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溪的投机取巧,其实一直被尉迟尊和金宏两人看在眼里,他们却谁也没管,因为没人会怀疑他们的妻子、妹妹会有这种抢天下的心思。
魏武正五年春,魏国封后,举国欢贺、大赦天下,然而此时的金云溪却因为军饷筹措一事而愁眉不展,金国早在年前就撤消了一切对她的辅助,因为她收留了金国附属国——高的三千流民,其实那不过只是个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乐窑之争已经结束,她再无可利用之处,这就是她哥哥的帝王之道,毫无私情可讲。
下午刚被华黎掀翻的桌案还倒在那儿,她气她因军饷发放不足而关押了小四,这是没办法的事,她们都知道无饷可发,但又不能说出去,只能让小四吃这闷亏,华黎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是小四的错还要他承担,她下午说她的话没错,她越来越不象以前了,以前,她公私分明,如今……苦笑,如今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权利熏心”的女人了。
儿子被钟离带到夜灯节上观灯去了,只有她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想把孩子带出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可她不知道,安静有时其实是更令人不静的。
听说他的王后是个相当温驯的女子,也相当美丽,是魏国有名的名门闺秀,才华横溢,不可方物!不可方物?苦笑,这种事情本就跟她没关系了,现在还想来干什么?
坐在昏黄的房间里,看着纱缦飘动,感觉整个世界像是都空了,空得有点气闷。
“隐帆……咱们也出去看看吧。”
凡州的夜灯节比正月十五的花灯节还热闹,尤其这两年来,她极力发展民间商会,加之凡州本身就是六国的交通枢纽,自然也是商人们最爱聚集的地方,商业带动民生,自然而然,这里渐渐就热闹起来了。
用纱巾遮住半张脸,不是怕羞,而是怕街上的闭子花粉,她沾不得凡州这种特产的花粉。
凡州的格局其实很规矩,街道、巷子都是齐齐整整的,一道运河直通整座城,连着城外的护城河。每到六月初六夜灯节时,伴着天上的满天星子,运河上飘浮着上千盏水灯,其景就像人在天上行走一样,由此凡州的夜灯节还得了个雅称——天上人间。
沿着运河边走边看,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本以为出来走走,心里会舒服些,没成想到是越来越闷了。
走到城主衙门门口,发现门口围了一堆人,像是出了什么事,她想上前看个究竟时,官兵已经分开了众人,恰好给她让出了一条道。但见钟离莲急火火地跑到她面前,。“北南不见了。”
“什么?”
“我跟丫头买花灯时,他还站在我腿边的。”钟离莲的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
“别慌,先派人分头找。”虽然这么说,可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以前也经常带他出来,到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最近各国经常派刺客来,不知道会不会……不会的,不能自己吓自己。
分派了几路人分头去找,她跟钟离莲刚想着往南走,没想一个兵丁分开了众人,拿了封信给她,上面用狂草写着两个字:岳地!
这笔迹她认得,钟离莲看到那个“岳”字后也大概明白了。
“我去叫华黎来。”尉迟尊这个时候来很可能是想接他们母子回魏国,但看那个岳字就知道,那是金云溪在魏宫的封号!
金云溪捉住钟离莲衣袖,“相信我。”
钟离莲理解她的意思,她是想让相信她不会离开她们,“……对不起。”是她太自私了。
除了隐帆外,没人跟着她,她知道他在哪里,即使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确定,总之她是找到了。
定风坡是当时他被囚在凡州城三日时所去过的庄子,他说喜欢那里,在赠了庄主一枚大魏通关金牌后,这庄子就成他的了。
没想到前来迎接她的不是他,也不是侍卫,而是他们的儿子——北南,小家伙已经三岁多了,按民间的算法应该是四岁了,出奇的调皮,但从来不哭,即使从桌子上摔下来,摔得一腿的淤青也没流过一滴眼泪,不知道这一点像不像他。
小家伙本以为娘亲见到他会高兴地扑过来,谁想娘亲却只站在门口,他很聪明地拍了拍小手上的泥土,仰脸与娘亲对视,他看得出来,娘亲似乎不大开心,“善律己者,乃堪大用。”突然童声稚气地说了这么一句,害金云溪也跟着笑了出来,这是钟离莲给她荐才时说得话,没想到他在一旁到学去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蹲下身子,扯了脸上的纱巾给他擦拭小手。
见娘亲笑了,他就知道这句学来的话肯定是好话,但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不知道。”
“不求甚解,学来何用?”
