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愤怒,不过如此,当尉迟华黎收拾起一个孩子的残缺断肢时,可以说她已经完全沉静了。
“大帅,楼下有一百多号人。”小四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但没得到任何回答。
拨开楼梯上的碎木,破败的楼梯上到处都是绛紫的血迹,苏丛丛的小丫鬟芽紫正光裸着身子横躺在门槛之上,脖子上是一道紫红的刀口。小四等男兵丁均背过身去,不再看过去。
尉迟华黎平静地蹲下身,扯了旁边的桌布包住了她的身体,回身对小四吩咐了一声,“好好把她带回去。”见他们依然背着身,“听着,在这里该羞辱的不是死者,是我们,没有什么不能看得,我要你们把这一切都看清楚,看清楚我们到底有多无能!”
“是!”十几个人转过身来收拾地上死者的遗骇。
打开衣橱,突然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直对着尉迟华黎的咽喉刺过来,她一低首绕过去,并顺势攥住了刀把,苏丛丛还活着,只是也许她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此刻从她眼睛里能得到只有绝望、恐惧,以及噬血!
两人比拼着腕力,苏丛丛并没有因为她是尉迟华黎而放弃抵抗,此刻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仇人。
“啪——”尉迟华黎扇了她一个嘴巴,打得她嘴角渗血。
苏丛丛的额头撞在墙壁上,扑通一声,鼻子里也跟着蹿出一串血浆,鲜红的血浆滴落到她光裸的前胸上。突然,她笑了,用手擦掉鼻子上的鲜血后,将钢刀的刀刃朝向自己的胸腔刺下去,被尉迟华黎一把攥住刀刃,“你刚刚没选择死,现在一样不能死。”看了一眼她光裸的身子,“贞洁这些狗屁东西,不值得你为了它去死。”
苏丛丛满脸泪水,却硬是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尉迟华黎的手被刀刃割出了两道深深的血印子,她丝毫没在意,只是从柜子里扯了块布帘子裹住了苏丛丛的身子。
当他们下到楼下时,小楼的周围已经聚满了人,众人手里皆拿着武器,其中包括当地的官兵,可见这场屠杀是在各国朝廷的允许及怂恿下发生的。
尉迟华黎将苏丛丛放到小四的怀里,拔出背后的钢刀,使力砍断了楼下一株碗口粗的槐树,提着钢刀来到众人面前,“不杀你们,不是因为我仁慈或者害怕!相反,我现在非常想把你们全杀光。”提着钢刀走进人群。
人群渐渐让出了一条道,十几个人抱着十多具尸体在人群中穿梭而去。忽然,一名凶恶的大汉跳到尉迟华黎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一刀砍掉了脑袋,血浆溅了她一脸,此刻她就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魔。提了那大汉的人头,继续往前走,再也没人敢跳出来挡路。
离开之前,尉迟华黎将那人的头扔到人群面前,“记着,那座凡州会馆不许烧,凡州人还会回来!”
这是尉迟华黎第一次沉静对敌,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强大并不只是一个人的事,蚊子婆说得对,她现在不是土匪,她是凡州的大帅,她的责任是要保护好凡州的百姓,强大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凡州的事,她成不了救世主,她唯一能做得就是将自己的事做好。
“姓苏的,记得不许死。”这是她给苏丛丛的第一个劝慰。
苏丛丛蜷缩着身子,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望着天际边冉冉升起的白月。
尉迟华黎狠狠抽了一鞭子车前的马。
对于女人来说想在乱世里独自活下来,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神话,惟有找几个伴,大家一起坚定地走下去,否则就只能选择做男人的附庸,但又有几个能自保的男人?
从此之后,尉迟华黎对苏丛丛的为人不再抵抗,不是因为她会赚钱,或者加入了她们这一伙,而是她的坚强。
回到凡州之后,苏丛丛一直住在城主府,她并没有像人设想的那样精神崩溃,即便她很少说话,也很少出门。金云溪曾跟她对坐了整整一夜,一句话未说,两人就那么对看着。
“你很恨我!”苏丛丛沐浴等一切日常生活都是由金云溪亲自帮她料理。
“为什么!”
“我没保护好你们。”埋头为她擦背。
“你想统一六国?”
“我不会为你报仇。”摞袖子,从热水盆里舀了一瓢热水。
“你真够狠得。”
“我要活下来的人继续活下去。”
“我可以帮你。”
擦掉额头上雾水,“你能做什么?”
