亲,她明明已经离开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能如此了解这个男人的种种?这让他有时会对这个皇帝父亲产生一些猜想,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不能做他的父亲,也不能做母亲的丈夫,他们三个就是上天造出来故意嘲弄皇家亲情的,反抗老天的最好方法就是坚定自己的选择,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下去。父亲没有选择母亲和他,母亲没有选择父亲,他们俩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身为他们的儿子,他自然清楚自己必须做好自己的选择。他不想与父亲为敌,但他也清楚,终有一天,他会与父亲对面而立,关于这一天,他想了很多种版本,但没有一种是他满意的。男人一生下来,第一个想要超越的就是父亲,这是他们潜意识里的愿望,也是崇拜与尊敬的体现,更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尉迟尊走出营帐,他不想在暗处看他的儿子,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藏头缩尾,这个儿子是他唯一没有亲手抱过、打过、宠过的儿子,但他却在他身上寄托了更多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到底是些什么。

与尉迟尊的会面地点在祁羊城外,尉迟尊北行的借口是狩猎,他一生都在狩猎,至于到底猎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理清楚。

春天的夜晚很舒服,暖风送香,正适合舒睡。隐帆的踪迹向来难寻,向来也只有金云溪能猜到她的方位,如果说某天突然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那就表示身边出现了什么大事,比如此刻。

金云溪轻轻甩掉鞋子,尽量放低自己的脚步,她知道隐帆向来不会轻易离开她的身边,这些年没少有刺客来拜访她的城主府,自保的经验还是有些的。握紧发钗,慢慢掀开纱帐,在确定外面没有异常之后才敢伸脚出来,忽然,一个黑影闪到了她面前,情急之下,她抬手狠狠地朝着那人的胸口扎下去,奇怪的是被扎的黑影除了轻哼了一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的心猛得一跳,忽然知道了眼前黑影的身份。她猜不透他现在到这里要干什么,带她走吗?这个笑话十年之前说说还可以,如今再说就太不合适宜了。

两人保持着静止的姿势很久,就像白天一样,他们似乎已经无话可说,爱情的结局如此可怜。

“不是已经回京了吗?”松开手,钗依然插在他的肩臂上,回身想找火石打火,腰却被他搂了去,苦笑一下,这算什么,“我去拿火石。”双手放在他的手上,想让他松开。

“我想你。”头放在她的后背上,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她掉泪了,只为了他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女人果然很容易感动啊。

慢慢掰开他的双手,从桌子上摸到火石,打亮,点灯,柔和的灯光下,他看起来相当疲累,拿来棉纱,沾着药酒给他的伤口止血,时间就像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夜晚,她在灯下给他擦药,当时他们都很年轻,当时一切都还没发生,她刚爱上他,他也刚开始注意她,如果时间就那么停止了,也许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她还像十四年前一样认真,这怕就是他喜欢夜晚的原因了吧,夜晚总能让他想起她的温柔,“如果我死了,你愿意跟我埋在一起吗?”手指上滴落了一滴她的眼泪,“我是说,如果我没埋在皇陵。”

她始终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既然一切都是假设,又何必去编一个幻影来迷惑自己?帮他包扎完才抬头,“回去让御医重新上一次药。”这话说得极其平常,没有疏离、没有刻意,就那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可对尉迟尊来说,这个意义却是不同的,这就是他想她的原因,即便她再怎么改变,当她是他的妻子时,她的话永远都那么温暖。

他很想向她解释宠爱张氏的原因,他很想告诉她,他带小女儿来是因为她很像她,可惜见到她后,他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十年并没有改变她什么,改变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停地否认自己不甘寂寞,不甘寂寞的那个却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他说过他对她永远不死心,即使脱掉了年轻气盛的执拗,此刻他仍然这么坚持,因为他现在才明白,对她的依恋真得只是单纯的男女之爱,没有任何杂质,“让我多待一会儿吧?”

望一眼西下的弯月,好吧,就让他多待一会儿吧,趁着他们此刻还是“盟友”的关系。

金云溪不想探知自己的内心,她一直不想明确他在自己心里到底在哪个位置,或许这么一来,他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活下去。

他们依然没有多少话,或许此时静默更能代替语言,一盏青灯、一对盘膝而坐的人、一轮西去的弯月,爱情、友情、亲情,他们都有,又都没有,他不能给她保护,她也不能再给他温柔,然而忘不掉就是忘不掉,感情跟意志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尽管所有人都唯心的认为他们有关联。

“我走了。”弯月西去,东方泛白时分,他笑着对她言。

她亦笑着点头,如果有一天辛酸化作笑容,心便也空了……

赤着脚站在门口,夜风袭来,一片清凉,长发在风中飘卷着,像是想留下些什么,可惜终又垂了下来。

隐帆缩回暗处,暗自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只有她活着,她身边的人才会好好活下去,包括她在内,她就是她们的支柱。

端过青灯、捡起棉纱、药酒坐到隐帆面前,女人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事要做,不管哪一项都足够她们打起精神去面对一切,即使内心深处依然还有欲望,她却能将它隐藏地密不透风,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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