揪着嘴,咬了咬唇瓣,在确定娘亲没有生气后,双手赶紧伸进衣袋,从棉布衣衬里摸出了一只薄薄的小金牌,上面镌刻着“四方享业”四个字。
四方享业?这就是他给儿子的恩赐?果然够厚重。
“母亲,无功不受禄!”或许他的意思是要娘亲还回去吧?总之是把这个礼物留给娘亲处置了。
“你把他教得很好。”一具黑影罩到了母子俩身前。
她没有抬头,而是看着灯光里儿子的小脸蛋,“他平常很调皮的,今天怕是见了生人才会这么乖顺!”
尉迟尊也蹲下身子,试图与金云溪平视,可惜被儿子挡住了光线,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家伙在娘亲与这个陌生男人之间逡巡了数眼之后,一把抱住娘亲的脖子,在她耳朵旁悄悄说了一句话,“母亲,里面有好多跟隐帆姑姑一样的人。”见识过几次刺杀他们的刺客后,他知道,除了隐帆姑姑外,其余像她那样的人都是坏人,都想刺杀娘亲。
金云溪笑着点了点头,“以后再不许吓唬姨娘了,否则师傅又要打你屁股了,懂吗?”姨娘是钟离莲,师傅自然是尉迟华黎。
小家伙回脸看了一眼尉迟尊,再转头对着娘亲点点头,毕竟他带他走时是用强迫的,只不过来到这里后,他一直陪着他玩,看在这个份上,他打算不在计较被他抓来的事。
“隐帆。”看着尉迟尊的脸,“走了。”
既然她已经来到这儿了,他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她走,这次北行,一来是视察北疆军防,二来是接她们母子回国,在外飘流了这么久,如今大局也算暂时稳定,自然不能让她们母子就这么飘在异邦。
几个内卫高手将她们三人围在中间,小家伙紧紧抱着娘亲的脖子,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觉对不起娘亲,是他害娘亲和隐帆姑姑被这几个坏人围住的,如果下次再看到这些人,他绝对会让师傅把他们都打趴下。
尉迟尊来到金云溪面前,双母炯炯有神望着她,“我不会每次都由着你的性子。”
他变了,变得更加霸气,连她记忆里依稀记得的温柔都没了,这个男人已经完全被权利和雄图吞噬掉了,这让她突然记起了当年皇嫂摸着皇兄的脸说过的话,“你越来越像君王了,已经不能再是我的夫君了。”皇嫂那时的表情很温和,脸上除了笑没有一丝痛苦,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皇兄此后再也没在昭阳宫夜宿的原因,那句话里的拒绝之情何其断然,何其隐晦!如今,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她爱过,也爱过她的男人,他突然明白了皇嫂当时为什么会笑得那么真切,笑是此时唯一一种能表达心情的方式,因为眼睛里已经再没有眼泪了。
“听说庄妃去世了,什么时候?”下巴放在儿子的小肩膀上,此刻,这世上只有这么一只小肩膀是完全没有目的给她靠得。
“……”他不大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庄妃。
“我该谢谢她的。”
“明天一早就起程到祁羊去。”绕过这个话题,他不想对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多加评论。
“听说……皇后张氏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皇上是该早些回去。”说这话时,她突然觉得对不起儿子,同为他的孩子,他却见不得光,“如果诞下男丁,您也不愁后宫的嫡位之争了。”据说他宠爱张氏皇后比当年宠爱她更甚,不知为何,一想起这事总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这些事,你……不用想它。”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皇上打算把我们安排到哪个州郡?”磨蹭着儿子的手背,软乎乎的,很舒服。
“我知道这很委屈你,不过……”早就想好的说词,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她后却说不出口了。
“放了我吧,我原本就不是您那只笼子里的雀鸟。”
深呼一口气,“儿子呢?难道你要让他跟着你姓金?他是我尉迟家的血脉!再说……”他并不想说这些话,可嘴却不听大脑使唤。
“北南,来,你不是想知道父亲是谁吗?”用下巴示意尉迟尊,“他就是父亲。”
“守鹰,带三王子进去!”他真得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了,如果她想听,回去后他会讲给她听得。
隐帆早已被扣下,小家伙也被守鹰接了过去,门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处都是蛙叫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身边萦绕,门前的灯笼只照出朦胧的黄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开你吗?”迎面望着他的双眸,“除了儿子外,我……还害怕一件事,我怕我有一天会恨你。”
尉迟尊转开眼,望了望天上的星子,良久没说话,恨他?恨他总比见不到她好吧?一伸手,抱起她,如果带她回去可能会让两人的后半生活在痛苦中的话,那么他愿意承受这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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