“我要让他们哭着跪到死者面前!”
“跪下得也许是我们。”
转头望向金云溪,“你没尝试过绝望,你不知道绝望的人是什么也不怕的。”
从手指上取下腾龙戒递到她面前,“从今天开始,她不再姓金,我能做得就只有如此而已。”
苏丛丛一直泡在浴桶里,即使身上已经被烫得通红,却依然不肯出来,“我不管你怎么样,我一定要成功!”
金云溪在门口驻足,单手扶着门框,指甲深扣入木,“你现在只适合复仇,不适合帮我。”
“你始终小看我。”
“对。”回脸,“哪天我从你脸上再也见不到狰狞时,你可以小看我。”
扑——水瓢摔到金云溪的脚边,热气伴着碎片四溅开来,“你这个蛇蝎女人,为什么,为什么!”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数摔向金云溪。
金云溪不躲也不闪,任凭她拿东西扔她,这是她应得的。
“你算什么城主,你知不知道凡州的人正在外面被人残杀,凡州的女人正在被人凌辱!你——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帮我洗澡,你该把他们都杀光,全杀光!一个也不留!”
回身来到苏丛丛跟前,两人比高而立,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长袍扔到苏丛丛的身上,攥住她的手腕一路拽向书房,推开门,扯掉墙壁上的布帘,指着地图的上方,“看着,这里、这里、这里、这里……总共有十六处同时发生暴民事件,我给你三万兵马,你现在就去为残死的人雪恨,去!现在就去!”松开苏丛丛的手腕,扶着桌案,“我也想去,谁都想去。”
苏丛丛一屁股坐到地上,头发上的水珠星星点点地垂落下来,像细密的春雨。
“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但——你听着,想让人不欺负你,并不是被打了就要还回去,而是要加倍地让他们对你产生恐惧!否则他会不停地欺负你,不停地死人,想不死人,你就必须想办法变强,强到没人再敢对你动手!”
苏丛丛第一次呜咽出声,听起来就像午夜林间的夜莺……
凡州并没有如众人所希望的那样派兵平乱,甚至有点刻意地缩小事态,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声张一般,这一点让人有些弄不明白,金云溪的手笔向来不小,这次怎么可能突然变得如此低调?
为人所不知的是,凡州在偃旗息鼓的表象下正在积极扩军,原三营八万将士,在一年的扩军之后,迅速增长到了十三万,很多参军的男丁均是冲着那次的暴民事件,金云溪巧妙地将这股差点爆发的民愤转移到了扩军之上,既疏导了民愤,又扩大了自己的武力影响。外交上,钟离莲联合了北越和迂国,借由他们平和的朝廷格局,以及于魏、金两大国交界的地理条件,顺利开拓了另一条商业路线,这条商线不同于先前的丝路、盐路横穿北六国,而是绕过各国边界,借由魏、金边军的势力,一路蜿蜒穿过凡州,南接魏、金夹道水域直通南四小国,北穿越、迂,直接通向北方游牧族,在苏丛丛的引导下,更是穿过了荒漠通向遥远的异邦,在第一批商人顺利通过荒漠归回时,标志着此路从此打通。
没错,她就是要将吴、菖、高、丰四国逼进合围圈,让他们动不敢动,说不敢说,她不动手并不代表她不制裁,她用时间证明了他们的残杀到底有多愚蠢,借着魏、金边军的势力,她不信他们敢妄动!就算敢妄动,也用不着她费事,魏、金已经有近半商人因这条路安全、收费低廉而加入了这条路线,她深信这两大国不会为了几个附属国的利益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想屠杀,最好要清楚屠杀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在金云溪不断地降低新丝路的关税,并不断地加收旧丝路(经过凡州)的关税的诱惑下,魏、金及南方各小国的商人越来越多地涌向新丝路,不过三年时间,旧丝路慢慢退化成了废墟,再也没了先前的繁荣,甚至成了盗匪出没最频繁之地。何为笑看风云,何为君子之仇?金云溪用了近四年的时间告诉了北四国政坛一个事实——凡是欺负凡州百姓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商路退化加上盗匪成患,让刚刚有了点成绩的各国又再一次陷入泥潭。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此刻稳坐在地图前的金云溪正在沉静地等待另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机会。
她说她要收了北六国,她说话从不食言,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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